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患私下都有小群,跟舒安常有联系。
    听说她有静脉曲张的毛病,帮她找了不少偏方,还有运动治疗的方法,也有一些熟识的病人提着东西去家里看望她。
    一来二去,门诊从医院挪到了家里。
    偶尔会有病人带家属来找舒安诊断。
    有的人去医院拍了片子,觉得不放心又来问舒安。
    陈竹青端着两杯热茶送上楼,“要不要休息一下?”
    病人看了眼时间,这才意识到在舒安房里已经待了快两小时,她起身向陈竹青道谢,又朝舒安鞠躬道谢,提着包下楼离开。
    陈竹青从旁边拿来一条长围脖披到她肩上,“我们把房间搬到一楼吧?每天这样上下楼梯对你来说是不是不方便?”
    舒安应了声‘嗯’。
    周末,陈竹青找来江斌,让他帮着收拾一楼的客房。
    这里原来是给舒平住的,他离开后就一直空着。
    舒梦欣也回来帮忙。
    陈竹青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有时间你劝劝姑姑,别让她再看病了。今年筇洲不是又建了两家医院,这么多医生还缺她一个吗?”
    “有经验的医生少嘛。”舒梦欣理解陈竹青的担心,连声应下。
    而后,她上楼帮舒安收拾细软时,把这事跟她说了。
    舒安叹气,“姑父让你来说的?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我有分寸。我就是放不下这些事,工作这么多年,一下子赋闲了,感觉怪怪的。”
    舒梦欣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医疗问答平台。
    她在上面给舒安注册了一个账号,并教她使用,“姑姑,你可以在上面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这样也能帮到一些人。至于那些病人,就别让他们来家里了。姑父爱干净,家里每次来人,他都要打扫好几遍。”
    舒安不爱走动,一直待在楼上,都没注意到陈竹青在楼下打扫卫生有多辛苦,听舒梦欣这么一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点头,“嗯。我知道了。”
    **
    舒安走的那年是一个暖冬。
    筇洲电视台在播气象预报,“今年气温同比往年偏高,街心公园新春主题花卉展于明日开幕……”
    舒安一直很怕冷,即使是现在屋里开着暖风机,陈竹青还是从旁边拿来一件毛毯,压在她腿上,“要是觉得冷,就自己披上。”
    “明天我带你去花卉展走走?”陈竹青拢着她的手,一点点搓热。
    舒安身子虚,再加上有静脉曲张的毛病,现在基本靠轮椅出行。
    街心公园离家有好几站,不太方便,倒是小区离海湾公园很近,出门左转就到。
    她捏住陈竹青的手:“我想去海边走走。”
    海边风大,陈竹青有些犹豫。
    舒安握着他的手加紧力道,柔软的声音染上一股娇劲,“想去。”
    “行吧。”对于她的示弱,陈竹青向来没办法,笑着答应了。
    —
    次日午后,是一天最暖和的时候,陈竹青推着舒安出门。
    虽然是周末,但大家都被花卉展吸引,海湾公园人很少。
    陈竹青推着她沿着白色的石头围栏走。
    舒安心情很好,看到前面有对年轻的小情侣在玩闹,突发奇想地想要陈竹青背她。
    由于工作需要,陈竹青一直有锻炼,力气不小,即使是退休后,他也每天坚持去晨练。
    舒安很轻,他一背就起来了。
    不过,毕竟年纪在那摆着,他没犹豫像年轻时候那样猛地起身,结果眼前黑了几秒,脑袋也一阵晕,还好两次深呼吸,及时调整好状态。
    舒安抓牢他的背,担忧的问:“对不起。是不是很为难?那放我下来吧。”
    “才不是。就是起来得着急了。”陈竹青轻笑一声,两手抓紧她的腿,以防她掉下去,“你看我现在不是走得好好的?”
