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是什么人?秦姑真自语,亦运起灵气追赶上去。
    两人刚一迈入那片光华璀璨的桃林,浑身都忽而一轻。
    充盈的灵气在桃花林海中蒸腾,秦姑真闭目感知,不经道:又是个不要命的阵修。
    周二环视四周,浓眉倏然耸起,走到一株高大的桃树前蹲下。
    你发现了什么?秦姑真走近。
    周二伸手扶在那粗糙的主干上,指下斜着一行刻字,字内暗红点点,如血穿凿。
    那血刻赫然写着八字:
    含山有云,不共戴天!
    *
    心魔阵。
    人参沈折雪趴在徒弟的背上,根须尽数舒展。
    不知为何,他觉得把自己埋在毛毛里,脑子转的比平时要灵光。
    那孩子是廊凤世家的子孙,我方才看书上的文玩摆设风格,是早百年的习气,其中在瓷碗中收一锦鲤,以灵气温养,是有万物慈悲,修身醒道的意思。
    边说着,沈折雪下意识顺了把时渊,却见徒弟的耳朵竟是同时一抖,像两只扑棱的蝴蝶。
    沈折雪心尖尖萌的打颤,深呼吸道:这里是至少三百年前的廊凤世家,小天劫还未降临,看那孩子的衣着,绝不是普通出身。
    忍住撸徒弟的手,又道:他在百年后成了掌梦官,无非两种可能,他是邪流天劫下的幸存者,或是廊凤世家有遗孤流落在外。
    这会不会与那个镜阵有关?谢逐春问:那镜阵不也是有廊凤家的人的魂魄。
    沈折雪否认:镜阵里那并不算是鬼,魂魄和鬼的差别在于是否鬼气。魂魄轻灵,并不被天道认可,可以看做云、看作风,而鬼则气息浊重,属天道划分的范围。
    修真界对天道的概念十分笃信,广博层面上沈折雪更愿意把他解释为一种这个世界特有自然法则。
    它造化出不同的种族,以独特的方式考验修士们的境界,从前是雷劫,后来是因果。
    掌梦官显然是入了鬼道,邪流不可能有这个效果。我看他的玉佩用的是纯正极品黄玉,这是正脉嫡系的象征,那女子方才叫他少爷
    他默了默,我有个大胆的猜想。
    不会吧?谢逐春琢磨了一会儿,搞什么,假的走了来真的?
    沈折雪道:且看能否印证,如果真的如我所想,那这廊凤世家可就和邪修扯不断关系了。
    众人在书房中搜罗了小半日,于一沓记录课业完成进度的册子上得知了心魔阵中的年份。
    他们果真是回到了百年前。
    时年正是深冬,白昼极端,天一早擦黑,那黄衣娃娃拎着灯笼回到了书房,照旧读书写字,比白日要认真许多。
    乔檀藏得位置高,见那小娃似乎正在将一书册的内容抄写到白纸上。
    但她敏锐地发现那孩子选看的书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是极为晦涩,此时抄的东西却属于极简单的认字入门,多是些朗朗上口的歌谣。
    她想凑近了去看,大尾巴却不小心扫到书匣的锁扣上。
    那孩子听到了动静,停了笔。
    榻下的沈折雪悬起心,只希望他当是听错,不过这娃不愧是廊凤世家的后代,对生灵气息尤其敏锐,他或许察觉不到蛰伏不动的时渊,可那发出声音了的乔檀,却被他一找就找到了。
    匣子挪开,乔檀缩在书架空格子里,瞪大眼和他对视。
    乔檀内心:啊啊啊啊这人脸咋这么大吓老娘一跳!!
    呀,怎么会躲在这儿?
    小童将已经僵成一条木头的乔檀抱出来,摸了摸她的头,顺势蹲下身将她放到地上,还轻轻将她向前推了两步,出去玩,书房不是能乱来的。
    乔檀窜出了书房,谢逐春落在她身边,没事吧?
