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修士登时红了脸,一戳身边的师弟,他他他!小鹿妖还蹲点厌听深雨,你咋不问他!
    哥们,我觉得你有点儿酸。另一对巡逻城中的是由魔族带队,领头的魔将特意落后半步,走到那青峡医修边上,不着痕迹地低语一句。
    我、你!青峡医修气的舌头打结,休要五十步笑百步!
    魔族抬手摸摸身旁小鹿的额角,回首一挑眉,鹿妖修士嗷呜一声抱住额头,瞪了他一眼,脖子都红透了。
    阿蘅见师兄都要顶上冒烟,几步走上前,拍拍他肩膀,道:师兄,这样,如果这回我们四方界化险为夷,我俩试试。
    啊!什、什么?!青峡医修瞪大了眼,阿蘅笑道:师兄,我还挺喜欢你的,就看处的合不合适喽。
    那魔修便也看向西界方向。
    那里有一座高耸入云的星台,他似是打趣,又如叹息,道:二位君上,我们以后讨不讨得到老婆就看你们的了,请一定
    一定要赢啊。
    *
    帝子降兮,星台。
    沈折雪举剑劈去,寒刃砍中邪流灵智的手臂,邪流灵智亦是个硬骨头,竟就这样振臂接住他这一剑,空着的手上化出一个解灵的法阵,拍向沈折雪胸口。
    风灵缠住邪流灵智的肩肘,时渊斜刺而来,两道解灵阵圈轰然对撞。
    耀眼金光爆开在二人之间,太古银花悄然攀援,深深刺入邪流灵智的后背。
    啊邪流灵智低呼一声,反手捏住时渊的渟渊剑。
    这壳子本就是颐月白狐的身体,迟早会崩解消融,他全然不在乎空手接白刃。
    同时他也清楚地知晓,他必须在身躯彻底瓦解前杀了沈折雪。
    如今他算是看清了,太微灵核正被他压藏在识海深处,也是通过太微灵核,他以造化之能将时渊的身体回溯成形。
    这回溯简直踩在法则的边缘,他嘶声道:你就不怕我死了,他也活不成吗?!
    沈折雪手捏剑诀,与太古阵灭邪俩相叠加。
    太古银花烙印在剑身之上,万把灵剑铺天盖地向邪流灵智盖下。
    后者大喝一声,提气运灵,磅礴的邪息向四面八方横扫。
    星台震动,风云变色,灵智按住已在融化的手臂,于掌中强行凝出一个阵门。
    汹涌邪流自阵门被招引而来,如黑海巨浪,向沈折雪师徒拍去。
    从前邪流灵智为了养精蓄锐与天道对抗,不再大范围降下天劫,却从来都是对邪流信手拈来。
    控制自己的身体哪里需要那么多顾及,几时这样憋屈地还要借住传送阵门之力。
    浪潮扑来,时渊渟渊在手,风做灵屏,挡下最前一浪的冲击。
    水浪过后邪息将整座星台顶完全笼罩,所处其中如一瞬目盲。
    邪流灵智几个腾跃隐入邪雾深处,尚未得喘息机会,忽感脊背一凉,几乎是翻滚着向一侧扑倒,这才避开了随之而来的冰刺。
    为什么他能看到?!
    不待邪流灵智有片刻缓冲,沈折雪紧随而至,每一剑皆往他要害中去。
    是风!邪流灵智面颊被锋刃割出一道血口。风在引导剑势,而这修士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睁开,仅凭听力便能在风中精准判断出他的的剑该刺向哪处致命所在。
    邪流灵智操纵着邪流向沈折雪卷去,一面退到星台边缘,他向外一望,就要翻身而下。
    就在他快要腾空之时,一道风灵如鞭子般自身侧抽来,啪一声巨响,直将他抽回了星台中央。
    不要跑。时渊亦合着双目,他锁定邪流灵智的方式来自于邪流同源气息。
    就在颐月的躯壳重重砸落在地时,他敏锐注意到了对方的一个动作,高声道:师尊,小心!
    沈折雪矮身一避,头顶狂风大作,却见一只背有双翼的邪物俯冲而来,利爪如勾,直抓向他的头顶。
    当!沈折雪架住那双利爪,脊背正压在星台石栏上。
    邪流迅速涨至他脚踝,邪流中生出细密倒钩,刺破皮肤顺着经脉就要往上爬。
    时渊高高跃起,横剑一晃,将那邪物的双刺斩断,却也被长尾抽中,亦被扫出丈远。
    沈折雪只感锁链加身,脖颈被冰凉的五指扼住!
