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韩清逸的原本打算,是想要拖过这一晚。
    邢云从警多年,任劳任怨这才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他人到中年,早就收敛了锋芒,被现实磨平了棱角。他能管住手下的人,对那些违法犯罪分子却失去了震慑力。
    他知道韩清逸是市里的杰出代表,认识不少人甚至是领导,是无数权贵的座上宾。
    对于这种事,他见过太多抓住了人,却捏不到实际证据,后期被保出去的情况。
    面对韩清逸的这种不配合,他有点忌惮,一时拿不准究竟是要来硬的,还是要向丁局请示。
    邢云的脸上显出迟疑,一时气场就输了一半。
    正说到这里,沈君辞扶着顾言琛走了出来,顾言琛的腰上缠了沈君辞的外衣,止了血。
    邢云和王队在来之前没有想到里面危险到了这种地步,看到他身上有血都是一惊。
    看来里面的事态升级了。
    一旁的陆英眼圈红了:沈法医,顾队,你们受伤了?!
    邢云也忙对着指挥对讲道:快!我们有警员受伤,快去叫辆救护车。
    一点小伤,刚才有人拿枪扫射,具体情况等下和你们说。顾言琛松开了沈君辞,自己站直身体,他握了一下沈君辞的手,示意自己没事,里面还有伤员,让他们多派几辆救护车。
    然后他走到近前,对着陆英一伸手:枪。
    陆英把自己的配枪给了顾言琛,顾言琛又道:手铐。
    陆英又交给了他。
    顾言琛几步走到了韩清逸的车前,他薄唇一抿,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对准了韩清逸。
    韩清逸猜到他就是进入里面卧底的警察,他对顾言琛也早有耳闻。现在看到他没有死,恨得后牙咬住。
    顾言琛满身是血却一幅无所畏惧的样子,仿佛是浴血的修罗。
    不知为何,韩清逸刚才看到那些荷枪实弹的武警不怕,这时候看到顾言琛却是有些怕了。
    顾言琛的声音冷静:韩清逸,根据国家法律,公安机关在紧急情况下,有权拘捕重大嫌疑分子,对其直接采用强制措施。现在现场公安和武警都在,我们政令齐全,如果你不下车,将会视为拒捕。
    韩清逸看向顾言琛,在此之前,他也知道很多人都栽在这位顾队手里。
    顾言琛眼神冰冷:还有,今晚在庄园里发生的事性质极其恶劣。关于你基金会的事,警方会调查得清清楚楚。今天晚上你逃不掉的,没必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韩清逸保持了脸上笑容:顾队,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顾言琛拒绝了:违法犯罪,聚众伤人,没什么可通融的。
    韩清逸低下头,他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到这里,顾言琛的目光直视着韩清逸,仿佛猎人盯着猎物。
    他的身上虽然有伤,拿枪的手却很稳,我现在数三下,希望你配合警方的工作。
    一
    听着顾言琛开始数数字,韩清逸的手指微微颤了。
    顾言琛数得并不快,声音也不算严厉,可这倒计时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这仿佛是对他的最后通牒。
    二
    顾言琛作势把手指放在扳机上。
    韩清逸眼睛一眨,扶了一下眼镜。
    他一直养尊处优,欺软怕硬,放狠话,指示下属容易,自己却没握过刀。
    他这辈子没有这么被枪口正对过,这让他十分紧张。
    黑洞洞的枪口顶在头侧,他仿佛看到了子弹射穿自己脑袋的一幕。
    顾言琛的三字未说出口,韩清逸就道:等一下。
    然后他叹了口气,打开了车门,举起双手道:几位警官,也不必闹成这样,既然你们这么着急,那我就跟你们走一趟吧。
    韩清逸选择不和顾言琛硬刚,他认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或者换句话说,他认怂了。
    韩清逸虽然背后行事阴毒,却是个不吃眼前亏的性格。
    在来这里之前,韩清逸想过几种处理方式,也想象过他的结果。
    比如是否连夜逃跑,设法出国。
    或者说先去穷乡僻壤躲避上一段时间。
    可他明白,如果他那么做了,不光警方会通缉他,商会也不会放过他。
    他现在逃是逃不掉的,只能寄希望于商会可以保他。
    所以他才会驱车来到这里。
    如果现在和警方开战,就给了商会放弃他,让他背锅的理由,他反而会更被动。
    这么权衡下来,他选择了配合。
    顾言琛对他这种反应早有预料,摸了摸韩清逸身上是否有武器,给他按在车上,用冰冷手铐把他铐住: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韩清逸恬不知耻道:顾警官,我这么配合,能算自首吗?
