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监想训斥他,又怕被怼回来。一时间憋得脸都红了。
    郑和却问:小郎君为何会这般觉得?
    宝钞一直在发行新的,却从未回收旧的。可人民能创造的财富是有限的。价值是恒定的,可货币却越来越多,您说最后会发生什么?顾长安轻声问他。
    郑和愣了愣,却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这样的情况下,那必然是以前一张宝钞就能买到的物品,日后要两张甚至三张宝钞才能买。更甚至于,物品被一抢而空,人民拿着宝钞也买无可买。
    他想到这里,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顾郎君或许不清楚,但郑和却很知道。在他第一次出航时,三十贯宝钞便能买一石米。可在这两年,五十贯宝钞才能买到一石米了。
    朝廷一直在想办法挽救,但收效甚微。
    宝钞的发行,一定要与库中的金银等价才行。顾长安道。
    郑和想不明白:可为何是金银?
    因为货币天然是金银呀。顾长安笑道,我这儿不收宝钞,您去别的地方别的国家,那些人也不收宝钞。但我想,他们定然与我一般,都是收银子的。
    朝中有多少金银,代表了朝廷能为多少货物买单。朝廷能出多少价,才该有多少宝钞。
    郑和长舒一口气。他难得放松的大脑又紧绷了起来:郎君先前又为何会提到水师?
    宝钞若是崩塌,朝廷又没有足够的金银做支撑,便养不起水师。更别说朝中不少人觉得此时劳民伤财,更是会尽可能的反对。如此一来,停了就很正常。可是我们停了水师,他国会停吗?
    大明的宝船如此威风,行至他国国门前大肆封赏。他们会否眼红?会不会也学造船出海?顾长安说,就如同那海滨的倭寇,北边的鞑靼。现今打不过,便抢了就走。如若敌强马肥船固,那又将如何?
    会将如何?
    敌寇势必入侵中原,颠覆江山!
    可养兵养马养水师,哪一项不要银子的?
    顾小郎君杞人忧天
    是啦。顾长安轻飘飘地赌了那千户的话,你们尽可将我的话上报给陛下,是不是杞人忧天,你说了也不算嘛。
    他说完露了个笑,是格外爽朗的模样:我也就这样一说,郑守备抉择才好。不过话又说回来,穿衣吃饭哪样不要银子的,谁又会嫌银子多呢。
    郑和拱了拱手,认真道:今日这番话,我会上承给陛下知晓。
    好。顾长安点点头,有劳郑守备。
    郑和心情复杂,又拱了拱手,才带着人告辞。等那三人都离开了猫咖,顾长安才小小的松了口气。
    他摸着怀里的小狸花,轻声问:小宝贝刚刚是想保护哥哥吗?
    小狸花的反应那么快,像一个黑色的小旋风,眨眼就刮到了他面前。
    那么小的一只小猫咪,努力地炸开了毛,弓起了背脊,想要保护这个它并不怎么喜欢的人。
    小狸花扒拉了两下顾长安的手臂,小小地喵了一声。
    为什么会想要保护我?顾长安问它。
    小狸花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它,金棕色的眼瞳因为放松而变大了,让圆头圆脑的小猫咪多出了几分可爱来。
    它不说话,顾长安就低下头亲了亲它的小脑袋:谢谢宝贝。
    干什么喵!
    怎么一言不合就亲亲!
    我们没那么熟的喵!
    小狸花努力一挣,挣脱顾长安的怀抱,顺着正厅的树窝爬上二楼消失不见。
    顾长安仰头看了看,不由得道:我觉得它应该有些接受我了。
    白七走到他面前,低声应了一声,说:我也想保护你。
    顾长安歪头微笑:也谢谢我们白七哥哥?
    没有亲亲,白七有些失望。可是长安喊了他哥哥,他又有些高兴。
    他一高兴,小白虎就嗷嗷呜呜地跑过来,毛绒绒的大脑袋在顾长安小腿处用力蹭蹭,顾长安就蹲下身抱着小白虎,用力在它毛绒绒的大脑门上亲了一口。
    小白虎似是呆了一下,随即嗷呜一声,猛地扎进顾长安怀里。
    它力气又大,身体也重,直将顾长安撞到了地上。
    顾长安撑着地,抱着小白虎朗声大笑。
    他心中充满了一股放松的平和。无论如何,该说的话他都说尽了,哪怕只能起一丁点作用,他也努力过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朱瞻基能好好的活着,活得更久一点。最好直接把帝位传给他的好孙子朱见深。
    皇位别给他的好大儿,才有家国永安的希望啊。
    想到这里,顾长安抱着虎虎安静了下来,他坐在地上思考,郑和能把他的话传给朱瞻基,能不能把他店里的灵食也一并传给朱瞻基啊?