    邪流灵智终究是邪流源头,久居四方界多年,如此厮杀下,便是被困在这幅白狐妖身的躯壳里,也能以秘法再度捏出邪物。
    他甚至收了散于四方界的邪物,势必要将星台上二人碎尸万段。
    颐月星君的手背青筋暴跳,显然已是怒极,他指节用力,只听得咔嚓脆响,竟要将沈折雪颈骨整个捏断。
    而邪息在刹那间攀上沈折雪的身体,几乎是狼吞虎咽一般将他撕了个粉碎,甚至为防止他再度离魂复苏,灵智更不惜强行催动体内邪息将其魂魄凝固成晶石。
    可就在他稍解心头恨意时,忽而一阵天地翻转,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肋骨下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时渊将他整个扑倒在地,渟渊深深杵入他胸口。
    邪流灵智低吼一声,竟是不顾穿身而过的锋刃,整个人向上一挺,双手一合,如法炮制握住沈时渊的脖子!
    颐月身量欣长,这豁出去地往上一起,竟已是半坐起身,他手上用力,拉得时渊向前倾身,邪气血气扑了两人满面。
    呼你该死!他在时渊耳边笑道:我还是觉得他大阵下面的样子比较好看,怎么样,看着他被我粉身碎骨,你呃!
    时渊全然没有在意脖颈上的巨力压迫,微向后仰,翻手化出一把短刃,直刺入邪流灵智方才挣出的伤口中。
    他两手紧紧抓住刃柄,用力向旁侧划
    乌黑的邪水混着鲜血飞溅,时渊满面黑血,他将一簇太古银花打入邪流胸前的伤口中,缠枝银花疯狂滋长,邪流痛呼尖叫。
    时渊死死按住他肩膀,握住渟渊剑刃拧转着抽出,横在他颈下,道:你话太多了,不知道反派容易死在这上头么?
    如今双方实力已分不出高低,邪流灵智控邪流之熟稔远高于时渊,却不敌他以剑来碰。
    再加之承于双方的天道之力,打到现在竟是近乎肉搏。
    太古银花如锁链缠绕在邪流灵智周身,直接穿破躯壳净化邪流,邪流灵智满地翻滚,撞到星台边缘。
    事已至此本就不死不休,邪流灵智在剧痛中心中忽而生出一种冰凉的寒意。
    他隐约觉得自己会死。
    这感觉和当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太微崩塌后,他流入虚空缝隙里会被瓦解一样。
    死是什么,这他从前没有仔细思索过。
    他制造了太多的死亡,那些生灵在被邪流淹没时的神情大多绝望而痛苦,可那么多的不舍和悲痛在邪流中不过一个水泡的分量。
    他看过那靠在山壁中的修士低声对着一个剑穗告别,也看到过将同门师姐毒杀后的仓皇,更在回忆中看见那安静死去的阵眼曾经鲜活的模样。
    死究竟是什么。
    是苦难,是解脱,还是虚无?
    邪流灵智喷出一口黑血,缓慢地站起身,时渊握剑而立,所过处留下一滩滩血泊。
    邪流灵智瞳孔收缩成一线,却在看清他的脸时纵声大笑。
    天道灵力在涣散,时渊所化躯壳亦难以支撑,邪流腐蚀的痕迹从脖颈一路蔓延到耳后,流下乌黑的水渍
    你们叫什么名字?邪流灵智将颐月已经腐烂的躯壳以邪水加固,他在身侧凝出数十只高大的邪物。
    惨白灰色的天穹在后,阴影也依然大片大片遮蔽下来,他道:我会记得你们。
    时渊横剑在掌,灵力淬满长锋,竟抬手勾画,银花阵圈自身前勾勒描出,邪流灵智心下冷笑,扬声道:狂妄!你现在休想净化我
    邪物携山呼海啸之势向他奔来,时渊垂下眼道:谁说我要净化你?
    如网剑光纷纷而下。
    谁?!邪流灵智只觉眼前寒意凛然,正要将周身邪流筑起屏障抵御,却猛地发觉体内气息一滞,如江河成冰。
    颐月经脉中的灵息宛在瞬息间被凝冻住一般,一道道刮人皮骨的冷风如同天罚巨锁,将邪流灵智牢牢锁在原地。
    沈折雪出现在时渊身前,剑风横扫,将扑上前来的邪物击退。
    邪流灵智眦裂发指,幻术。
    便是在方才邪流灵智从颐月的躯壳中分出神志,去到太清宗大阵下的短暂空隙里,沈折雪将幻术种到他这幅身体上。
    怎会有如此幻术。邪流灵智肢体渐而僵硬,他久住帝子降兮,对幻术阵法亦颇有了解,四方界没有一种幻术会有如此强大的镇压之力,除非
    沈折雪将锁妖阵圈托于掌中,道:莫要忘了,你现在可是妖。
    各族中皆有不可透露于外人的秘术,妖族亦是如此,追溯于远古妖魔横行时期,至后来的道长魔消,锁妖阵法层层迭代,然而真正了解如何压制妖物的,依然是妖族本身。
    这秘法便被掌握于妖王手上。
    阵圈白光烁烁,沈折雪面前还有数十只邪物,而他身后时渊的太古灭邪阵正在成形。
    邪物爪上带风,尾如长鞭向沈折雪抽来,被沈折雪悍然以剑挡住!
