“算了,算了,还是不说了。”徐丽偏开视线,掰了一只蟹腿放到盛沂盘子里,替自己找补,“生日愿望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盛沂抿了下唇。
    其实他根本没许愿,闭眼也只是做样子,是他知道徐丽注重这样的仪式感,为了让她高兴,仅此而已。
    帝王蟹够大够肥,蟹腿肉鲜甜,徐丽又多拆了几个,统统放到盛沂盘子里:“多吃点儿。”
    盛沂点了下头。
    “这么些够不够?”徐丽喝了一口水,看见盛沂一言不发地拆解螃蟹的钳子,问他,“妈妈再多点只吧。”
    “不用,够了。”
    两个人的话在这儿又断了,徐丽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种深深的隔阂感压在他们身上,像是隔了一堵厚重的墙,他们都知道界限,都知道边缘,没人能跨越一步,连对方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桌子上沉默良久,等盛沂吃完第三根蟹腿,徐丽才开口,问:“小沂,是不是妈妈不该接你来北城?”
    过去的三年里,她跟盛在清都不常在家,他们对盛沂的记忆也一直是停留在更小的时候。
    那会儿盛沂会孩子气地走斜坡,不经意地贴到两个人腿边,会站在麻辣小龙虾的店门口盯着店里没筛选好的小龙虾瞧,等他们来了也不说要吃,只是拉着他们的手等在店门口,好像盛沂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爱说话,但好在年纪小,他总能找到办法表达他想要做的事。
    可随着年纪的增长,盛沂还是不爱说话,又因为距离再也没办法找到自己可以表达的方式。
    他聪明懂事,稳重成熟,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拎得清楚,如果不是今年过年回家,徐丽都不会知道盛沂现在喜欢吃的是螃蟹。
    “什么?”盛沂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散开。
    “妈妈在想你在这里呆着是不是不习惯,也许不应该自作主张接你过来,让你在西城跟朋友一起过生日也许要更好一点儿。”
    盛沂开螃蟹的手一顿。
    其实来北城过生日并不是突然,徐丽半个月前就给家里打过一通电话,她跟盛沂说盛在清会在月底到北城参加个会议,问盛沂要不要一块儿过来。徐丽的意思是一家三口很久没聚了,趁这个机会,徐丽跟盛在清他们能一起给他过个生日。
    话说得好听,可到场的时候还是只有徐丽。
    盛在清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又没有出现,甚至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只是给盛沂发了一条短信,祝他生日快乐,一句跟徐丽有关的事情都没有问起。
    盛沂默然片刻,垂着眼:“没有,在哪儿过都一样。”
    螃蟹吃起来麻烦,费时间,盛沂有的是耐心,拆起来也细致。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也是跟爸爸妈妈出来吃海鲜,当时饭桌上好多叔叔阿姨,坐在你旁边的叔叔给爸爸敬酒,你还问是什么,你能不能喝。那会儿你就一丁点儿大,旁边的叔叔还让你坐在他腿上,你没坐,就听他跟你解释,说这个东西是酒,只有大人才能喝。”
    “你不信,昂首挺胸,又立在座椅上瞧,当时又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还趁你爸爸跟我不注意的时候拽了他的酒杯,一口就闷了进去,脸一下子就红了,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徐丽说到这里忍不住也笑了笑,又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盛沂沉默不语。
    徐丽看向盛沂,十六七岁的男生长得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盛沂的个子高了,眉眼变了,更坚定,更像盛在清:“一转眼你就十七岁,都要上高二,成为大人了。”
    盛沂没说话。
    “爸爸妈妈过去工作太忙,陪你的时间也少,好在你一切都好。”徐丽温声,跟他说话,“之前你们老师还给妈妈打过电话,说你的成绩很好,要是一直这样稳定下去想去什么学校都是可以的。”
    盛沂抬起眼,看着她的神色,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妈妈在这儿有的同事,他也跟妈妈说过,北城的大学多,师资是很不错的,机会也很多,未来就业也是好的。”徐丽说的话,对于盛沂来说应该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只是跟他想的不一样。
    盛沂拆蟹腿的动作快了些,似乎也没那么细致了,垂下眼,顿了一会儿,才说:“嗯。”
    “那妈妈是这样想的,你现在离定学校还远,但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先把大致方位定一下,先决定去哪个地方上大学。”
    螃蟹壳里留下几根蟹丝,盛沂没再刮,把蟹壳丢到一边。
    徐丽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如果可以,妈妈想问你愿不愿意考虑北城的学校?”