    因为还有个轮椅拖后腿。
    陈竹青没法走远,背着她来回走了十几米,哄到舒安笑开,就把她放回轮椅上了。
    这几年,舒安身子不好,哪都去不了。
    而梁飞燕和向文杰从退休后,就满世界旅游,从国|内玩到国|外,又从国|外游回来。有自驾游,也有跟团游,什么形式的都有。
    陈竹青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没听舒平的趁还有余力去考个驾照。
    如果他现在有驾照,就可以带舒安出去玩了。
    舒安看出他的心思,抬起手落在他手背轻轻拍了拍,“现在这样就很好。”
    —
    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舒安很了解,尤其是到这种时候,她越发敏感。
    每天晚上,她总是在陈竹青睡着后,悄悄睁眼,仔细地看他。
    他脸上的每一处,她都觉得看不够,都想记到心里。
    陈竹青其实也知道,只是一直在装睡。
    今天,他也有种奇怪的预感。
    具体什么感觉形容不出来,就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即使是抱着她的时候,还是有种怅然若失的惆怅。
    时间还早,舒安没什么睡意。
    她从床上坐起,靠在床头,又从床头柜里拿出相册,要陈竹青给她讲过去的事。
    这是她最喜欢的哄睡节目。
    陈竹青的声音低沉有磁性,他的怀抱温暖、安全感极强,在熟悉的味道里,她鼻尖微微发红,像小兔子一样轻颤,抽嗒两下,发出娇弱的鼻音。
    陈竹青以为她是要擤鼻涕,从旁边抽来几张面纸。
    舒安扭头躲开,自己拿过面纸抹眼泪。
    陈竹青翻到的正好是丁玉芬的相片。
    去年丁玉芬和王政委相继离开。
    陈竹青本不想让她去参加葬|礼,但舒安坚持要去。
    她比陈竹青预料得要坚强些,没哭没闹,很安静地坐在角落听完所有送别词,回家后,也没什么情绪,整个人都出乎意料地平静。
    陈竹青怕她憋着,关切了几句。
    舒安淡淡地回:“生|死有命,都是人之常情。我没事。”
    谁知过了一年,她却突然伤感起来。
    陈竹青赶紧翻过那页,继续讲以前在西珊岛的生活。
    听着听着,睡意和倦乏感从四肢末端迅速席卷全身。
    和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的困倦里还有一种沉重无力感。
    舒安想抱紧陈竹青,但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她靠在他肩头,喃喃低语:“陈竹青。谢谢你……”
    听着这么气若游丝的声音,陈竹青眼眶一热,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豆大的泪珠砸在手背,洇出深色印记。
    “安安。我还没说完呢……”
    故事讲了很久,只是他再没听到舒安的回应。
    陈竹青一直讲到声音喑哑,发不出声音才停下。
    他合上相册,搂着舒安,小心地把她放到床上,又给她盖上被子。
    这两年,舒安生病,舒梦欣和梁向军就搬过来和他们住,方便照顾他们。
    每天晚上她都会给舒安做按摩和艾灸。
    今天舒梦欣医院有事,回来得晚。
    她拿着工具来敲门,“姑父,姑姑睡了吗?”
    陈竹青开门出来,“睡着了。今天就不用做按摩了。”
    “嗯。好。那你也早点休息。”
    “等等……”
    舒梦欣赶紧走过来,“什么事?”
    陈竹青抿紧唇,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舒梦欣心跳加快,又追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陈竹青嘴角漾出一抹苦涩的笑,他拉着舒梦欣去二楼的书房。
    他从书柜里拿出一份文件,“这里有家里的房产证和存折,我给你、懿行、嘉言都留了一份。斌斌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给他也留了一点东西。”
    “爸,你这说什么呢!”舒梦欣最听不得这种事,口不择言地喊他‘爸’。
    其实这两年,她常有叫错的时候。
    陈竹青总会弹她脑门一下,催她改口叫‘姑父’,还说她这么混着叫,不仅乱了身份,回头他要是去那边了,也不好跟舒平交代,舒平会吃他的醋。
    舒梦欣也笑,他越是让她改口,她就越爱这么喊他。
    今日陈竹青破天荒地没让她改口。
    就任由她这么一路错着叫下去。
    “安安希望跟她妈妈一样,不要葬在小盒子里,要海|葬,跟着洋流去旅行。我也是。如果我以后……”陈竹青越说越离谱了,舒梦欣赶紧喊停,“爸,你这乱说什么呢。不是,姑父和姑姑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要说这些。”
    陈竹青没理她,继续说自己的,“听我说完。”
    舒梦欣没办法了,只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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