    顾言琛呵了一声:执法记录仪还照着,你是梦里去自首的吗?
    抓了韩清逸,他把枪扔回给了陆英。
    几位警员过来,把韩清逸押送上车。
    王队刚才一直站在一旁,顾言琛的处理方式免了他们出手,开口道了声谢。
    刑队也擦了擦汗道:顾队,对付这种人还是你有方法。
    顾言琛冲他点了一下头,又和王队交接刚才失联后的情况。
    把现场安排好,顾言琛皱眉,用手压住了伤口。随着失血过多,他的伤口疼得有点麻木。
    顾言琛忍过了一阵疼,看到沈君辞站在一旁,他开口道:快去披件衣服,你外衣给了我,夜里有点冷。
    陆英去后备箱给沈君辞取了件放在车上备用的警服,沈法医披在身上,小声问他:你还好吗?
    顾言琛道:还能坚持一会。
    救护车还没来,他关注着现场,不想这么躺平歇了。
    这是一次联合行动,特警以及刑警的人都有参加。
    那些普通人看到了一群荷枪实弹的特警,感觉是劫后余生,一个个都痛哭流涕。
    工作人员和保安人员在见到了特警之后,之前的嚣张跋扈全部不见,灰溜溜地被押送出来。
    不停有人被带上警车。
    这些人会被带到市局挨个录取口供。
    顾言琛仔细看了,那经理和庞老师都在,他还认出了几名对方的骨干,唯有狙击手不知道是不是趁乱提前溜了,没有找到。
    救护车终于闪着灯光,远远开了过来。
    陆英忙道:顾队,救护车来了,你还是尽快
    刚逞完英雄的顾言琛往救护车的方向走了两步,他体力不支,伸手扶在了一旁的警车上。
    顾言琛毕竟受了伤,撑了这么久,眼前早就开始发黑,背后全是冷汗。
    一旁的沈君辞看他脸色不对,想要扶住他,差点被他一起带倒在地。
    经过这嘈杂的一晚,顾言琛终于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
    城市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警方行动很快引起了民众的重视。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在网上讨论。
    昨天晚上,我家附近的路上救护车响了好久。
    我看到市局出动了十几辆车抓人。
    是抓的什么人?
    好像是和最近的案子有关系,早上有人去槟爱基金会的门口,搬了好多东西出去,最后贴上了封条。
    我听说那边有猫腻很久了。就是个洗钱的专业机构!
    那这可是一件好事啊,一定要好好查查那些富商。
    对于事件的处理,前所未有的严厉。
    那些一直见不得光的阴暗面首次暴露在了公众面前。
    市领导对此极其重视,召集了所有相关人员开会,反复强调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警方直接查封了槟爱基金会,收缴了赃款,没收了账目。
    这么大的事,很快就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上下游相关的企业,涉案的人员都被揪出来不少,还有人看事不妙,纷纷自首。
    惩恶扬善,总能大快人心。
    阳光照射过来,盘踞在城市上空的乌云散去,天空逐渐晴朗。
    .
    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顾言琛觉得耳边是嘈杂的,有人在不停说话。
    可能是麻醉药的作用,也有可能是失血过多。
    他一直感觉自己在沉睡之中,朦朦胧胧,似乎是有着灯光照射过来,他想要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无比之沉。
    在一片黑暗之中,顾言琛觉得有刀刃割开身体,仔细翻找,不知过了多久,叮的一声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托盘上。
    随后他终于陷入了梦境之中,心里默念着一个名字:梦师。
    前方出现了光亮。
    他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女人,女人很年轻长得很好看。她穿了一件红色裙子,低着头看向他。
    随后,那女人向着他伸出手:到我这里来,我给你糖,给你好吃的,给你买新衣服,买书,给你买玩具车,你喜欢玩具枪是吗?
