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菜场已经被封锁,伤者被送往医院,围观的人被拉去做笔录。
    以往熙熙攘攘的华兴菜场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碎肉和踩烂的青菜。
    在华兴菜场的东门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坐在台阶上,正用手里的刀指着怀里的孩子,那刀是分猪肉的剔骨刀,上面沾着血。孩子被那胖子按在怀里,只露出个脑袋,他被吓得愣住了,哭都不敢哭。
    男人则是情绪失控,大声叫骂着,时不时挥舞着手里的刀,似乎随时就要杀了人质。
    顾言琛的表情严肃起来,通过几个监控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开口问:特警的狙击过去了吗?
    丁局解释:今晨风速六到八级,附近百米内很难找角度,视线还被一棵大树遮挡,特警那边的狙击手把握不大
    对方的手里有刀,还有人质,强攻不现实。
    今天天气不太好,有个台风的尾巴扫过,刮着风还下着雨,在这样的情况下狙击,难度很大。
    整个市局都知道,论起狙击技术,整个市局最强的不是那几名特警的狙击手,还要数顾言琛。
    一旁的陈副局还记得前些天演习争执的事,他这时乖乖服软,低头道,顾队,前两天演习的事是我们不对。
    他虽然是在道歉,但是声音很低,完全没有了之前辩驳的气势,蚊子哼哼一般。
    顾言琛全神贯注注视着监控,没听到他说话。他俯身用手指比划:东南侧的这个点射不到吗?
    这只是正常询问,没想到陈副局把这话也当成了奚落,老头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咬牙权衡片刻,低头大声主动认了怂:对不起,是我们太废物了。
    指挥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顾言琛这才侧头看向他,手一划道:陈副局你倒也不用这么诚实,不过道歉我收下了。
    丁局一边擦汗一边急忙打圆场:就是就是,大家都是同事,顾队你能者多劳,还是解决事情要紧。
    顾言琛研究了片刻,起身道:我还是去现场看一下吧,你们先找谈判专家,把他稳住了。
    丁局忙道:你去现场最好。车就在楼下,那边过去不远,也就十分钟,王队在现场呢,需要什么装备你都和他说。
    顾言琛下楼,坐上了楼下特警的车,特警队员给了他个耳麦,他就直接和王队联系,要了装备。
    车一边开着,顾言琛一边把手伸出车窗,测着窗外的风速。
    感受着风从手臂划过,他皱起眉,因为有台风在,这风是打着旋儿的,也不怪那几个狙击手搞不定。
    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射击过,根本就把控不了局势,一旦没有一击毙命,可能会激怒凶手,局势就更难处理了。
    车很快停在了菜场附近。
    顾言琛先和王队会和,前不久还在做对抗的两个人如今却是一个阵营。
    王队问他:把握大吗?
    顾言琛道:等下上去看看,我倾向于从东南角射击,希望可以速战速决。
    王队:对,拖得长会夜长梦多。不知道那胖子的情绪还能稳多久。
    聊完以后,顾言琛拿来地图选了狙击点,又和王队商量好怎么做随后的突击。
    都布置好了,顾言琛上楼。
    那个狙击点已经有位武警的狙击手在,那人名叫叶夕之,是位24岁的年轻特警,他也认识顾言琛,看顾言琛过来,忙把狙击位让出来:顾队,那棵树正卡在中间,天气情况还不好
    顾言琛冲他礼貌地点了一下头,接过装备,他的手结实有力,骨节分明,右手食指侧有轻轻的薄茧,是拿枪留下的。
    然后顾言琛对着耳麦道:王队,我到狙击点了。你们做好准备
    他的眼睛锁定了下方百米外的男人,那人坐在树荫下,摇摆的树几乎覆盖了他的身影,但是仔细看去,那树影的晃动却有着规律,其中也有着缝隙。
    万幸的是,男人搂着男孩,他壮硕的身体也给男孩加了一层屏障,让孩子不容易被子弹误伤。
    小雨打在顾言琛的皮肤上,传来丝丝凉意。
    他的目光锁定,脸上严肃绷紧。
    顾言琛根据目测和经验,在脑子里过了一下不同射击点子弹射出的结果,随后调整了一下位置。
    外面还是狂风夹着小雨,雨滴都是横着。
    顾言琛握紧了手里的枪,深呼吸,随后屏住。
    心跳,脉搏都压到最低,借着树被风压的一瞬,右手食指扣动扳机。
    狙击枪上装了消音设备,只有嗖的一声传出来。
    熟悉的后座力顶住了顾言琛的肩膀。
    随后他就从狙击镜里看到那男人的身侧溅出一片血光,周围早就埋伏好的便衣和特警冲了过去,把那小孩子抱了过去。
    整个过程不过一分来钟。
    一切发生得太快,真的是速战速决。
    顾言琛打完以后才恢复呼吸,他把耳麦和枪递给一旁目瞪口呆的叶夕之:以后多进行一些室外练习。
    叶夕之对这技术佩服到五体投地:顾队,你这练了多久啊?
