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胥轻扶着木桶,泉水缓缓倾斜而下,温热的泉水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池寒忍不住打了个颤。
    烫?
    池寒摇摇头,泉水是从后背浇下去的,薄薄的浴袍贴在脊背上,靠下勾出一抹弧度,隐隐能看见些许黑色。
    荣胥的目光烫了几分。
    等到池寒适应温度,荣胥把木桶往旁边一搁,轻抬了下下巴:
    去吧。
    摆明一副不下水的样子。
    池寒:
    荣胥顺手拿过旁边架子上的杂志,靠在椅背上翻了起来。
    他这双腿下去连靠都靠不住池壁,出来玩,他不想让池寒受到别人异样的目光。
    池寒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自己下去了。
    他知道荣胥在顾忌什么,但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只是害怕荣胥心里会多想。
    算了,在这里玩一会儿就回单人间好了,这次来的目的还是想要帮荣胥暖一暖经络的。
    想通后,池寒的兴致又高了起来,毕竟这还是他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跑到温泉。
    嘶哇!
    池寒到底是没经验,下去的时候直接一脚就踩了进去,略高的温度一下子就把他的皮肤烫红了。
    等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了这个温度。
    浓郁的中药味扑鼻而来,池寒走动间就踢到了好几个小药包。
    这个池子是个药浴池。
    池寒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就欲往后靠,一块大毛巾兜头扔来。
    铺在石头上再靠。
    扭头看去,果然荣胥正在看着这里,墨色的眸子在蒸蒸白雾中也带了些许湿气。
    像是一颗刚出水的黑曜石,漂亮要命。
    可那里面却永远揉不进其他东西,永远闪着冷漠的光芒。
    池寒忽然燃起了作怪的心情,他想看看荣胥被吓一跳是什么表情!
    荣胥扔过去毛巾就继续看杂志了,池寒假装往石头上铺毛巾,实际上双腿已经稍稍曲起,就等着一步冲出去蹦到荣胥面前。
    等了十几秒,池寒手臂一撑,瞬间跨过池壁朝前面跑去,在他的脑子里已经自动播放到荣胥惊讶的瞪大眼睛这一幕了。
    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现在穿着浴袍,在鹅卵石上奔跑。
    而且还是湿掉的浴袍。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池寒一个踉跄踩到自己的衣摆,紧接着就滑跪到了荣胥面前。
    荣胥下意识伸手接住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正按在池寒的后颈上。
    池寒趴在荣胥的双腿中间,一脸木然。
    他现在只想穿越回到之前的五分钟,然后捶死自己。
    如果我说,这是个意外你信吗?
    池寒平静的仰头看着荣胥,声音干巴巴的像是刚脱完水。
    荣胥吐了口气,第一次面上没什么笑意,他暗沉沉的盯着池寒,直到对方的眼中染上一丝慌乱。
    勉强聚起来的冲动霎时间烟消云散。
    算了,还不到时机,别把人吓着。
    池寒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次玩过火了,他轻扶着荣胥的腿,半天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荣胥伸手拍了下他的后颈,声音虽然依旧微凉,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完全消散掉了。
    起来,我衣服湿了。
    池寒赶忙站起来,补救似的道:那我推你回去换衣服吧!
    荣胥半垂下眼眸,轻应了一声,看着倒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池寒松了口气,同时也懊恼的攥了攥拳头。
    他真是对自己无语了,虽然不是故意的,但刚刚荣胥明显就是不高兴了!
    现在想想,刚才自己确实有点太奇怪了,简直要尴尬飞了!
    荣胥那眼神,估计能吃了自己。
    池寒深吸一口气,决定以后还是要克制自己随时的抽风行为。
    这种一高兴就上头的行为实在是要不得要不得。
    轮椅碾过平滑的鹅卵石地板,不断向前,荣胥的视线落在自己洇湿的大腿内侧,呼吸略快。
    他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好险。
    刚刚差一点儿,他就要对池寒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了。
    第52章 当真
    在池寒的坚持下,荣胥还是在房间里泡了一会儿温泉。
    怎么样,腿是不是舒服了一点儿?
    荣胥低头看着水面下那双苍白细弱的小腿,半晌后点了点头。
    池寒得到回应,脸上满是笑意。
    我去给你拿毛巾去!
