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琛点了下头。
    车还停在路对面,顾言琛翻过桥中的隔栏,回身伸出手。沈君辞没用他扶,自己干脆利索地翻过去了。
    两个人上了车以后,也是一时沉默。
    现在是晚上,城市陷入黑暗,灯火点亮城市。
    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市中心,往来的车辆,串流的人群,闪动着广告的巨大广告牌,映出灯光的摩天大楼。
    顾言琛开着车驶出大桥,很快往市局的方向开去。
    被徐子月的事这么一折腾,大家都没吃成晚饭。
    走出了几条街,顾言琛看到路旁有家快餐店,对沈君辞道:你等我一下。
    沈君辞哦了一声。
    顾言琛下车,没熄火,他买了一大袋子快餐。
    刚走到快餐店的门口,顾言琛忽然停住脚步,他看到在旁边有一家玩具店。里面桌子上放着的,是一套铺着轨道的小火车,那轨道挺长的,还分上下层,小火车就在铁轨上不停呜呜上下穿梭。
    鬼使神差的,顾言琛转身就进入了玩具店。
    马上有热情店员走上前:你好,欢迎来到玩具屋,是要给儿子买玩具吗?
    顾言琛被这个儿子一词问愣了。
    旁边的一位店员马上会意,嘴巴抹了蜜一样甜:帅哥这么年轻,是买给小朋友的吧。
    这换成了小朋友就一下子意义广泛了,亲戚,同事,朋友的孩子,都是小朋友。
    顾言琛想了想坐在车里的沈君辞,不由自主笑了:对,给小朋友的。
    他干脆利索地挑了最大最贵的一套小火车,快速付钱走人。
    顾言琛回了车里,把食物放在中间,然后把礼物递给沈君辞。
    沈君辞没提防,身上就多了个东西:这是什么?
    顾言琛发动汽车:给你的。
    沈君辞看清包装是个玩具:顾队长,你以为我几岁?
    他话里嫌弃着,手却打开了外面的包装。
    沈君辞看向里面,发现是一套托马斯的小火车。
    看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沈君辞睫毛轻颤,手忽然顿住了。
    沈法医,以后见义勇为的时候,小心一些。顾言琛说着发动了车,他往车窗外看着,我不希望你出事。
    沈君辞坐在一旁,没有吭声。
    他一瞬间想到了刚才在桥上摇摇欲坠时,顾言琛手臂揽住了他的腰,那种温暖与力量,把他从混沌之中唤醒。
    就像是当年他把鲜血淋漓的他搂在怀里,不停地在他耳边叫着他的名字,让他撑下去,不要睡。
    沈君辞轻轻收紧了双臂,把怀里的小火车抱紧了。
    .
    夜晚的滨城市局,依然灯火通明。
    警察本来就是个忙起来就没有假期的职业,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
    徐子月已经被带到了主楼的审讯室。
    她经历了晚上的惊险一幕,身体失重,悬在空中,自己也被吓了个半死。
    女孩似乎终于意识到,死亡比她想象得可怕得多。
    这时候徐子月坐在警局里,终于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
    看守的刑警给她拿进去一些水和食物,她也就一边哭一边吃了。
    晚上八点半,顾言琛带着人进来审问。
    核实完了身份信息,徐子月就又用纸巾擦着眼睛。
    一年前,是我误杀了我姐姐。我那时候,实在是忍不了她了
    顾言琛问她具体情况,她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从小到大,我们的关系,不像是姐妹,就像是仇人。我小时候,姐姐做了什么错事,都会伪装成是我做的,然后让我受到责罚
    她会掐我,捉弄我,故意推倒我。我觉得她的心里从来没有把我当做妹妹,我生病住院,母亲忙不过来,她来陪床,就坐在床边吃别人给我买的水果,一边做数学卷子,一边诅咒我为什么不去死
    我妈说,我们需要竞争,需要有狼性。她经常会说,家里的钱只能买一个手机了,你们谁的成绩好,谁更听话,我就给谁买手机。家里的钱只能供一个人上更好的学校,你们必须努力争取。而我,总是赢不了我姐姐。
    好吃的好东西永远都轮不到我,虽然家里有钱,但是我妈还是让我穿着姐姐小了的衣服和鞋子。
    我妈会骂我,你怎么就是不如你姐。你这么笨,是我亲生的吗?你考不了第一,有什么资格吃饭?