    杀了他!邪流灵智厉声斥道,就在他要再造出更多邪物之时,识海内遽然掀起了滔天巨浪,眼前随之一黑。
    再度睁开时,手掌竟深深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颐月。
    邪流灵智心脏狂跳,颤抖的指尖甚至快要碰到自己柔软的内脏。
    锁妖阵经沈折雪的改造,已不再是单纯困锁妖物的大阵,而是兼有唤醒神志的作用。
    邪流灵智并非太微的游魂,不可能如夺舍那般在强行占据躯壳后驱散原本的魂魄,他亦不会时时刻刻待在这幅壳子里,不然这身体撑不了多久。
    更多时候他仅留下一丝邪息,身体的主导还是那只愚蠢的狐狸。
    世人皆知颐月星君深居简出,忙的不可开交。
    谁也想不起来,他曾经是一只白胖的狐妖,窝在花树下,染了一身的芳香。
    在大阵落成那日,他于灵气充盈的三盏酒峰上醒来,修成了人形,绕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走了一圈又一圈,如何也找不见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慌神一瞬,却在刹那被邪流灵智侵蚀了意识,此后时昏时醒,再不复转圜。
    没有人来教他识文断字,他先学会的却是阵法傀儡,也没人来告诉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好像一切皆已如水流去,那安逸过往如幻梦前生。
    有时他推窗所见,星河低垂,明月郎朗,便会想起千灵峰上毛茸茸的伙伴,想起那繁花树下的师徒。
    他隐约知道自己大抵已不可回头,是一只运气很糟的狐狸。
    窝在树下睡觉真的很舒服,春风吹着肚皮,能睡很久很久。
    可千灵峰主对他说:小家伙,别学那憨憨,你是南山颐月灵狐,你要快些长大。红衣代掌门也抱着他说,颐月,你将要化形,可有日后打算?
    那徒弟就摸摸他耳朵,笑道:颐月要变成大狐狸了。
    所以这就是长大?
    借由邪流灵智残存的意识,他知道了他们的归来。
    相辜春总是日夜操劳,微生亦来去匆匆,互相喜欢的人不该是亲近蹭毛,日日挨在一处么,而且他们还没有在树下打过盹,不知这春风的舒服。
    从始至终,没有人听过他一句话,帝子降兮里与他相处的皆是傀儡,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颐月是大狐狸了。
    如果他们回来了,不再如从前那般强大,那么颐月也可以给他们一片落英繁花,一个可以安然睡到自然醒的午后。
    他是一只运气很坏的狐狸,但并不想做一只坏狐狸。
    就是这样简单。
    停下!邪流灵智嘶吼,不!停下来!
    沈折雪的剑锋一往无前,刺穿他的心脏!
    一霎的冰凉。
    原来这就是死。
    原来那些修士死时,会这么冷,会这么疼。
    这也是灵智最后的念头。
    就在邪流灵智被诛杀的刹那,太古灭邪术发动!
    属于颐月的躯壳轰然爆开,邪流激荡,被铺天盖地的灵氛银花净化吸纳。
    整个四方界的邪流皆如滚水烫开般,股股冒着黑泡,随即一颗颗升上半空,似倒悬而上的涡旋,直冲上天际,向星台方向奔涌。
    时渊身上的邪流亦被一点点吸入背后清圣的阵法中,他如今躯壳是天道溯回的产物,但却也是从邪流中化出。
    邪流灵核是邪流灵智的心,亦是他的心,新的天道法则将要圆融,沈折雪能以天道之力复苏他,却也不能凭空造化。
    沈折雪浑身浴血,银白长发被染红大片,他走到时渊面前,列星不堪重负,崩落尘埃般的光点。
    天道灵力不再企图修补这副已无可挽回的傀儡,裂痕令他连手也不怎么能抬得起来,时渊便伸臂将他抱在怀中。
    不过一息一刻的时间。
    时渊会接过引导邪流的责任,而太古灭邪的阵圈则被印在沈折雪的识海中。
    还有太微界破损的地脉,此间流泻的灵力然而诸多事宜,沈折雪不想谈,时渊亦不想谈。
    东方地平线亮起了一线明光,随即刺破昏昏长夜,那如火日盘仿佛苦耐许久,终于积蓄了全部的力量,喷薄而出。
    四方界天亮了。
    含山、南界诸城、太清宗、帝子降兮,共照于这片灿灿天光下。
    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亦非一人可成就今日黎明。
    有太多人在天亮时分,相拥哭泣。
    这回就不说告别的话了啊。沈折雪半合上眼,笑道:徒弟,别走迷了,我们来日见。
    时渊便低头吻上沈折雪额头,轻轻一落,缱绻眷恋。
    他亦道:好,师尊,来日见。
    日出明光洒落星台时,两把渟渊交叠而卧,安静枕于这片绚烂朝阳中。
    作者有话要说:
    沈折雪:怒了!不是仙气飘飘的师尊和开挂牛哄的徒弟就算了,哪家师徒打boss打成这样,最后特么靠肉搏?!你真的是亲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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