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样想,商觉时还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小猫:抚摸拥抱。
    小猫有样学样,摸摸小哥哥的发丝。
    还有亲吻之类的吧。
    亲亲?
    小猫有一点困惑,鼻尖在商觉时脸上蹭过。
    是这样吗?我会啦!
    这、这个笨猫!
    小哥哥脸红到耳朵根,拉开黏在自己身上的小猫:不许再对我用这招。
    刚被绑架那会,绑匪搜过他们两个人的身,把那一堆能联络外界的东西统统收走了,只留了衣物生活用品这些。他们自以为搜得全备,却不知遗漏了能够向外发射讯号的腕带。
    一连在破屋住了半个多月,商觉时原以为会早早到来的商家人却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信。他们倒是可以趁着看守疏漏逃走,但这么短的时间,还没有摸不清这群人的底细,如果他们逃走再被抓就麻烦了。
    而时偲每次都在他去商家前强调,不可轻易在人间动用术法,尤其是对普通人类造成伤害。
    日子一天天过去,商觉时始终隐忍不发。拿树枝当笔,在地上教小猫写笔画。
    小猫临摹着小哥哥示范写下的相当标准的一捺。
    小哥哥,我可不可以不去你说的地方?就像现在这样跟着小哥哥学习就好啦。
    这怎么能行呢?
    妖怪只有在灵气充裕的地方才能生存下去吧。
    想和小哥哥在一起,像家人一样。
    商觉时没有再说话。
    又古井无波过了一周,小猫不仅上房揭瓦,还偷偷溜出去看过山中地形。他似乎把每次溜出去当成冒险,还会带很远很远的果子回来。
    已经进入深秋,草木开始凋蔽,如果逃跑,掩身之所比之前难寻。
    终于到了那一天,不等太阳落山,疤眼男子就和他的一帮手下出现在破屋门口。
    商少爷,走吧?
    商觉时遮住猫猫,不予理会。
    疤眼刚收到钱,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你家来人了。
    是吗?邈邈,我们走。
    小猫急急忙忙,只来得及抓起草猫猫。
    慢着。疤眼伸脚挡住小猫:你舅舅说只想你一个人去。哥几个在道上混,都是讲信誉的。只要钱到了位,说一个人,就绝不会出现第二个人。
    小哥哥,你去吧。
    只要小哥哥安全就好了,他可以自己跑掉的。
    商觉时看了又看他:你等我一会,很快就回来。
    好的。小猫像是没想到小哥哥还要回来,眼睛蓦然睁得更圆更大,绽出漂亮可爱的笑。
    他个子矮,垫起脚乖乖趴在窗棂上,看他的小哥哥在余晖下越走越远,远到渐渐看不清的点。要快一点哦。
    兔尾草在风里微微晃动,像小猫依依不舍的招手。
    商觉时惦记小猫,一口气跑到当初从面包车下来的地方。
    而此刻,这里正停着一辆截然不同的银蓝越野车。
    商今参探出车窗,看商觉时全胳膊全腿,示意上车。
    和我来的,还有一个人。商觉时站在原地不动,神色冷静不见丝毫破绽:他在那群人手中,我要带他一起走。
    他这个所谓的舅舅和他不亲,不咸不淡:随便你。
    蒙混过去了,商觉时略微松一口气。
    如此一来,小猫就可以光明正大和他离开了。
    商觉时往山上走,已经是黄昏了。
    才和小猫分开十几分钟,他的心就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商觉时想,要不先把小猫留在身边,等时间够了他们一起回离界吧。
    突然,他听到砰地一声,黑扑扑的鸟雀从密林飞出来,短暂遮了小半太阳。
    视线陷入昏暗,商觉时忽然有种不舒服的预感。他不由自主跑了起来。
    葎草、荆棘上的倒钩刺,在他小腿上划出道道血印。
    等他推开门,正看到邈邈无力往下摔去。
    野荻秋草掩映中,那样小小的、无助的身影。
    耳畔似乎有那群渣滓的议论声,遥远又近听不真切。
    喂,他怎么跑回来了?你们怎么搞的!
    打给确认过了,那小孩根本不是商家的,也不知道哪来的野种。死了就死了。
    小猫!商觉时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只是凭本能奔了过去。
    差一点、差一点他们就能一起回家了啊。
    为什么
    为什么!