    徐丽的想法很简单,盛沂跟她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相处太少,她想如果到时候盛沂来了北城,母子俩经常能呆在一块儿,日子长了,盛沂也许就会跟小时候一样亲近她,隔阂总有一天会消失的。
    “暂时……”盛沂眉头又皱了下,他想要说没有,只是目光又扫到了对面徐丽的脸上,不知怎么了,他总觉得她的表情太难过,而在今天这个日子,他不想让徐丽感觉到这样的情绪。
    似乎是知道盛沂要说什么,徐丽伸手,又去整理盛沂桌面前堆起的蟹壳,抢先一步说出了接下来的话:“小沂,你始终是妈妈的孩子,妈妈一直想这几年我们见的太少,等你在北城,跟妈妈见面的机会也可以多些,妈妈也能更好的照顾你。”
    盛沂抬起眼,又落下视线。
    十七岁。
    他真的处于一个尴尬的年纪,在成人的世界他们把他当作一个孩子,在孩子的世界他们又把他当作一个大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还是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连盛沂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正常。
    饭桌上又陷入了沉默,徐丽又夹来一只蟹钳,这好像已经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乞求的办法。
    盛沂抿了下唇,伸手,指腹捏在了螃蟹的钳边,钳身的小刺多,扎进皮肤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沂终于开口,他说:“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在北城呆了没两天,盛沂独自回了西城。
    开学第一天,西城附中重新调整了各个年级各个班的人员名单,成绩参考上次的期末考试,名单由政教处贴在了学校的布告栏里。
    早自习前,水星提前去布告栏前查看自己的分班情况。
    周围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水星在四班跟二班的名单找了一圈,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声音,有人问她:“水星,你在看什么?”
    水星回过头,发现是李致堃:“李老师,我找不到我名字。”
    “这儿呢。”李致堃笑了笑,虽然水星不在三班,但他对水星的成绩还是关注的,每次年级的总排名总会看看,他抬手,给水星指了下布告栏的左上方,最高的地方贴着一班的班级名单,“上次考试自己的排名都没看吗?你进了一班。”
    水星愣了下,根本没反应过来。
    高二分班调整的成绩参考的是暑假前的那场期末考试,那次的考试水星在数学跟生物上超常发挥,只不过放假以后,水星没一周就回了南方,没亲自领成绩单,戚远承跟蒋林英只跟她说了这次的分数,没说排名,那会儿水星只以为是全年级的分数都提了上来,没有多想,更没有想过年级总排名会一跃到了三十名,正好卡在了一班的尾巴尖。
    李致堃一会儿还有事情,跟水星闲聊了几句,大概问了问她最近的学习情况和生活状况就离开了,水星一个人留在布告栏前,直到现在她都有一点儿不敢相信。
    她抬起头,视线上移,布告栏的左上方的那张纸,一眼看到最顶头的名字,盛沂一如既往的优秀,总是遥遥领先,而她真的很平凡,用尽努力,才终于跟他出现在了同一张纸上。
    可他们之间还是相隔了二十八个人。
    好远,又好近。
    那天,水星傻愣愣地在分班名单的布告栏前站了十多分钟,直到上课铃打响才匆匆跑进了教学楼。
    这次进一班的人不算多,加上她,只有两个二班的同学,三个人站在办公室里都等班主任领他们进班。一班的班主任是位教数学的女老师,姓阎,名格,兼顾一班跟二班的数学课,旁边两个同学都是认识的,半天也没见老师的身影,估计也是无聊,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什么话。
    水星站在边上插不进话。
    忽然间,嘀咕声突然消失了,旁边的两个同学相继埋下了头,水星回过神,看见了两个人面前站着的中年女老师,她穿了一套正经的黑色职业装,刚从二班回来,手里还拎了副巨大的木质三角尺,随便一扔,摔在了旁边办公桌上,砸出很重的一声。
    “怎么不说了?”她问。
    阎格,其名如人,真的很严格,仅凭一句话,旁边的两名同学双双摆起了哭脸,连应一声的勇气都丧失了。
    水星垂下眼,也有点儿被吓到了,原本抬得不高的头更低了。
    进一班前要跟班主任短暂谈话一次。
    阎格对着三个人将成绩单翻开,抬眸,又扫了一眼水星,对她来说,水星是完全陌生的学生,当初分班的时候即没呆过一班,也没在二班出现,算是忽然超车,属于空降学生:“趁早收了玩玩闹闹的心,在办公室都这样都叽叽喳喳的,进班里还不上了天?一班班训,你们仨每个人拿一份儿,回去都看清楚了。”