    女人宠溺的表情,好像面前的是什么小宠物。
    她一口气许诺了他好多好东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手忽然变小了,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他茫然极了:我不要你,我要找妈妈。
    女人说:我就是妈妈,或者说,我也可以是你妈妈。
    他摇了摇头:你是坏人,也许是人贩子,我不认识你。
    女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的失落,随后转过身,离开了。
    那好像是隐藏在他童年记忆里的片段,也许是存在的,也许只是一个梦。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昏迷之际,自己的脑海之中,浮现出的是一个陌生女人试图诱拐自己的场景。
    后来他终于醒了过来,母亲坐在床边,后爸也一起来了,在和主任医师交流情况。
    医生的话安慰着他,什么手术成功,会很快康复。
    他实在太过疲惫,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又沉沉睡去。
    然后他感觉到了,有温热的毛巾在他的脸上擦过,有人细致地给他擦了擦脸和手
    他听到了沈君辞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傻瓜,猫是认识家的,会自己找回来。
    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沈君辞是在说他昨天提起的话题。
    是他的猫回来了。
    一直以来的推测得到了印证。
    顾言琛的心脏跳动,睁开了双眼
    .
    下午,沈君辞等住院部一开门就走进了六楼的加护病房。
    听说院长家的儿子受了伤,医院马上把顾言琛送入了最为豪华的特需病房。
    这里是一室一厅,冰箱洗衣机沙发电视都很齐全,甚至还有个小厨房,可以热简单的饭。
    六楼的安保级别也是最高,想要探视都需要刷身份证,有监控摄像头,外联报警装置。
    上午的时候,顾言琛的父母来医院探望过他,了解了情况,看有同事照顾,就离开了。
    沈君辞到的时候,余深正在这里。
    整个刑侦队就算是再忙,也被丁局下了命令,要谨防对方打击报复,对顾言琛实行24小时的监护保护。
    白班给了余深,夜班是陆英负责,好在特殊病房的设施不错,值班警员可以睡在加护病房的沙发上。
    顾言琛昨天晚上做的手术,一直抢救到今天的凌晨,就着麻药劲儿,大部分时间一直昏睡。
    这种时候,多睡一会,能够少受点罪。
    沈君辞进入时,顾言琛还在合目睡着。
    沈君辞冲着余深点了下头,余深就自动站起身道:我去楼下抽根烟去。有事情你给我信息。
    沈君辞走过去,把一束花插在了床头的花瓶里。那是一束挺好看的芍药。
    刚做完手术是禁食的,他也没法带营养品水果一类。
    沈法医觉得,来看病号最好还是带点仪式感,就去买了一束花拿了过来。
    插完了花,顾言琛还在输液,沈君辞去弄了点热水,给他擦了一遍脸和手。
    顾言琛还在睡着,呼吸均匀。
    沈君辞看了看还不到换药的时候,就坐在床边,垂眸看着顾言琛。
    沈君辞想着,在过去他作为林落陷入昏迷的那段时间里,顾言琛是不是也像他这样,坐在床边看着他。
    温和的阳光透过一层白色纱帘照射进来。
    顾言琛双眼闭合,睫毛在眼睛下方划出一片阴影,他的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本是俊朗的面容,如今失了血色,显得眉目漆黑,是和往日强势不同的感觉。
    沈君辞想,如果不是顾言琛昨天护着他,可能现在受伤躺在这里的就是他了。
    他呆呆地看了顾言琛一会,忽然想起了他昨天所说的猫咪的故事。
    沈君辞不由得伸出手去给顾言琛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傻瓜,猫是认识家的,会自己找回来。
    随后,他又想到了那个吻。
    沈君辞的脸有点发热。
    他看着顾言琛的唇角有点干,发现一旁有自动饮水机,就从旁边找了一袋子干净的一次性棉签,想要给他润润嘴唇。
    沈君辞背过身去,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水,想着试一下水温,就低头喝了一口。
    他回身,忽然看到顾言琛的眼睛是睁开的,眸子漆黑如墨,就躺在床上愣愣地望向他。
    病房里一时安静极了。
    沈君辞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忽然呛住了,转头就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直到脸都涨红了。
    顾言琛安静看看他,伤员伸出手从床头抽了张纸巾出来。
    沈君辞走过去接了纸巾,擦了擦嘴角,揭过那一茬问:什么时候醒的?
    顾言琛:刚醒。
    沈君辞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坐下来问:还疼吗?
    顾言琛没回答他,开口问:你的腿伤没事吧。
    沈君辞摇摇头:伤口不大,就缝了两针。
    除了走路有点不舒服,没有太大影响。
    顾言琛发现沈君辞的眼睛有点红,问他:没睡好?
    沈君辞毫不掩饰: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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