    这些事情,在下午和高轩询问的时候,顾言琛已经听到过一次,可是此时听徐子月说出来,却更为触目惊心。
    没有什么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顾言琛感觉到,徐子月对徐雅培嫉妒得要死。
    这是病态的姐妹关系,母女关系,主导者是母亲,一切都是在她的控制之下。
    看起来母亲是理性的,强大的,高学历,有钱,她在努力激励着孩子。把两个孩子辛苦拉扯大,培养成才,都考上了研究生。
    可是其实母亲是歇斯底里的。
    每一次的贬损、刺激,都是负面的。
    两个孩子的精神就像是在被她一刀刀凌迟。
    徐子月边哭边说,有些语无伦次:我妈还会当着我的面,说姐姐怎么优秀,然后把好吃的夹给她,似乎所有的母爱都降临到她一个人身上。而我,一旦犯了一点错误,就会被关在小黑屋里,不给吃喝。我好嫉妒她
    顾言琛听到了这里,在小黑屋上画了一个圈。似乎在很久以前,唐璐就在用这种方式,折磨着两个女儿。
    他问:你姐姐也会被关吗?
    徐子月顿了一下:当她犯错的时候。比如那一次,她拒绝给亲戚表演节目,就被关起来很久。
    顾言琛又标记了一下,那最后关闭徐雅培的空房间,是否是童年时小黑屋的延伸?
    后来我姐姐出去念了大学,她就开始不听妈妈的话,经常和我妈吵架。我那时候好开心啊,我觉得她不听话了,只要我好好听话,我妈就会对我好一点。
    可是母亲还是经常提起她,一边骂她,一边提起她,还把姐姐当做反面例子,威胁我要听她的话。
    我姐姐后来交了男朋友,还把我拉过去,当做她的陪衬,听着她的朋友说,姐姐更好看,更温柔,更优秀我生气了,直接就走。
    我那时候就更恨姐姐了。我甚至希望她去死。
    顾言琛默不作声坐在女孩对面,看着面容姣好,却哭到扭曲的徐子月。
    萌生的杀意就像是一根一根的尖刺,扎得她鲜血淋漓,日夜难昧。
    她心底的恶魔,就这么一日一夜的增长。
    血脉相连的人,却保有如此的恨意。这让顾言琛想起荔枝案里的那个男孩。
    如果说那个案子是父母过度忽视子女造成的,眼前的这个案子则是母亲过度侵入孩子的人生造成的。
    过去的资源匮乏,兄弟姐妹似乎没有这么强烈的争斗意识,但是随着独生子女政策之后再次开放的二胎。
    在物资看起来丰富,其实却处处需要金钱的现在,父母们在忙于工作的时候,难以将自己的爱公平地分给每个孩子,一套房子可能会掏空一个家庭,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也越来越高。
    为了争夺父母的关怀以及争抢物质资源,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变成了竞争关系,亲情似乎也变得更为冷淡。
    徐子月泣不成声地讲述着,她还是第一次对着外人说这些话,那些过往像是巨石,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顾言琛问:所以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5章 母亲
    那一天
    徐子月止住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那天晚上,我姐回家,和我妈在吵架。我就算带着耳机,还是会有刺耳的声音传来,让我无法集中精力。那时候我在毕业实习,准备研究生考试。
    我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吵得非常凶。后来我姐就进屋收拾东西,说要搬出去住。我说,你如果出去住,以后就别回来了。就这一句话惹怒了她,她过来和我厮打。她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没少说我的坏话吧?你以为我会走得干脆,把一切都留给你这个小贱人吗?她抓着我的头发,用膝盖顶我,我忍无可忍地推了她一下,她的后脑就撞在了床头柜子上,那时候她流了很多血,后来就不动了
    徐子月又开始崩溃大哭:我叫她,她没有回答我,我过去摸她的鼻子下面,怎么也感觉不到气流。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用手指抓着自己的头发:后来我妈就进来了,我问我妈要不要送我姐去医院。我妈说
    忽然门口的一阵嘈杂打断了她的话。
    门外响起了女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你们为什么抓了她?她什么也不知道
    徐子月迟疑了。
    那是唐璐的声音,顾言琛没理会她,他往前走了一步,双手压住了徐子月审问椅的扶手,狭长的双眸直视女孩的双眼:她说什么?
