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烟的母亲是舞姬出身,即使生下崔玉烟和崔玉炽也没有资格入族谱,前几年崔灿没了后,崔玉烟兄弟才在崔清和崔静海合计下入了族谱。
    庶出的庶出,生母又是贱籍,哪怕他的父亲身居高位又是家主的庶弟,在崔氏族人眼中也是不如旁支嫡脉尊贵的。
    崔氏一族很少有投入行伍做低阶武官的,只有庶出尤其生母地位不高的庶出才会选择去刀尖上拼个前程,当然了像太尉或者大将军那样手握重兵的高阶官职另当别说。
    族里拿这五千担是本来就是意思着要出的,家主府拿大头才是用来交易的,这官职给崔玉烟也不怕族里说闲话,毕竟花钱的又不是他们,更何况清河郡都尉换成崔氏的人是全族受益。
    果然在崔教授把筹码拿出来时,王茂和靳忱几乎都怀疑自己幻听了,两万五千担粮食?
    这可是桐州三万驻军三个月的口粮!崔氏就算再豪富拿出这些来怕也要把家主府的粮仓搬空一半儿。
    他们表面上说“借”,可彼此都清楚这就是块“遮羞布”,朝廷和地方都还不上的,可他们实在没办法了,总不能眼看桐州也乱起来吧?
    他们敢开口,所倚仗的不过是世家比他们更怕战乱发生在桐州的心态,因为一旦乱起来头一个遭殃的就会是他们这些“肥羊”,地方安稳才是他们得以延续的基础。
    同样是顶级世家的冀州赵氏听说死了不少人,要不是他们家主当机立断跑去晋州避祸,此刻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可他们同样明白世家在某些事上,永远是精明又吝啬的,长久以来世家都在“不见兔子不撒鹰”和“不见棺材不落泪”两种模式来回跳跃,万万没想到这次崔氏竟然这样“大方”与果决。
    如今有了崔氏打头阵,去动员别的世家和大族就容易很多,今年桐州有了“福种”加上年景不错,桐州驻军一年的粮饷说不定就有了。
    朝廷已经拖了快一年的饷银了,如今桐州连买粮草的钱都快见底,这装备和饷钱都可以拖欠,饿了肚子可是要出大事的,冀州之乱不就是这个原因嘛。
    当然了崔家主的暗示他们也听懂了,崔氏本来就是清河的地头蛇,世家大族在自己地盘掌控欲会很强,其实崔氏失去清河郡都尉这个职位的控制权才是少有的情况。
    至于那座矿山,虽然不知道崔氏要拿来做什么,可到底不是什么值钱贵重的金属矿,想来朝廷不会犹豫。
    如今朝廷拿不出钱补给桐州甚至还把今年桐州大丰收征收的田税拿去平乱了,那么出个职位给崔氏方便,想必就连陛下也是很乐意占这个大便宜的。
    果然王茂把这事儿给朝廷快马加鞭上了密折后,熙兴帝甚至都没和大臣商量就让人把任命书发出去了,这简直就是薅世家羊毛的行为,他不答应才是傻子,至于防止世家独大?
    呵呵,饭都吃不上了,现在有那个功夫考虑这些问题吗?
    目前只要桐州安稳,清河就算给了崔氏,朝廷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看到冀州乱成什么样子了吗?
    关于蒲尊山的事熙兴帝其实也怀疑过崔氏的动机,他并不相信崔氏能无缘无故看上一座黑炭矿山,难不成这里面还有其他矿产?