    邈邈手里一直攥着草编的猫猫,但现在,他没力气攥不动了,兔尾草散开,在地上、身上,草籽浸透了血。被开枪的地方因血液流失暖融融,手脚一阵一阵发冷。
    在视线模糊时,看到小哥哥。
    有一点想哭。
    因为,他好痛啊。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眼泪。
    小猫生下来就没有哭过。如果没有亲近爱护的人,泪水只会是对世界示弱、无能的表现。
    商觉时落下痛彻心扉的泪水,滚动在小猫脸上,滚烫汹涌。
    不要哭。
    小猫倦倦合上眼睛。他很累了。
    小猫,小猫!绝望与不甘搅成一团,弥散成冰冷冷的痛苦:不许闭眼!
    不许闭眼!不许!不许啊!
    不许闭眼!
    没有用的,小猫的生命体征逐渐在他怀里消散。
    除非
    商觉时拿起刀,银光起落间,毫无停顿划开左手手腕。
    为了能在这一刻收住小猫灵魂,商觉不惜以心头血为引,动用了禁术。时偲交代过的种种禁忌规则,恨意冲破一切束缚。
    凭什么?他恨啊。
    小猫懵懵懂懂来到世界上,流浪上几年或几个月,还未见到多少温暖。稀里糊涂受这一遭苦,就要消失不见了。
    凭什么?
    商觉时蘸取血液刻进小猫心脏。泪水如雨,落在小猫满是血污的脸上,打湿洗出一片浅色,又很快被新涌出的血液覆盖。
    他头一次祈求:邈邈,做我的小猫吧。
    小猫的意识已经变成了透明色,却还是在心里悄悄回答。
    好啊。他最喜欢小哥哥了。
    灵魂天性向往自由,开始向外逸散。
    咳咳心口血腥气直往上涌,挑剔完美主义的离界少主头一次如此狼狈。浑身都沾着血,他的、小猫的,糊里糊涂、荒诞可悲混在一处。
    他一边吐血,一边和邈邈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小猫。
    给你所有宠爱好不好,无忧无虑
    我们会是家人,永远。
    猫湿漉漉忍着痛苦的眼睛看了小哥哥一眼,逆着死亡的规则选择交付灵魂。轻盈的猫咪,在阳光照耀下快消散的那刻,带着破碎的虚幻感,跳进了他的掌心。
    商觉时眼角滑下最后一滴泪水,珍视而虔诚以亲吻封住手腕处连接的,与小猫息息共存的契约。
    再抬眼,已是山雨欲来。
    你们
    商觉时眼神寂寂的黑,隐隐透露着毁灭的疯狂。那一刻,已近黄昏,残阳滴血。
    第99章 喵
    商觉时再恢复意识, 是在高级病床,总是缺席他人生的双亲在床头爆发争吵。
    时偲冷淡冷静冷漠到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商女士,你满意了?从此以后, 他将和离界无任何瓜葛。
    呵。商今雨抽了张纸巾擦眼泪:我求之不得。早就该知道,你这种人, 说是冷血动物都不配。
    有趣。
    商今雨怪时偲, 明明在离界算得出商觉时遇上劫匪绑架,却始终没有离开半步。直到商觉时动用了禁术, 才匆匆赶到。
    可他们商家做了什么呢?
    第一时间收到商觉时的位置讯号,不去救人,反而安排当时刚大学毕业无事忙的商今参远远保护孩子的安全。如此按兵不动,只为等。等商觉时娇生惯养,或许会不满绑匪的粗暴蛮横而动用术法, 从而失去成为离界继承人的资格。
    这样,他就能完全、完整地属于商家,娶妻生子、延续血脉, 而不是干到退休就跑到离界一走了之。
    商觉时确实如他们所愿用了,可这一用, 直接把自己送进了抢救室。
    他们商家确实期待着有一天, 时偲斩断商觉时和离界的关系。
    然而商今雨没想到,这一切发生的时候, 自己儿子会承受这样大的痛苦。她眼睁睁看着时偲记忆连同能力和记忆一起从经络骨骼剥离,心如刀绞下, 连呼吸都困难。
    别这么狠你能不能别这么狠。
    你以为我有的选吗?时偲平常是个淡漠的人,此刻裹挟万千冰冷的怒意, 有如冰山下的暗流涌动。
    商觉时动用禁术,强行留下本该散去的灵魂, 还不知天高地厚加了共命契约。身体的力量漏成千疮百孔的筛子,等到了晚上那场暴雨,雷顺势惩戒性往这劈一劈。
    他这蠢儿子,还能不能活,都是未知数呢。
    时偲操纵着灵气,一边在手腕处刻下封印,一边游走着,试图把商觉时护在心脏的灵魂碎片取走。
    心电图因此几度停跳。
    商今雨泪如雨下,不敢细看。但如果不看,恐慌会加倍蔓延开来,让她更加害怕。商今雨无声咬着自己手掌,泪水簌簌而下。
    她的孩子,究竟什么时候,悄悄地长到这样高了?
