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行医有太素九针,绣花也有一整套分门别类的绣花针。仅仅只是需要一个让药液进入身体的空心针,成本虽高,但应当并不难得才对。
    盛三娘得了方法,回了苏州府便找上了一家百年针坊,要求定制一批空心针。
    针坊做了百年的针,早就有一套独门的法子。
    他们会先将烧红的铁揉作细长条,再用有孔的大铁尺将细长条拉出,这样一来,细长条就变作了粗细一致的细铁线。再将之剪断做后续处理,一批针也就造好了。
    再这个过程里,只要用牛毛针在铁线中穿过,也就成了空心针。
    做空并不是这一套针的难点。
    要它空而坚硬,才是这其中最难的一点。
    一套针,并不是等铁冷却后就做成了。它还需要炒制。炒过之后,还得蒸制。最终要进入油中淬火。
    许多针在这一步里突然崩裂。
    为此,针坊花了不少时间去改进研究。他们是江南最古老的针坊,整个江南的太素九针都由他们承包了,更由不得小小一根针在手心中造次!
    不就是要进水么,不就是要中空么!
    最终他们做出了一批上粗下细的针。粗的那一面有些像个缩小的碗,用来固定进水的容器,比如鸭肠之类的。细的那一方就是用来扎人的。
    虽然扎人的枕头也比普通的针稍微粗了些,但依然是一根细细的针。
    他们拿着买回来的猪肉试用过几次,见出水流畅稳定,才将货交给了盛三娘。
    这批针虽然价值直逼金针,但只要能治病救人,便是值得的。
    盛三娘拿着那根针,仔细与那患者家的娘子分说。
    小娘子捂着脸,都已经哭不出来了,直到盛三娘说完,她才满含期冀地问:用了这药,我们当家的就能活吗?
    未必。盛三娘冷静地说,可现在所有的法子对他来说,效果都不太好。若是不用这药,或许也
    陈芥菜卤呢!小娘子急道,盛大夫,你不是说过还有陈芥菜卤吗!
    小娘子抓着盛三娘的窄袖:先给他试试陈芥菜卤好不好?若是无效、若是无效再用用这药。
    盛三娘咬紧了牙关:若是等陈芥菜卤,你家人许是会撑不过去。
    啊小娘子惊呼一声,捂着嘴哭了起来。
    盛大夫。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撑住了那小娘子,我的儿子,我来决定。你就给他试试。若行,便是老天垂怜。若是不行,也是命该如此。你们是大夫,不是神仙。做到如此,已然尽力了。
    我们定当竭尽全力。盛三娘说完,从小娘子手中抽回了自己的袖子,你们回家等消息吧。我们会好好照顾患者的。
    这已经是那患者发病的第四日。
    患者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面色发绀,呼吸不畅的症状。再不下决断,今夜许是都熬不过去。
    盛三娘从高温消杀过的地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徐家制取的青霉素,快步走进了偏院。
    病重的患者三人一屋,此时徐老太爷与徐和曲都在屋中。见盛三娘进来,徐老太爷亲自接过了针与青霉素:三娘,这事让我来吧。
    此药第一次使用,后果又未知。此一针下去,患者许是会丧命。
    这等严酷的事情,既有长辈在此,就不用小辈来担。
    盛三娘深吸口气:爷爷,将药注射在皮之下,肉之上。药物进去能看见皮下小小的鼓包,就算是成了。
    好。徐老太爷点点头。
    他虽然早就拄拐,手却很稳。他握住患者的手:会有些疼,你且忍一忍。
    话音一落,针尖就刺破了皮肤,在皮肉下突起一块。他缓缓挤压另一端灌满药物的鹅毛管,见那患者皮下缓缓鼓出小包,就一口气松开鹅毛管,拔出针头。
    观察一炷香的时间。你若能扛得住药性,我们就要为你使用这个药了。徐老太爷低声道。
    好。患者看看他,又看向盛三娘。他气若游丝地点点头:谢谢你们。
    他知道用这药的后果。
    可是家中老母尚在,孩子又小,妻子又柔弱。他放心不下
    哪怕是毒药,只要有救他的可能,他也要努力试试看。
    而且,这是那猫老爷穿过来的药吧?去岁冬猫老爷还专程往苏州府送粮送肉。
    像他这般的小神仙拿出来的药,便是有风险,也能救他吧?