    如果仅仅是座黑炭矿那崔氏要去干嘛?崔氏名下又不是没有更贵重的矿山,他实在想不出这玩意儿有什么值得崔氏惦记的。
    然而如今这样的情况容不得他去探查了,既然他们愿意要那就给吧,以后就算这山里发现了金子,他此刻也是能割舍的,毕竟都火烧眉毛了。
    熙兴帝可能因为这件事打开了什么开关,他还多发了一道任命书,任命崔蕴为桐州刺史府长史。
    这是一个从五品文官官职,算是刺史府重要属官,崔蕴今年二十七除了是上一届科举的进士,去年拜官从七品校书郎能称得上年轻有为其他地方也并没有多出彩能被皇帝记住。
    崔蕴连升三级不用继续熬资历的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不但姓崔还是清河崔氏大祖房的旁支。
    所以人们常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儿,一个好姓氏不但对读书科举有帮助,运作好了做官也能少奋斗十年。
    崔蕴一接到旨意时就马不停蹄绕道并州赶到桐州,他先回了清河祭祖然后又拜访了家主府,别人不知道他这官职怎么来的,他却很清楚。
    临走前熙兴帝话里话外那意思就是让他帮着桐州刺史搞好和清河崔氏的关系,最好让朝廷以后还有机会薅羊毛。
    崔蕴做为地地道道的世家子弟家族责任感那不用说了,是这个时代从小根深蒂固的教育,大祖房衰落他原本以为自己仕途会坎坷些,但完全没想到突然柳暗花明了。
    崔蕴是个很拎得清的人,所以他知道自己以后就是桐州刺史府和清河的润滑剂,做好了两厢得益做不好那就是两边出气筒。
    但他还是很开心的,他入仕才一年多就升到从五品官职,这是很多人官场看不到的尽头,而他还这么年轻。
    崔教授也挺开心,族人上进是好事,崔蕴也算是大祖房后辈里的佼佼者,而且崔蕴也升官了也能堵上族人的嘴,提高家主府的威望。
    时知没有见到崔蕴但听崔教授形容感觉这人还不错是个聪明人,聪明就好啊。
    崔玉烟却没那么快到任,朝廷的任命书从长安发到越州快马也得二十天,从越州到清河那就走水路得一个月,陆路带着家眷坐马车的话最少也要两个月,他能在过年前到就不错了。
    冀州的战乱在持续了两个多月后,并没有如大家期望的很快平息下来,反而席卷到并州而后蔓延到北方的靖州南部。
    靖州是大良的北关防线之一,战事吃紧时,临时每年增加的兵役和徭役都很重,内乱蔓延到这里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事件,毕竟北边的沧原国对富饶的大良每时每刻都在虎视眈眈。
    朝廷迫不得已把西关的二十万大军派了五万人马到靖州增援平乱。
    面对大良最精锐的军队之一,靖州的叛军很快被打得退回了并州,可西关军不能离开边境线太久,靖州平稳下来后,平叛的主力军还是朝廷从关中调来的八万人马,双方在冀州和并州胶着着。
    时知看着战报消息,心里不禁有些着急,时间拖的越久桐州就越危险。
    冀州和并州都与桐州接壤,桐州北边的燕州与并州接壤,冀州西边是晋州南边是湖州。
    叛军在冀州和并州壮大势力就一定需要补给,北边的靖州打不动,西边的晋州有朝廷重兵对峙,那就只有湖州、桐州和燕州这三个地方可以打。
    而且这三个地方也恰恰是产粮区,尤其是桐州与燕州连道天险关隘都没有,是最合适打下来当大后方的地盘儿。
    桐州和燕州不靠近边关并没有重兵把守,据时知所知桐州境内的驻军全部加起来大概三万人,燕州大概也差不多,真要打起来怎么去对抗号称有二十万人的叛军?