    不如多做几罐硬糖,让郑和送上去?
    但糖浆熬制起来很麻烦,猫老爷并不很喜欢做这个。
    顾长安想了又想,干脆自暴自弃地道:不若给他移植一株生灵草算了。
    呜喵!尺玉闻声而至,落在虎虎身体上,对着顾长安就是谴责的喵喵。
    不能把生灵草给皇帝
    那我能移植一株给郑和吗?顾长安又问,我想他能活着回来。
    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顾长安不想他这一出海,就再也没了消息。
    移植出去也养不活的喵。尺玉说,你要是不忍心,就送他几根草。几年时间,总是能撑到下船求医的。
    顾长安叹了口气:我还得提醒他多带点医生才行。
    久行海上,是个太过看运气的事情。出海这件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等郑和派来送银子的护卫到了,顾长安就将这话转给了兵吏。
    兵吏领命退了,他就将新得来的三锭元宝放进了零钱罐里。又顺手打开了万界互联,想要看看陈录在哪里。
    屏幕刚亮,门口就传来了欢迎光临的机械音。
    陈录拿着伞,神色有些狼狈地笑道:老爷,我回来啦。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家里处理好了吗?顾长安问。
    嗯都好啦。陈录低着头道。
    那你去换身衣服来吃饭吧。锅里给你留着粥。顾长安说。
    陈录点点头,快步穿过正厅去往他的厢房。
    顾长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长安开始背书: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
    第66章 【二合一】
    陈录趴在床上,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烦闷憋屈。
    有甜甜的香味顺着门缝钻进来,陈录知道,那是猫老爷在熬糖。以往陈录闻着这样的香甜,心中会升起幸福感。但他现在闻到这个味道,却觉得很是委屈。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不能哭。
    可是心里的酸涩被甜味勾得直冲鼻腔。鼻头一酸,眼泪就成颗的往下掉。他慌慌张张的去擦眼睛,最后干脆将被子一拉,整个人都蒙进了被子里。
    他真的好委屈啊。
    村里开荒种田,书生是最没用的。村里除雪防冻,书生也是最没用的。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然作何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
    看看,看看!多认得几个字儿又有什么用嘛!连个雪都铲不好。
    人家是娇贵的读书人嘛,田地算什么,看不上的。
    连自个儿家的地都理不好,还指望考学去打理一府一县呢?哪个读书人这般没用啊。
    便是陈录这般无用啊。
    陈录最无用!哈哈哈哈哈哈!
    隔壁婶子家的儿子们又在陈录的脑子里笑作一团。
    陈录手脚冰凉,只觉得自己还在堆满了积雪的田地里。
    他有什么用呢?他侍弄不好家里的田地,也没办法在风雪里护着外面的地。
    他心中委屈,想要反驳。可娘亲却一直拉着他,就怕他再与婶子家起冲突。
    婶子家人多势众,他们势单力薄的,惹不起。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婶子家人多,就能对他家肆意欺辱呢?
    陈录想不通。
    他想快点攒钱,好带着妹妹娘亲搬走。可是娘亲却一定要他念书,若是不念书,他可以去给人写信,去誊抄读本,左右也是一点进项。
    可是若不去念书了,娘亲一定会好失望好失望。
    然而他连读书也比不过别人。钱塘那位徐小举人,听闻才十七岁。他都已经十三了,却还只是个童生。
    他这般愚钝,还配念书吗?
    我好没用啊。陈录低喃着,整个人蜷缩在了被子里。
    小狸花趴在院中的大树上,看着床上那个微微抽搐的鼓包,疑惑地喵呜一声。
    它趴在原地想了想,从树上跳下迈步进了正厅里。
    长安在厨房里熬糖,甜甜暖暖的气息包裹住了整个月亮门;那只大老虎和小金毛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他们讲的话,猫都通常听不太懂。
    但小狸花不是普通的猫。
    它是一只跟着士人上过好多网课的小猫咪,它是一只有文化的黑狸花!
    于是小狸花迈着稳重的步伐,慢条斯理的靠近了店里的两位大佬喵。
    刚一靠近,就听到尺玉在说:你真的不觉得长安变了吗?