    相较于其他班,一班的管理更严格,这跟班主任脱不了干系,不过也正是因为阎格的军队化管理,一班始终保持遥遥领先的位置。
    三个人乖乖接过阎格递过来的纸。
    “还有你们两个。”阎格点了下之前说话的两个同学,“班训各抄十五遍,先长长记性。”
    两个人都不敢反驳。
    阎格赏罚分明,水星没参与,自然没她的事情。
    一班的座位非必要不变,三个学生只能固定穿插到现空的位置上,阎格又简略地介绍了下在现在的课程进度,一班的进度比其他班都要快,为了不耽误时间,平常的月考卷子除非重点难点不讲,都是由班上的同学自己解决,或者下课来问老师。
    阎格介绍完情况,带着三个人转头进了教室,班上的同学见她进来一瞬间收了声,不在座位上的就近先挤到一边,保证没人站着。
    水星站在讲台上,更方便看底下的人。
    “高二了。”阎格双手撑在讲台上,咳嗽一声,“又大了一届,就有点儿大了一届的样子,别每天晃晃荡荡不知道干什么。”
    话是这么说,台下的同学都收不住心,往上瞧。
    “知道你们好奇,咱们班终于进新人了。”阎格冲边上看看,“行了,让他们自己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会儿该上课上课。”
    前两个同学是二班的,每天上下课间总能撞见,又是两个男生,在理科班最不缺了,相反,水星只是站在最边上,大家的关注点不自觉地就偏了过去。
    李泽旭在阎格进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做回去,跟一个第一排的男生挤在一块儿,小声提醒:“三星,介绍下自己。”
    “你叫她什么呢?”旁边的男生忍不住问。
    “三星。”李泽旭又往里边挪了挪,让对方坐进去点儿,“我跟她早认识了,熟着呢,你倒是再往里坐坐,我快掉下去了。”
    “行吧,行吧。”
    下边的对话水星压根儿没听着,她走进班里,站到讲台上,就见靠窗户口的盛沂,他坐在第三排,晨曦打在他肩头,他穿了最普通的青绿色钩边校服,在人群里还是熠熠生着辉。
    他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视线也望了过来。
    水星抱着书的手压到边缘,心底也挤压着慌乱起来。
    众人没在意到水星的异样,都觉得她是进入一个陌生的班级太紧张,阎格直接替她介绍了班级跟姓名,抬起手,随便点了个位置,将水星安排在了靠窗的第二排:“好了,你就坐那边吧。”
    水星的眼皮跳了下,不可置信地看了眼窗户边的空位,视线又微微偏向了后边的盛沂,压着心里的喜悦,应了一声好:“谢谢老师。”
    她旁边的同桌是个女孩儿,看见水星过来很自然地起身给她让了让位置,让她先进去。
    李泽旭原本要从第一排来找水星,结果刚起身,上课铃就响了,下节课是数学,阎格还在台上站着,想了想,只能作罢,回座位前还不忘给她打个手势:“下节课找你。”
    一节数学课过得太快了,水星都没来得及平复好心情,下课铃又打响了,阎格拖了两分钟堂,把练习册上的最后一道大题讲完才收拾东西出了门,水星合上面前的练习册,除了几个圆珠笔戳的点,什么都没记下。
    她低了低头,不知道怎么转身跟后边的盛沂说话自然些。
    “三星。”李泽旭来赴约了,“这次发挥可以的,一下子就进了一班。”
    水星摇摇头,如实回答:“没有,我是超常发挥的。”
    “这怎么能说超常呢?你相信自己,就是正常发挥。”李泽旭转头,又朝后边的人问,以求肯定,“盛沂,你说是不是?”
    水星笑了下,听见他这么问,身子也顺势转了转,能朝盛沂的方向偏一些。
    她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问题,只有握在手里的练习册知道,是紧的,她还不知道盛沂会怎么回答。
    盛沂顿了下,目光轻轻一动,视线停在李泽旭的胳膊上,对方的手习惯性地支在旁边的座椅上,一个暑假没见,也没见得半点儿生疏。
    原本想要说的话没说出来,盛沂抿了抿唇,连成一条直线。
    李泽旭没等到盛沂的回应,他倒是不要紧,但怕水星刚来一班会担心没融进集体,连忙接上:“其实也不用盛沂评价,反正我是觉得超常也好,正常也好,都是进了我们一班,以后大家都是战友,是一个班的人,再加上我们这么熟,以后少不了互帮互助的机会。”
    水星假装不经意地侧了侧眸,没想到视线正好跟盛沂撞上。
    心顿时急了,她连忙收回视线,低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李泽旭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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