    顾言琛道:十年。
    下了楼,顾言琛没拿伞,看外面飘着雨滴,也没太在意。他走了几步,看到路边不远处有个包子摊,又折回来买了四个包子。
    那肉包子三块钱一个,还挺实诚,肉大皮薄,汁水鲜美。
    顾言琛贴了路边风雨小的地方,一路走着一路吃着。
    这里距离菜场大门一共百米的路,走过去以后,包子正好吃完了两个。
    王队那边正在善后,看到他终于松了口气:顾队,谢啦。
    顾言琛问:凶犯呢?
    王队道:颈部中枪,重伤,已经拉走了。孩子没事,等下录完口供可以回去。
    顾言琛又问:孩子父母呢?
    王队道:他爸早上被砍伤了在医院,他妈跟着去了。
    顾言琛提醒:别忘了做心理疏导。经过这么一遭,绝对算是童年阴影了。
    王队点头:放心吧,安排了。
    话说到这里,顾言琛转头看了看那坐在一旁警车上的孩子,车门开着,孩子是个男孩,穿着两股筋的背心,上面沾了一些血。
    那孩子大约七八岁,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擦了擦眼角的泪,盯着他手里的包子,咽了一下口水。
    顾言琛扬了一下手问:饿了?
    孩子点了点头。
    顾言琛把手里剩下的两个包子递给他:吃吧。
    孩子接过来,狼吞虎咽咬了两口,抬头囫囵不清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顾言琛正准备上车回去,就看沈君辞忽然给他打来了电话,他接过来喂了一声,就听那边沈君辞问:顾队,你出任务去了?
    顾言琛道:出来买个早点,马上回去了。
    沈君辞似是有点犹豫,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法医部这边来了一具尸体。我觉得有点问题,你能不能过来看下?
    顾言琛皱眉:什么情况?是验尸无法确定死因吗?
    沈君辞道:不是,是家属签了不同意尸检的申请书。
    顾言琛道:那你等我,我回去看看。
    就在半个小时以前,沈君辞刚来上班,温婉就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她小心翼翼道:沈法医,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啊,为一具尸体做个尸表检查,就在解剖二室。
    沈君辞没推辞,起身走在前面:是新接的案子?
    每年市局里来要求做尸检鉴定的人数并不少,一般情况温婉足够应对,既然找到了他,那肯定是有一些难处。
    不是案子,情况有点特殊,算是我私人的事,请你帮忙
    温婉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是我老家的一个朋友找过来,她叫做李初美,和我年岁差不多,之前她结婚,生了两个男孩子,昨天晚上小儿子忽然在家中猝死了。医生的结论是低血糖死亡,县里的法医看过判断是猝死,孩子父亲签订了拒绝尸检申请书。可是李初美觉得不能让孩子死得不明不白,她找过来,希望我能帮忙看下。
    孩子夜间猝死,虽然不常见,但也不少见。
    常见的死因比如过敏,内出血,脑炎,突发心脏病等,低血糖也较为常见,做个病理尸检就能够确认具体死因。
    沈君辞理清了事情,开口道:孩子的父亲是法定监护人,拒绝尸检的申请书还在,我们按照规定不能进行尸检。
    温婉说:我知道,这些情况我也和她解释了,她还是求我再帮她做次尸表检查。我没看出什么异常,所以找了你来一起帮忙看下。
    沈君辞问:那孩子的妈妈是怀疑死因有问题了?
    温婉点头:孩子的母亲一直在城里打工,她说自己的丈夫平时就马马虎虎,脾气暴躁,说不定就是打了哪里,做了什么孩子才去世的
    沈君辞转过头建议道:如果真的怀疑,那就报警吧,若是警方排查下来,确定立案,就算是家属不同意也是要进行尸检的。
    温婉面露难色,摇了摇头:她们家的情况我知道一些,男方家里兄弟几个,李初美胆小怕事,连娘家都不支持她,没有证据,她是不敢报警的。今天她还是趁着丈夫有事不在殡仪馆,才把孩子的尸体偷了出来。说是不想让孩子死得不明不白。
    沈君辞道:先去看看吧。
    他们一路走到解剖室外,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抱着头坐在解剖室的门口。看到他们过来,女人擦了擦眼角的泪,直起身子。
    在她的身旁,还站了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大约有个十来岁,孩子眼睛很大,带着泪痕,转头看向他们。
    沈君辞走入解剖室,小孩子的尸体已经被平放在了解剖台上。
    这尸体小小的,目测就很轻,毛发稀疏,有些营养不良。
    无影灯照射下,孩子的皮肤格外苍白,身上穿了一身入殓的衣服。已经被解开了衣衫。
    沈君辞查看尸体的体表,他问温婉道:具体的死亡时间是?
