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从未见过自己云淡风轻,对凡尘俗世都平淡如水的儿子这般刻薄又不顾自己面子的与人说话,她看到他们中间站着一位女子,陆夫人又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女子与殷姑娘长得颇像,方才不知怎么哭红了眼,此刻红着粉颊劝这斗鸡似的两人不要闹了,但两人并未听她的。
    “小珠?你们什么时候这般熟悉了?”严铮轻哼了一声,似想嘲笑他又按捺住了性子,他抓着茶珠的手腕,低头说:“我带你去边上的竹中小屋坐一会儿,你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我。”
    茶珠也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她手腕被他抓着,她若说不去,这两人还要在这儿掰扯,于是应和道:“好吧。”
    陆秀洵发现严铮明显是仗着这是他家,又仗着茶珠局促的情绪伺机把她带走,他还想开口劝茶珠和他一起离去,却听身后响起了一声重重的妇人的呵斥:“陆秀洵!”
    当他的母亲叫他全名的时候,火气已经冲破云霄。
    陆秀洵愣了愣,他不知什么时候母亲走到了身旁,他方才让婢女去转告母亲的话,婢女没说吗。他刚转身看向母亲,便听到严铮风风火火地牵着茶珠离去的脚步声。
    什么叫丢人呢?严夫人双手叠于腹前,平和地注视着远方,脑中却在思考这个问题。大概就是当着京都世家贵胄的面,要说亲事的自家儿子与中书令的嫡子为了一个婢女在花园里起了争执。
    什么叫为丢人添砖加瓦呢?严夫人的目光在园门口打转,大概就是陆夫人这般吧,先派婢女去劝说儿子,儿子不听劝告,她便丢了作为一个贵妇人和一个母亲的颜面,然后她再自己掺和进这出闹剧里,让之后数月的坊间谈资里还加上自己的出演。
    严夫人温和地笑了笑,早年跌宕起伏的生活让她养成了宠辱不惊之态,她高声唤婢女,吸引来诸人的视线,“午宴开了,你们带诸位移步云和阁。”
    她又唤来殷秋微,继续刚才的话题,“如今方环山修了栈桥,进山比以前还方便,下月初梁夫人病好了,我们去摘些新鲜的野梅回来泡茶。”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闲话家常般,又招呼着刑部尚书的秦夫人,“你上次与我说的外邦进贡的花露的事,如今只有皇后娘娘那儿有那种琉璃瓶装的花露,我上次进宫时提了一句,皇后娘娘赏了我几瓶,待会儿我让婢子拿出来给夫人看看,是不是秦夫人说的那种。”
    众人看严夫人如此淡然,也不好再失了体面,跟着婢女们进了云和阁。
    云和阁珠帘叮铃作响,一旁装饰的珐琅彩落地大钟敲响了整点的旋律,婢女引着各位贵人坐下。
    陆夫人叫婢女来传话,她府中有急事先带陆秀洵归府了,改日再来国公府叨扰。严夫人笑了笑让婢女去送一下他们,毕竟再留下来,彼此也都尴尬。
    严夫人又与诸人笑语,似乎方才的糟心事未曾发生过,待气氛缓和下来,大家开始谈笑了,她招手唤来奴婢耳语了几句,手还指着面前的汤,嘴边噙着笑意,似乎在说这汤食的事,传到奴婢耳中的声音却冷得惊人,“那个奴婢是陆家的吗?就算是陆家的,也给我绑了来。”
    她见承恩侯夫人看着她,笑道:“这竹荪鲜美,孙夫人觉得如何?”
    孙夫人赞不绝口,两人笑说了几句,严夫人又继续与婢女耳语,红唇未怎么动弹,话音却十分冷厉,“午后我回北跨院若未见到人,你们,还有伺候世子的人,都可以滚出国公府了。”
    ……
    梅花园旁是一片竹林,林中有一个青竹搭建的小屋,其间檀香清爽。
    这是严铮的弟弟严羽日常看书的地方,严羽爱附庸风雅,今日外面喧哗,他闹懒得去凑热闹,独居竹间,吟诗作画好不快哉。
    蓦地木门开了,冬日的暖阳在门口映下四方的痕迹,严羽低着头,以为是婢女来催他赴宴,“我就不去了,让母亲好好招待她们吧。”
    “借用片刻,你先出去。”严铮干净利落地对着他挥手。
    严羽麻溜地站起来,踩上藏蓝翘头鞋,他看了一眼严铮和他背后羞怯低头的女子,幽幽地说:“母亲会杀了你的。”说完他赶快跑了出去,怕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一言半语,之后被母亲拷问。
    严铮从竹柜子里取了一个干净的陶杯,弟弟喜爱仿古,不喜奢侈。他从偏厅方台上取下铜炉,倒满一杯温水递到茶珠面前,犹豫着要不要问她和宁宸宸的事,她怎么想着回头来国公府找他的事,以及她又怎么和小陆扯上了关系的事。
    一时想问的事太多,最后化为了一句充满思念的话,“你还好吗?”
    茶珠捧着陶杯,本来以为少不了一通责问,未曾想世子语气这般温柔。她垂下头盯着茶水,舌尖不自觉地轻舔被泪水泡得干燥发痒的嘴皮,“我还好吧。”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席地坐在软垫上,一时无言。
    茶珠想到从英雄救美到如今的一件件事,都是她为了自己能博得郡王的好感而故意欺瞒、伤害严铮,她放下茶杯跪在地上对着他躬身道:“世子,我对你多有亏欠,对不起,但我日后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了。”
    “我……”她几番犹豫,也无法诚实地告诉他,两人相识,和他误以为的相知相许,从始至终都是她的谎言。
    严铮以为她是在说她和宁宸宸交好的事,他虽然因她反复无常而生气,但看她没有哭泣了,声音却沙哑,还时不时地打出两个泪嗝,他抿着嘴角,伸手抬起她放在冰凉竹板上的额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从未对我做过任何许诺,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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