    看着池寒明显多了几分欣喜的背影,荣胥缓缓敛下眸子。
    他刚刚是在骗池寒。
    连血液都快无法流通的双腿,泡个温泉能起多大作用呢?
    池寒很快就拿着浴巾回来了,他把睡裤下面一直卷到大腿,单手撑地下了温泉,准备把荣胥从温泉里抱出来。
    以往两人靠近的时候,荣胥总会觉得胸口滚烫,可唯独现在这中时候,他浑身冰冷。
    透过池寒肩膀的视线一高,他整个人被从水里抱了起来。
    在池寒看不见的地方,荣胥的目光冷森森的。
    他心口发冷。
    池寒,如果我的腿一直好不了怎么办?
    池寒闻言动作一顿,他想侧头看一看荣胥的表情,却因为姿势问题,只能看到对方向前舒展的修长脖颈。
    荣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池寒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即便两人搬到一起住,池寒也很少会这样帮着荣胥。
    生活上的事情荣胥自己大多可以自己处理,哪怕是穿衣服和洗澡。
    虽然有了别人的帮助会轻松一点儿,但荣胥从来不让池寒去帮他。
    池寒无法感同身受的体会到对方双腿不能行走的痛苦,他只能尽量顺从荣胥的想法。
    荣胥不想让他帮忙,那他就不去多手。
    荣胥不想让他看见,那他就不看。
    可今晚,单凭荣胥一个人是肯定上不来的,池寒本来以为偶尔一次帮他应该没什么问题,没想到,荣胥还是多想了。
    荣胥说完就攥紧了拳头。
    他不愿意让池寒看见自己的腿,刚开始是为了维持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自尊。
    可到了后来,他是怕池寒会失望。
    失望自己再也没办法站起来。
    刚开始坐上轮椅的时候,荣胥也幻想过重新站起来的模样,可随着时间过去,日日面对那双越来越病态的双腿。
    荣胥终于明白,他这辈子,或许再也无法依靠自己站起来了。
    遇到池寒后他变得越来越畏惧,畏惧池寒看到他的腿后也会如同曾经的他。
    从失望到绝望。
    池寒有多想治好他的腿,他就有多惶恐不安。
    如果治不好呢?
    荣胥看着池寒那双粲然的眸子,无数次的想问出口,最后只能吞回口中,咽进心底。
    而今晚,在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在依附着池寒后,他终于问出了口。
    如果我的腿一直好不了怎么办?
    池寒把人稳稳的放进轮椅里,又用浴巾细细的把那双细瘦苍白的腿擦干。
    他仰起头笑着道:如果你的腿能好,那我希望是第一个看到你站起来的人,如果你一直好不了那也没关系
    池寒抬手覆在荣胥无意识攥起的拳头上,然后慢慢抚平:我可以当你的腿。
    荣胥,有些事情没有那么严重的,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去看海,去看樱花,去看沙漠
    池寒低眉细细的看了一遍荣胥的双腿,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察对方的腿。
    的确,荣胥的腿比起正常人的太纤细了,可能就跟自己的手臂一样粗,苍白的颜色代表着病态,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这样一双腿,是绝对无法支撑着人站起来的。
    难怪荣胥从来没相信过自己会好。
    难怪原著小说中,荣胥直到最后一刻都是在轮椅上孤独死去的。
    池寒压下眼底的心疼,抬眼笑道:荣胥,你别怕,我在呢。
    荣胥的心口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他垂眸看进池寒的眼里,那里一片澄澈,只有自己的模样。
    荣胥突然抬手用力捂住了那双眼睛,眼中一片赤红。
    他喉咙轻颤,紧紧咬住齿尖。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答应下来。
    池寒总是会带着灼人的热度靠过来,把周围照的一片明亮。
    随便一开口就能定下未来几十年的誓约。
    荣胥轻轻动了下唇角,极力压下眼里汹涌的情欲。
    他俯下身,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轻吻了下池寒的眼眸。
    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荣胥撤回手掌,已然恢复了以往冷淡的样子。
    他留恋的看了眼对方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池寒。
    我会当真的。
    ***
    虽然荣胥没回答,但池寒能感觉到对方已经没那么紧绷了。
    他半蹲着歪头看着对方,似乎还在等着回答。
    荣胥一把拉住池寒试图摸上他小腿的手,将浴袍放了下来,遮住了无力的腿。
    睡觉去。
    池寒被抓包,他站起来挠了挠头发,认命的去打客服电话。
    刚刚抱荣胥上来弄得地板上全是水,其实等到明天再收拾也没什么,但屋子里湿气重的话,他怕荣胥半夜腿疼。
    所以还是早点收拾了比较好。
    等到清洁员打扫完,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池寒打了个哈欠就去睡觉了。
    荣胥听着外面的动静停了,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丢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上的搜索界面里隐约可见几个词语:
    残废,拖累,后悔。
    片刻后,荣胥重新拿回手机。
    集优医疗集团新进的仪器最早什么时候可以投入临床使用?