    温婉道:昨晚三点左右发病,四点多送去了医院孩子就已经死了,今早五点多法医看过,判断是猝死,随后就拉到了市里的殡仪馆。
    沈君辞仔细看了看孩子的体表:没有明显外伤。
    他又观察了尸斑,尸僵,测了尸温:也不像是中毒。
    沈君辞忽然注意到了孩子的手,轻轻拿起来捏着仔细查看。
    孩子的手指细小,早就冰凉,小手上几乎没有血色,他的指甲很短,有些薄脆,有的地方有一些裂痕。手指的皮肤有一些被水泡过的痕迹,还有一点黏。指缝里有一些棕黑色的碎屑。
    沈君辞皱眉,他摘了口罩,把孩子的手拿起来仔细闻了闻,一股酸酸的味道传了过来
    察觉到有点不对,沈君辞又去给尸体测了个血糖,不出意料,血糖非常低。
    沈君辞开口道:我觉得这个尸体有点问题,最好有刑警在场。
    温婉没想到这孩子死因真有问题,有点慌:那交给哪个队?
    沈君辞道:我打电话给顾言琛吧。
    第19章 谎言
    上午十点,槟城市局法医鉴定中心。
    挂了电话,沈君辞走回尸体前,温婉问:沈法医,能够确定死因吗?
    沈君辞把尸体的手给温婉看:孩子的手没有洗干净,指甲内还留有一些痕迹,我判断那可能是剥荔枝的时候留下的。死者死前应该是吃了大量的荔枝,血糖很低,综合判断,我怀疑是荔枝病。
    这种病多发于营养不良的幼儿,孩子食用了大量的荔枝,没有吃晚饭就早早睡觉,夜晚诱发低血糖急性脑炎综合征,也就是俗称的荔枝病,严重了会危及生命。
    温婉啊了一声,她也听说过一些夏季荔枝病的偶发情况,之前她检查了尸体,只是觉得古怪,可没尸检化验,她无法进行判断。温婉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可能是吃水果而死的。
    两人在法医室里把体表检查做完,正好外面顾言琛也到了。
    他之前听沈君辞在电话里说了个大概,直接走入解剖室。
    顾言琛看了看尸体,又看了看坐在外面的李初美问:那是家属?
    沈君辞嗯了一声,给他解释了一下荔枝病的原理,然后道:现在仅是怀疑,需要问下情况才能确认。
    他们走出来,一起面对外面的那对母子。
    沈君辞问:孩子发病之前,有什么症状?
    李初美道:我在外面打工,这段时间没和他们住在一起
    她说完推了一下那个大一些的孩子,季宏,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和警察叔叔再说一遍。
    那名叫做季宏的小男孩才是现场的亲历者。
    他回忆了一会儿:昨天弟弟睡了以后,到半夜,他忽然惊叫了一声。然后他就浑身抽搐,我急忙叫了爸爸,他们就把弟弟送到医院去了。我我很害怕
    沈君辞冲着顾言琛使了个眼色。
    惊厥,抽搐,惊叫,这些正是荔枝病的发病特征。
    顾言琛问他:你弟弟昨晚吃了什么?
    小孩子低头默不作声。
    李初美又推孩子,就像是翻译一样,把问题又问了一遍:昨天你弟弟吃了什么?
    小男孩这才小声开口:就和我一样,吃了晚饭爷爷奶奶不在家,晚饭是我做的。
    说到这里,男孩子哇的一声哭了。
    李初美拉过大儿子道:这事和我家宏宏没关系,之前的法医也看了,说绝对不是毒死的。
    她是想要查清楚小儿子的死因没错,但是现在这走向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她感觉大儿子被针对了,女人有着第六感,忽然有点害怕起来。
    温婉看着局面有点僵,蹲下身问季宏:你弟弟的血糖有些异常,你告诉阿姨,昨天晚上,他睡觉前吃晚饭了吗?吃了多少?
    季宏哽了几声,哭得更厉害了:我昨天一直在写作业,晚饭是他自己盛来吃的,我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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