    最后一片灵魂藏在心脏最深处,商觉时护得紧,贸然乱取会有危及性命的可能。
    时偲闭了闭眼,低声保证:会还给你。
    这是他作为父亲,为数不多的一丝温情。
    血沫从时偲嘴角溢出来,一番修补刻印下来,劳损不少心力。
    只有我能让他活,你知道的。
    商觉时很久才放下最后一片灵魂,与此同时封印的最后一笔完成,小猫的痕迹就此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从此,再也不是离界少主。
    商觉时养好伤,只记得自己有个常年不着家的父亲,和冷若冰霜的母亲。
    他完全属于商家了,再加上外婆的坚持、商今雨若有若无的愧疚,他的课程变得没那么满。常常看跳舞,亲朋好友吹捧,商少爷传了外婆的优秀基因,以后怕不是舞蹈天才。
    可能是吧,商觉时捂了捂心脏,总觉得有些空。
    手腕的红痣总疼,疼着疼着,慢慢不疼了,成了寻常的痣。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那么喜欢商家,仿佛天生隔了一层疏离感。遇上妈妈我想对你说、我的爸爸等介绍家人的作文或阅读题,商觉时次次以空白形式交上去。
    他也不喜欢那些必须学的为了所谓继承家业做准备的课程。但他分得清,这是推脱不掉的义务。
    学习之余,商觉时更多的时间滑进舞蹈。从看到跳,他妄图在手足肢体间寻找一抹自由的身影。好像这个身影不存在,好像有时候会一闪而过。
    时间久了,他有些失望,不再跳了。转而创作属于自己的舞蹈,一点点让那抹自由再现。
    再怎样也不是他想要的自由。
    直到有一天,时偲将一只小猫亲自送到人间,要商今雨转交。对时偲送来的东西,商今雨深恶痛绝,故意当着时偲的面,对助手说,告诉商觉时,不要就丢进海里。
    他开始找到那抹自由舒展,轻灵纯粹的灵魂。
    邈邈还陷在噩梦里,泣不成声呜咽:小哥哥。
    商觉时拨开小猫凌乱的额发,印下安抚性质的吻:我在。
    他的气息和温度带给小猫莫大的安慰。邈邈安稳了一会,又开始抽噎:商觉时。
    我在。他扣紧了小猫手指。
    *
    等到邈邈完全把前因后果想起来,商觉时已经把事情办的差不多了。
    当年参与绑架案的人死的死,残的残,剩下林生峨和商今参两个。前者被赶出商家,送进监狱,没过几个月莫名得病死了。商老爷子背过身声音颤抖,只说死得太便宜了。
    后者作为从犯,将要在监狱度过漫漫余生雨吸湪队。
    商英恨死了,对他而言,所有亲人都被毁了。
    直到真相摊开在面前,他发现,自己一直以为的真相不是真相,而是父舅二人精心编织的幻色谎言。
    他最想念最爱的妈妈,无意发现了林生峨策划绑架,想要将商家资产变为己有。她要离婚,为此找私家侦探跟踪林生峨找证据,反被林生峨发现。证据还没找到,就听到林生峨在电话对那头说杀了。
    他妈妈不知道林生峨指的是对那只白色小猫下手,而是以为是要杀商觉时,思维混乱下开车出了车祸。
    他的好舅舅,商今参对此心知肚明,却任由林生峨误导他所有的错误根源来自和他妈妈抢夺资源宠爱的商今雨。他甚至因为父亲对商觉时一家的忍让、温和而憋屈愤怒。
    可明明,让他失去妈妈的罪魁祸首是林生峨。
    呵呵。
    商英得知真相后崩溃,又哭又笑。自杀未遂后,选择出国离开这片伤心地。
    商老爷子得知真相后瞬间红了眼圈。他当初私心作祟,放任绑架案发生而不报警。他没有及时分辨出绑架案的幕后主使,这一切阴差阳错,直接让他失去了一个女儿。
    同样也失去了一个本可以亲密无间的乖外孙。
    商觉时对他们的态度,比之前更加冷淡。
    *
    那一个瞬间,心口好痛,在梦里也痛。邈邈懵懵地回想着,靠在商觉时身上委委屈屈说:特别特别痛。
    谁让他这一生,过得娇气又自在,一点点苦也吃不得。
    小哥哥给你揉。商觉时手从腰侧探入,一本正经耍流氓。
    邈邈脸红了,张牙舞爪扑上来:商觉时!
    嗯。商觉时抬眼,兜住他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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