    另一边,徐老太爷用高温将针头消过毒,又走向了第二位患者。
    会有点疼,无事的。徐老太爷又说。
    第二位患者点点头,他已经无力开口说话了。
    针头挑破皮肤的感觉还好,他是个码头工,干的就是苦劳力的活。这种疼都不叫疼。但那药物进来的感觉,可真的太疼了。
    与皮肉疼完全不同,像是某一条细肉被捉住了,疼得太阳穴都在跳动。
    徐老太爷拔出针头,消毒后又走向病房里最后一位。
    他的症状比前两位患者轻一些,徐老太爷刚走来,就主动伸出了手:来吧,老太爷。
    他自己就是徐家的大夫,第一日坐堂的时候被染上了这病。
    无论好不好,也都算有个结果。他笑道,三娘,你且记住我的反应,回头告诉猫老爷。若是消息多了,猫老爷也好判断,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才引起这样的疾病。
    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他的气息就有些上不来了。
    别说了三叔。徐和曲忍不住道,我们先打药啊。
    一炷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起来却十分的难熬。
    徐老太爷在屋门口守着,他将两个小辈赶出了房门,让他们去外面待着,只能隔窗看着里面的情形。
    徐和曲急得有些按捺不住,他面上镇静,脚底却不停地磨着地面,就要把鞋磨破。
    你镇静些。盛三娘道,若真有事,病人未慌,你先慌了,像什么话?
    我只是唉。徐和曲叹了口气,你看看这叫什么事?这次急症,绝大多数患者都是盛年男子,包括被传染上的,也是盛年男子占多数。这到底是什么破微生物,才这般专挑盛年男人感染。
    你既知道,就更该注意些。盛三娘说,此地三个医者,就你最易感染。闭上嘴,少说话。
    徐和曲哀叹一声:也不知猫老爷那边有没有信了。
    猫老爷那边却也得到了一些线索。
    万界互联的持有者绝大多数在获得了万界互联之后,都会拓宽自己的人际关系。是以有不少持有者都拥有关系不错的医者朋友。
    他们拿了顾长安的重金,也就去拜访了朋友。
    虽然没有检查单,也没见到患者真人,但朋友之间的私下谈话,倒也无需太过谨慎。看过医案,不少医者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朋友说只看先期症状,像是大叶性肺炎。
    如果你这个病多见于青壮年,那应该是肺泡性肺炎。
    像某种化脓性球菌引起的急性肺炎。过度疲劳,受寒等原因,让呼吸道的防御机制减弱,就容易得这个病。
    用药建议?建议用抗生素。
    医生们的看法趋于一致,给出的病名却不尽相同。
    顾长安将这些消息一一整理好,却还未等到靳羽的消息。
    他又给靳羽发了一条消息,一转头,就看见蒯祥在门口探头探脑。
    见顾郎君发现了自己,蒯祥立刻道:顾郎君,你让我做的那个东西,我做好啦。
    第154章 【三更】有更多奇怪的东西。
    顾长安一惊, 连忙关闭万界互联:都做好了?
    做好啦。蒯祥点头道,你叮嘱的效果我看了看,也已经达到了。
    他真的不愧是工部的木工首。
    学习能力与领悟能力都是一流, 对于工程器械的敏锐性也超乎寻常。顾长安原本以为他或许会需要指点, 却没想到只是短短一日的时间,他就做成了。
    蒯祥从怀中掏出那个琉璃器, 像顾长安展示, 嘴里道:顾郎君,这物件
    猫老爷!!!
    一道人影突然冲了过来!
    蒯祥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小物件顿时往地上坠去。
    蒯祥:!!!
    顾长安:!!!
    呜喵?一道银色的小身影一掠而过,它看着眼前漂浮的透明小球,好奇地用爪子碰了碰。
    小小的球球轻飘飘地飘远了。
    小美短眼睛跟着小球球走,正要去扑, 一只如玉的手就将小球捞了起来。
    白七看了小美短一眼, 将猫一搂, 转身就要走。
    蒯祥连忙道:您把透镜给我,我重新去固定。
    白七还未回话, 那冲过来的人就嚎哭出声:猫老爷!你救救我儿子吧!
    那是一个身穿素色袄裙的老太太, 满头花白的头发被一方绣巾包了起来。面上皱纹横布, 看起来也是和蔼知礼的老太太,此时却趴在猫咖的地板上嚎啕大哭。
    哎。顾长安赶紧小跑过来,他将人扶起, 轻声道,您别哭, 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好吗?
    老太太反手拉住他的手, 满脸泪痕:您救救我儿子, 老爷您救救我儿子。
    您儿子怎么了?顾长安耐心地拍了拍她的手, 您慢慢说,我们不着急,好吗?