    他们说,大概得等到下个月小老板,你要不要再等等?毕竟
    荣胥打断对面的话,语气平淡的道:有了消息记得告诉我,多余的话,别跟池寒说。
    好。
    集优医疗集团新进的仪器有多大的疗效,多大的风险,他早就知道了。
    荣胥关了灯,伸手捞过那只龙猫玩偶压进怀里。
    对于他来讲,结果只有两中。
    那就是彻底坏腿让他死心和重新站起来。
    荣胥缓缓闭上眼睛,扣着龙猫玩偶的手掌微微发抖。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站在池寒面前。
    然后伸手抱一抱他。
    第53章 第一次
    从温泉小镇回来后,池寒就发现荣胥似乎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总是默默的一个人走神,或是看着自己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开口去问,又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段时间荣胥更是连学校都很少再去了,天天忙的很晚才回来。
    上课的时候池寒老是习惯性的往旁边看去,在目光落了个空后,这才恍然回神。
    荣胥已经好久没有和他一起上过课了。
    久的连暑假都快过了一半。
    补习到了最后,老师们都反而不再上课,自习时间大把大把的给了学生自己把握。
    池寒抚平一张卷子,笔尖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微皱着眉头,视线落在一旁空了很久的桌面上。
    他怎么感觉荣胥最近是在躲着他呢?
    池寒
    坐在前排的耿雪左右看了看,扭头低声道:荣胥他怎么这么久都没来学校?
    她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be的气息。
    耿雪顺着池寒的目光看向荣胥的桌子,下一秒她捂住嘴,瞬间脑补了十万字悲情小说。
    花心小攻移情别恋,只留下痴情小受在原地苦等,多年后,小攻幡然醒悟,可惜小受早已心死。
    耿雪被自己脑补的片段虐的肝疼,她用力拍拍脸,心里默念:
    荣胥不是这种人。
    荣胥不是这种人!
    荣胥不是这种人!!
    池寒没注意到耿雪的表情,他现在只想弄明白荣胥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感觉荣胥他好像在躲着我,天天也说不上几句话,他到底在干啥啊?
    耿雪:
    好的,可以安排火葬场了。
    池寒说完,有些烦闷的挠了挠头。
    明明去温泉小镇玩的时候还挺开心的啊?
    等等
    似乎自从那晚荣胥问过自己要是他的腿一直好不了以后,对方的状态就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耿雪,我问你个问题啊。
    耿雪闻言,立马收起改微信群名的手,表情肃穆的像是要参加800米体测。
    你说。
    就池寒本来想直接说荣胥,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别扭,他顿了一下,改口道,如果有个身体有缺陷的人和你说他永远都好不了了,你会怎么说?
    耿雪:
    你直接报荣胥身份证号算了。
    耿雪尽力忽视掉这个和我有个朋友一样的开头,思考了片刻后,她不确定的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会安慰他?呃,相信医学?
    她反问道:那你呢?你是怎么说的?
    池寒道:我说没关系,我可以当他的腿,陪他一辈子。
    耿雪:
    原来这就是我单身的理由吗?!
    池寒一脸无语的看着似哭似笑的耿雪,半晌后略带着几分诚恳的劝诫道:面肌痉挛要趁早治疗。
    耿雪:
    麻蛋!还我眼泪!
    池寒丢下笔,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低声道:我没骗他啊,他干嘛要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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