    这时候就看出朝廷对地方控制的疲软了,按理说在内乱蔓延到并州前就应该让桐、燕、并三地驻军与大军合力围剿冀州,可朝廷和地方上的扯皮让他们失去了最好的时机,结果最后连并州也遭了殃。
    冀州的起义叛军起先只有一万驻军和两万农人,游明的确是个能人,没用一个月整合这两股势力后又把并州掀乱了,然后直接烧到了靖州南部。
    靖州本来就是民风彪悍的地方,长久的苦役和兵役压迫让百姓苦不堪言,游明的队伍到这里后迅速得到壮大,战斗力也增强了一大截儿。
    短短几个月叛军就有了巨大的规模,号称“二十万”大概是个噱头,但十一二万应该是有的。
    游明这个人很善于鼓动人心,所以叛军不断壮大后依然奉他为首领。
    可是叛军势力太过复杂,从开始的农人、士兵到后面的马匪、山匪和做边关犯罪的流放犯来者不拒。
    任何人都不会指望这么一群人能有什么约束。
    或许他们的战斗力与战斗经验不如朝廷的正规军,但他们的破坏欲和发泄欲在没有明确纪律约束下所到之处那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游明是个野心家,他这么短时间能凭着计谋和时机聚拢这么庞大的势力说明他个厉害人物,但从他放任手下每攻打下一个地方就烧杀抢掠不加约束就注定了结局。
    或许朝廷正在失去民心,但游明他们却已经被百姓看作了“恶鬼”。
    可不管他们最终结局如何,在他们走到失败前还是有能力把桐州拖入炼狱的。
    看了去这两个地方打探的人传回来的信息,时知和崔教授都焦虑起来。
    燕州如果遇袭还有北边的嘉州与西北方的靖州援军增援,桐州南边是江南本来就没重兵,真要从南边或者西南等到救兵,那到时候桐州大概已经被祸祸的没法看了。
    最近从冀州和并州逃难的百姓纷纷涌入了桐州与燕州,哪怕官道都有官兵把守,桐州在与冀州、并州相近的几个郡设置了安置点,流民还是有很多越过封锁线流窜到了整个州。
    在发生了几起当地人与流民的冲突后,桐州刺史愁的头都要秃了。
    最后没办法,他下令全州的郡县都要接收难民,防止他们流窜或者引发治安问题,听说刚开始那会儿很多郡县都死人了,流民没吃的被逼急了可不要抢吗!
    如今已经是寒冬,哪怕桐州没有那么冷,但缺衣少食的难民想要平安度过这个冬天也很艰难,本地人要想平安度过这个冬天不起冲突同样艰难。
    桐州今年大丰收,但收上来的粮食早在秋天时大部分就已经运去了西关,官府的粮仓根本没有多少存粮去救济这些难民。
    况且如果冀州战事吃紧,桐州得备足了粮食给桐州驻军抵御叛军做好粮草准备。
    崔氏做为世家并且还是桐州第一名门世家,这时候必须做出表态来,崔蕴已经到清河两天了,他在等族中讨论的结果。
    他知道族里刚刚才拿出一批粮食,如今再拿怕是要伤筋动骨了,可是桐州要是乱了别说刺史府危险,就算是崔氏也得遭受灭顶之灾,所以他必须说服族人。
    最终在崔教授这个家主的拍板下,族里答应带领清河郡所有豪富之家救济清河郡安置点的两万难民,并且让崔蕴又从清河运走了一万担粮食。
    第33章 .流民有了崔氏的带动崔蕴又从桐……
    有了崔氏的带动崔蕴又从桐州别的世家或者望族陆陆续续获得了共一万担粮食,这些粮食要运去西边几个郡的安置点。
    桐州西境内已有几十万灾民,这两万担粮食看似很多,但如果战事一直不平,也挺不过多久。
    别说桐州西境了,就连清河一开始也是流民四窜,那些官府设的关卡根本拦不住所有人。
    流民刚零星出现时,崔氏家主府就已经下了命令让拥有护院兵勇的族人各家出十人整合成一支千人巡逻队守在族地村落周围防止流民涌入抢劫。
    同时让各个崔氏名下的农庄把青壮年的农人组织起来让崔和带着家主府的护院兵勇训练他们,真要坏事了起码能有个自保能力。
    各个农庄附近村落的百姓看到崔氏这样做后,村老里正们也开始有样学样让村里年轻力壮的轮流在村子外巡逻。
    一时间清河郡风声鹤唳,去哪里都能看到巡查盘问的乡兵民勇,但这样的情况总是让住在这里的人稍微心安一些。
    时知从长安到清河的路上就见过流民,可当时的情景与如今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人如犬彘,饿殍遍地……乱世之苦她更深层次的体会到了,桐州尚且如今,冀州和并州那些没逃出来的又是什么情形呢?