    老太太用力闭眼想要平息自己的心情:他他在苏州府,他在苏州府
    话音越说越轻,颤抖得都快听不清了。
    猫老爷,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是我的心肝,我们家中的顶梁柱。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老太婆白发人送黑发人,您说我还怎么活?
    老太太越说越悲戚,眼泪又唰地落了下来。
    小美短在白七怀里,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奶奶怎么了呀?也是没有了哥哥吗?
    白七垂眸揉了揉猫耳朵:看得懂吗。
    呜喵?小美短轻声叫了一声,它跳下白七怀中,走到老太太面前,仰起头舔了舔老太太满是泪水的脸。
    奶奶不要哭,我也没有哥哥啦。
    老太太被猫舔得一惊,她恍然地看过去,对着小猫纯洁的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
    您若心中难受,不如多摸摸小猫。顾长安说,摸一摸它,心中也好愉快一些。
    老太太听了这话,就茫然地将手放了上去。
    小猫咪很是懂事地蹭了蹭老太太的手,发出了舒服的小呼噜声。
    银白色的虎纹小猫,是老太太从未见过的模样。入手抚摸着,皮毛柔顺又光滑。小猫咪又软又暖,也是从未感受过的手感。
    老太太摸着摸着,心中的焦急倒真的少了几分。
    她吸了吸鼻子,用绣帕擦了擦脸,才低声道:让老爷见笑了。
    没事的奶奶。顾长安蹲在她身边,您和我自己说说,您儿子在苏州府怎么了?
    我儿子是个秀才,去年秋苏州府有个书院聘他做先生,他便去了。老太太说,去岁冬日那般大灾,您也是知道的。我们杭州府因为有您才能度过此劫难。我心中原本是不敢报以期望的。可是您也往苏州府送炭送粮了。
    老太太抓着他的手,说着说着便热泪盈眶:今年初春他回家看望我,想接我与他娘子一同去苏州。可书院给他的只是院中的小宅子,再住上两个人也住不下。我人老腿残,也受不起那等远行,就拒了他。
    可谁知,可谁知她抓着顾长安的手越来越用力,苏州府起了时疫啊猫老爷,那知府不让人进出,要让人在城中等死啊。您救救我儿子吧
    顾长安温声细语地安慰道:您放心奶奶,我已经收到苏州府的信件了,苏州府的医家们都在想办法治疗那个病症。苏州府那个回春堂徐家,还是我家猫咪的有缘人。您信我,嗯?
    猫老爷,猫老爷我当然是信你的。你是菩萨座下最心善的童子了。你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老太太连声说。
    人的生老病死有天定,若不到时辰,我努力帮他,好吗?顾长安拍了拍她的手,又示意白七端上一杯奶茶,您先喝点甜的缓缓心。等一会儿我会去南城给大家讲时疫是怎么来的。您也一起来听吧。
    他扶着老太太到沙发上坐下,又将小美短塞到老太太的怀里。
    小宝贝,奶奶现在很难过,你替哥哥陪一陪奶奶。
    小美短喵呜一声,仰头蹭了蹭老太太的手臂。
    它好似格外能理解这种害怕失去至亲的痛苦,所以展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甜蜜模样。
    老太太摸着小猫,没有说话。
    顾长安回到吧台,又喊蒯祥。
    蒯祥连忙走了过去,拿着手里的纸说:是我没弄好。
    不是什么大事。顾长安道,重新固定一下就好了。
    蒯祥手里是一张叠了好几次,每一次叠就用浆糊固定出来的宣纸。因为浆糊使用得多,已经没有最初的柔软,变得有些硬。
    宣纸板的两边都用墨涂黑了,两边叠了叠,中间被打了个很小的洞,不知是做什么的。
    顾长安拿过宣纸板,又从白七手心拿过那枚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双凸镜。
    正在想用什么东西能将这两个东西固定好,就见白七伸手一按,那枚透镜微微陷入宣纸板中:好了。
    嗯?顾长安用力甩了甩,那枚透镜真的就牢牢地固定在了漆黑的宣纸板上,没有跌落。
    蒯祥见状,不由得道:是我的错,我若是用木板固定就好了。
    不是你的错,这个做法是我告诉你的啊。顾长安笑了笑,若说有错,也应当是我有错。但你已经试过效果了吧?日后若是有空,真的可以用墨染木板来做一批。对我们见识微观世界,发展光学与医学,都既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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