    呜喵?小狸花歪了歪小脑袋。
    白七睁开一只眼看了它一眼,见小猫咪没什么事,就又将眼睛闭上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尺玉的问题:没变。他一直都这样。
    他说着,嗤笑了一声,侧头睁眼去看尺玉:你将苦难、变革、生死摆在他眼前,还希望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知道,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白七说着,垂下眼:他或许没什么力量。但他总见不得人受苦。这不是你说的吗?
    喵尺玉团作团,小声呜咽一声,才又说,我只是害怕喵。怕他承担不了更改历史的后果。
    老前辈,你老糊涂了?白七仰头轻笑,在你选择回到这里的那一刻,这就已经成了历史的第二个时空。像这样的朝代,百姓如何,天下如何,都取决于王座上的那个人。要论天塌了的后果,也轮不到长安来担。
    尺玉听得莫名不舒服。它端坐起来,拍拍圆爪:你这话听起来,倒是很局外人喵。你到底追着什么东西来的,你知道吗?
    你为什么选了这个时代,你知道吗?白七也问。
    一蓝一金两对眼睛对一块,都不肯给答案。
    猫猫虎虎气呼呼的扭过头,不想和旁边这东西讲话了。
    小狸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是不懂为什么说得好好的,却又翻脸了。它犹犹豫豫地在沙发上趴下来,甩了甩自己有力的尾巴。
    反正人类在猫咖里也不会出事的,这些事都用不着猫猫操心。
    糖浆甜甜的味道在猫咖里堆积了起来。堆得多了,连天上缓缓飘下的雪花,都似乎带上了甜味。
    猫咖外排着短短的队,人们带着毡帽,裹上了棉衣,趁着天气尚好,来买最近几日的茶饮。
    隔着窗见着猫老爷了,他们就笑着对屋内招招手。
    顾长安看见晃动的影子,就侧过头冲外面的客人们点点头,又撑开了猫咖的遮阳棚挡雪。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长沙发上的三位小动物们。
    白七和尺玉各自占据了沙发的两头,剩下一个小狸花,可怜巴巴地在大佬们中间,充当了楚河汉界。
    怎么啦?顾长安好笑道,吵架啦?
    尺玉一蹦而起:像尺玉这么乖的猫猫,怎么会和人吵架喵!
    金色的小猫球撞进怀里,接住了就耍赖不肯走了。
    顾长安理了理尺玉炸开的围脖:好,我们尺玉最乖了。
    尺玉洋洋得意看了白七一眼:嗯喵!尺玉是最乖乖的。长安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尺玉喵!
    真的啊?顾长安笑着捏捏猫爪,那尺玉帮我换个内装吧。
    呜喵?
    顾长安问它:下雪天,屋内点一个壁炉,再煮上一锅火锅。是不是就完美啦?
    聪明尺玉心领神会,山竹一样的小圆爪一挥,吧台对外一面就变作了一个显示器,里面正有熊熊火焰燃烧。
    明火不安全喵。尺玉得意地甩甩尾巴。
    小机灵鬼。顾长安揉了揉他的耳朵,从吧台后把逍遥椅拖到外侧,抱着猫躺下了。
    电子壁炉的火焰安静又稳定的燃烧,偶尔会发出木头的荜拨声。有适宜的暖气从壁炉里生出,给人一股正在烤火的温暖感。
    顾长安抱着尺玉慢慢地摇,在暖气包裹中,意识逐渐迷蒙。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顾长安睁眼一看,就见陈录双眼发红、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
    老、老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没睡着呢。顾长安站起身,将尺玉放在逍遥椅上,饿了吗,厨房里有粥。
    粥是新熬制的,还有些烫手。盛在陈录使用的白瓷碗里,正散发着香香甜甜的气息。
    陈录捧起碗大口喝着。喝着喝着,就又开始掉眼泪。
    顾长安递给他一张纸巾,温声问:需要我回避吗?
    陈录捧着碗瘪嘴,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喊:老爷,我不想念书了
    为什么啊?他的声音没有好奇,也没有谴责,只有关切。陈录听得鼻酸,就以手捂脸,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块朽木,一点用都没有。读书也一点用都没有!
    看来虽然没有打起来,但陈录回家这一遭,也受了不少的委屈。
    顾长安看着他,和煦地说:读书报国,能惠一国之百姓;种田务农,能撑一家之艰辛。这两个选择都没有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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