    她已经不敢深想……
    某一刻她甚至有些动摇了,哪怕这个朝廷昏庸无能,可如果它安稳存在至少能免除很多战乱。
    当“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1成为现实,你才会知道这世界的残酷已经远超自己想象。
    可时知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历史的齿轮向所有人碾压走来,她哪怕有“金手指”也是要被推着往前走的。
    就算她能解一时之困,可也终究救不了那早已腐烂的根基,船已经破烂不堪了,打个补丁也不过是延迟它沉没的时间而已,以后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她并没有给这王朝逆天改命的能力……
    就如崔教授直言的那样:病入膏肓,非人力可为!
    当清河的难民安置点刚开始在筹建时,发生的一切,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听到郡守府已经着手布置,时知和崔教授特意派人去看了一圈儿,原谅他们对本地官员的能力持怀疑态度。
    去的人很快就回来把所见所闻如实禀报给了祖孙二人,不出所料的敷衍,他们那些人只是临时搭了一些四面透风的草棚子,连个风都挡不住。
    如今清河已经是冬日,就算这里没北边那么冷,可这里到底还是北方,如果没有取暖设备和御寒的衣物,夜晚也是能冻死人的,哪怕死不了也得冻出伤病。
    崔教授和时知都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这般草菅人命,思来想去还是无奈让人去了趟郡守府,把安置点的搭建工作揽了过来,靠他们那些人,那只能眼睁睁看着流民冻死病死。
    听说郡守府的人手只有征调来的五百民夫,时知立刻把当初盖碉堡的人手调了一千人回来,这一千五百人外加流民中七千多青壮年,加班加点不出五日就搭建出一千个带火炕的窝棚。
    另外崔氏把东武城和附近县城乡镇的水缸都买了回来借给难民安置点用,每个窝棚庞都放了个,每日让官衙的人组织巡夜,若是起火能够立刻自救。
    难民中剩下的老弱病残被安排去附近的山林砍柴、挑水反正不能有闲着的,一来可以自救,二来也防止难民总聚在一起闲着会生事。
    冬日疫病传播的可能性比较低,但时知还是把空间里所有的消毒水拿出来交给难民安置点每日喷洒,说这是崔氏秘方做的药水可以祛除灾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难民安置点再发生传染疫病,那清河真的就危险了。
    同时为了防止小吏贪墨闹出饿死饥民的事,难民安置点的粮食都是崔教授派人和郡守府一起看着,一日一日给发放过去煮杂粥分派。
    在清河的流民虽然仍旧艰难度日,可终究没有出现饿死、冻死的情形。
    崔氏家主府做的事很多人都看在眼里,一时间清河都在传崔氏“仁厚广德”。
    这名声传入时知耳朵时,她却没有多高兴,不过是组织了些人手帮忙,就如此歌功颂德,显出的不过是那些官吏无能罢了。
    更何况这名声在此刻未见得是好事,她帮忙目的一是于心不忍,而是为了维持清河的秩序,可如今这样的情形只怕有这名声反而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果不其然,清河因为有崔氏带着安排得当,流民无人饿死、冻死的事很快就传到附近几个郡县,一些四处游荡的流民听到“逃入清河能活命”的传言都纷纷想尽各种办法往清河跑。
    一时间清河的治安和流民接收能力都到了临界点,尽管家主府已经把清河的经验快速传授给附近郡县,可还是有逃过重重关卡的流民往清河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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