    徐子月感觉到一股压力袭来,她下意识回答,颤声说:她说,不要叫救护车,也不要报警,她来处理。
    根据验尸结果,那时候徐雅培很有可能是在和徐子月的争斗里头部受伤昏迷,引起了休克。昏迷的人呼吸微弱,徐子月就以为自己杀了姐姐。
    等徐子月供述完,顾言琛才打开了审问室的门。
    唐璐站在门口,还想争辩什么,一看到顾言琛,低头把话咽了回去。
    警局内部禁止喧哗,她知道这个道理。
    今晚本来徐子月说会回家吃晚饭,可是她做好了饭以后,一直没有等到女儿,这才惊觉,赶到了市局。
    现在,唐璐立在一旁默默祈祷,希望徐子月没有说出太多的内容。
    只要没有说出太多,就还可以请律师,也有周转的余地
    顾言琛却道:唐女士,你的二女儿已经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实,现在,你是杀害大女儿徐雅培的嫌疑人。
    说完话他打开了对面的审问室,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璐愣了一瞬,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坠入了冰冷的湖中。
    她还是来晚了。
    女儿已经说了。
    唐璐机械地迈步,走进了那间审问室,看着四面的墙和对面的警察。
    然后她坐在了桌子对面的审问椅上。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女人又恢复了平静,她挺直了腰背说:当初,是子月无意之中杀害了雅培,我把雅培的尸体运到了荒废的游乐园,然后把尸体留在了那里
    顾言琛看着女人的双眼,从下午认尸的时候,他就发觉出了女人的一些不对劲。
    可是那时候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她和案件的关系。
    案子审到这里,出现了一个关键点,唐璐是否知道徐雅培是活着被关进去的呢?
    如果她知道,那这就是故意杀人。
    如果她不知道,那徐雅培只是死于意外。
    陆英问:弃尸?那你为什么要把那间房间锁住。
    唐璐道:我这么做,自然是不希望有人发现她的尸体。
    顾言琛没有绕圈子,直接把一张女尸手指的图片推到她的面前,那剥落破碎的指甲,看得人触目惊心:法医验尸和现场的痕迹都证明,徐雅培被关进去时,还是活着的。
    唐璐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平静而淡然:我不知道。我刚刚听到这一点。
    顾言琛皱眉看着她,没有愧疚,没有惊讶,这绝对不是一个母亲发现自己误杀了孩子以后的自然反应。
    到现在,他越发觉得,这是一起故意谋杀案。
    可是想要通过证词和物证来证明这一点何其困难?
    如果唐璐咬死了这一点,很可能会改变审判结果。
    看着眼前这个冷漠如冰的女人,顾言琛思考着,要怎么才能够击破她的心理防线?
    .
    此时,沈君辞已经换上工作服,拿着几张检验报告单来到了刑侦楼。
    他走入观察室中,看到了负责记录的白梦,沈君辞把那份检验报告书放在一旁: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死者就是徐雅培,在门口的血迹是死者的直系血亲留下的,和唐璐的血型一致。
    然后他问白梦:情况怎样了?
    白梦道:徐子月招供了,顾队正在问唐璐。目前她的说法是,徐子月推倒了徐雅培,导致她的头部受伤。唐璐仅承认自己帮助二女儿抛尸,不承认自己杀人。
    沈君辞听到这里,透过一旁的观察窗看向审问室。
    白梦道:放心吧,顾队是个人形测谎仪,说谎什么的,根本瞒不住他,就是这个女人心理素质很好,不知道这场要审到什么时候。
    此时的审问室里,顾言琛眉目低垂,看着纸上的资料。
    唐璐正在回答他的问题:我并没有在那里停留很久,把她拖进去以后,我坐在门口待了几分钟,就离开了。
    她一边回答着顾言琛的问题,一边伸手抓着左臂处的一道伤痕。
    顾言琛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你手臂上的伤是在现场被划破的?
    唐璐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否认,她低头道:是把雅培拖进去的时候划伤的。
    沈君辞眯了眼睛仔细看去,那是钉子划伤的痕迹,在左边的小臂处,伤口长四厘米,根据当时铁钉的长度以及染血的程度,伤口深度大约在1.5厘米左右,那个位置,可以割破的只有一根静脉分支。
    沈君辞又听了一会,他忽然想到什么,支起身开口道:我有个方法,可以证明她在说谎。
    白梦好奇问:什么方法。
    沈君辞道:可能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白梦道:放心吧,这女人今晚都被拘在里面了。
    沈君辞回到了法医楼,楼里值班的法医并不多,整个楼里静悄悄的。
    他找到了几张犯罪现场的拍摄照,其中有一张是关于地面血迹的,一旁有标尺,测算出了血迹的长宽面积,尽管那血已经干涸,但是还是可以基本计算出血液的面积,也可以算出有多少滴血流到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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