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的大傻子张芃上了高一就很烦。
    他早知孟婷婷对周煦有点意思,也能看出周煦根本没那点意思。青春期的躁动就像簇新的试卷,源源不断,雪花片似的飘落,在人人桌头堆迭得山高。
    因为太常见,所以不值一提。
    但他没想到周煦会在某一天出现在高一教室外,他正好轮坐到窗边的位置,早自习还没开始,周煦单肩背着书包,屈起手指敲敲窗户。
    张芃一头雾水,站起来从玻璃窗上方探出脑袋:“……找我?”
    周煦递过一瓶牛奶:“给江含月。”
    张芃惊呆了,愣了片刻才怪声道:“哦哟哟——”
    周煦笑了笑:“别乱嚷,课间再给她。”
    “她不好追的,傻兮兮的都还没开窍,”张芃煞有介事,压低声音凑近,“你得加油。”
    周煦也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答:“没问题,我加油。”
    就好像没看到江含月坐在教室中间,红着脸对着英语书假用功,眼神时不时掠过单词表飞到他脸上。周煦对她一眨眼,她又竖起书本,鸵鸟似的把头埋到书页间,通红的耳垂露出来。
    有趣得很。
    课间,张芃揣着牛奶蝎蝎螫螫挪到江含月旁边,目光四下一扫,从课桌下把牛奶递给她,凑近了耳语:“周煦给你的。”
    “哦。”江含月大大方方地拆了吸管,一边喝一边摸出一包橘子糖,“你一会儿上楼的话带给他。”
    “好……啊不是,”张芃仿佛被雷劈焦了,“你们这是……啊怎么回事?”
    江含月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就是,这么回事啊。”
    张芃从此被江含月半胁迫地拖上贼船,并骄傲自诩为“爱情信鸽”。周煦偶尔放一瓶牛奶或果汁在窗外,张芃隔一两节课传送给江含月,课间再上楼去扔一袋橘子糖。孟婷婷很快也发现趴在教室外的张芃不只是来找她——他总是一脸鬼祟地叫周煦出去,再回来的周煦手上就会多出一袋糖果或一个别的什么小玩意儿。
    她状似无意地问起,周煦写着试卷,头也没抬:“嗯,江含月给我的。”
    孟婷婷胸口一窒,但周煦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她抿着嘴转身回了座位,周煦笔尖顿了片刻,在纸上画下一道新的辅助线。
    高叁时间紧张,他只能在每个周六晚上和江含月去五号楼顶透透气,或者在周五下课后去月亮河上的大桥来回两趟散步。没有酒精催生的那点勇气,他们只是在夜色掩护下小心翼翼地牵手或拥抱。此外只有课间操后涌动人流里心照不宣的对视,还有张芃一边挤眉弄眼一边递过来的热牛奶或橘子糖。
    早恋就像一坛浅浅埋在在梧桐树根的青梅酒,周煦和江含月躲在树荫下,悄悄分享这份甜中带酸的微醺。
    高叁前的最后一个月,天气无比燥热,午后下起一阵细细的太阳雨,空气更加沉闷,图书室的落地玻璃上镀着一层金色的水雾。
    江含月坐在长条桌边,撑着下巴看外面。篮球撞击水泥地面发出闷而响的砰砰声,高中男生们裸露着健康结实的手臂和小腿,像雨水里抽枝拔节的树。
    周煦无疑是一棵很好看的树,江含月这么想,然后就看到他从漫天雨雾里遥遥地走近。她竖起一本书藏起自己的脸,然后又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看他。
    他还是习惯单肩背着书包,沿着篮球场边朝图书室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他忽然顿下脚步,拿出手机接起电话。凌空一个篮球飞过来,周煦左手一挡,稳稳接住球又抛回去。
    手掌很大,骨节分明,单手就可以圈在腰后把她拎起来。
    江含月想入非非,拨得书页哗啦啦的给自己扇风。周煦仍在篮球场边接电话,有相熟的男生招手示意他加入,他似乎有些怔愣,半晌才朝对方摇摇头。江含月忙着用手背给脸降温,看到周煦挂了电话,低头沉默了会儿才走到落地窗外。
    他早看到她了,隔着玻璃无声地做口型:出来,陪我会儿。
    江含月看出他的表情不太好,抱起书包就往外跑。周煦靠在图书馆门口,一向笔挺的背有些佝偻,似乎很疲惫。江含月跑到他面前,歪着头看他的脸。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没睡好。”周煦的眼睛微微发红,声音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可惜十六岁的江含月满心都是单纯的快乐和单纯的烦恼,最多还有点少女们天然的不知所起且无法消除的忧郁。
    周煦说没睡好,她有点忧愁又很乐观地回:“那你今天要早一点睡,睡觉之前要喝一杯牛奶。”
    周煦紧抿着唇帮她拎过书包,低声答好。
    江含月有一瞬感觉到不对劲,她仔细看他的脸,仍是她所熟悉的温和的眉眼,漆黑的瞳仁中映着两个小小的她自己,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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