    没事没事。乔檀心有余悸。
    松鼠送走了,这孩子的心思却也跟着飞了出去。
    他这个岁数的孩子最喜欢玩闹,这样一天几个时辰的静坐书房,也逼得委实太紧。
    沈折雪见他又抄了一会儿书,再去取了白日没看完的书册,新拿了澄心纸,托腮写写画画,便像真正在完成功课的样子。
    两个时辰后,又有一女子来敲门,却是个温婉的妇人,小娃收拾了书上厚厚一沓的纸张,将其抱在怀里,朝外软软喊了声娘。
    咳,你爹在外等你。妇人低咳,柔声道。
    熄灭了烛火,盖上了夜明灯,他快步走了出去。
    跟上去。沈折雪道。
    时渊漆黑的颜色极好掩在了夜幕下,他带着沈折雪穿过庭院,在临近游廊前,听见前方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那妇人却不知去向。
    岑绮,戒骄戒躁,你如何总是如此心急?语气无奈且带有几分训诫的意味。
    那黄衣孩童便答:爹爹,孩儿是读了含山有云的宗史,心中灿灿然,有如天光拨云,不觉快了步子。
    沈折雪牙酸,心想这么大的孩子这语气,实在教的太过。
    好嘛,你还读上宗史了,那我且考考你。
    黄衣孩童的爹问道:枯木逢春、积霾见日两招,出自宗史中的哪位仙长之手,你读他创招机缘,有何感悟?
    黄衣孩童对答如流,枯木逢春、积霾见日出自含山有云相仙长,载录于含山内宗人物卷三,乃是相仙长在春日将败之时,教与弟子微生,是谓天地有灵,蜉蝣一世,朝生暮死不足惧。孩儿见此,感其心怀天地,见乾坤,亦怜草木。
    孩童的父亲也不评价,再让他演示了近日学的阵法,最后只是淡淡道:你去吧,切记凡事谨言慎行,勿辱了廊凤家长子的身份。
    是,多谢父亲教诲。孩童彬彬一礼,待父亲离去后才跑回卧房所在,下人服侍濯洗后吹灭了灯火,似是入睡了。
    屋外,乔檀还没从方才父子的对话里缓过神,她连连呜呼道:要是我娘这样教我,我非离家叛走不可,这也太压抑了。
    沈折雪则回忆他看过的含山宗门史,我记得相掌门没有留下这招,难道含山史传还有不同版本?
    谢逐春扑了下翅膀,道:那不是相掌门的剑诀,那是我主子创的剑诀,含山史经由那桑岐小儿的修改,把当年那些删得都差不多了。廊凤家用的该是从前的版本,这书在当时就差不多算是孤本,后来小天劫一来,也就彻底断了版。
    他冷笑道:含山千年风骨,一笔荡于桑三,他也不怕遭天谴。
    沈折雪听出谢逐春语气中浓浓的嘲讽,便道:你是相辜春的剑,总该记得那些剑诀,回去后若你不介意,我能重新把它们编订成册。
    那有何用呢。谢逐春道:世人谁会相信,相辜春不过是
    他扭过头,许久才续上后话:不过是一个无名之人罢了。
    时渊却低声道:剑诀还在,有一人知道,便不算是无名。
    谢逐春默然不语,乔檀察言观色,那个微生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他?
    这下谢逐春可突然活了,他出离愤怒,恨恨道:那不过是个肖想恩师的混蛋罢了!
    时渊耳朵猛地一抖,随即却是向两侧一抿,平成了个飞机耳。
    就在此时,那已然灭了灯的卧房内忽然传出一阵灵波。
    躲在草丛中的动物们同时屏息。
    灵波如砂砾投水,只能激起小小的涟漪。
    那是阵。沈折雪暗道:内敛于身的阵,这孩子真是
    小娃推开了门,手里是一个屏蔽探查的阵法。
    他悄悄溜过了游廊,垫着步子走过了书房,穿过一扇小门,迈出了廊凤深深的宅院。
    沈折雪等人紧随其后。
    小童蹦蹦跶跶穿过三条街,翻墙进了一处荒宅。
    时渊刚越上墙头,便见那孩子站在院中,面朝荒宅的正堂大门,手里阵圈红光闪烁。
    孩童默念咒文,正堂大门内灵波涌动,他弯了眉眼,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身影却消失在了他入门的刹那。
    那是传送!沈折雪喊道,传送灵力有余,时渊,可有凝阵法器?
    有。时渊前足一抬,凭空一只圆环出现,带钩的尾巴一甩,将那圆环打入阵门。
    原本在逐渐消散的阵门一颤,重新变得凝实起来。
    盏茶后,沈折雪一行走入了传送阵。
    这阵显然是由小童自己所创,传送时间还挺长,但他这个年纪就能画出这种阵法,可以算是天赋奇才。
    传送的出口是在一座山中。
    沈折雪默默想:山里好啊,人参多,随便一埋就泯然众参矣。
    小童的踪迹并不难找。
    离阵出口不远处正有一间茅屋,搭的十分潦草,摇摇欲坠,好似风吹过就会随时坍塌,却多此一举般在茅屋后用木篱笆辟出个院子,院里种了些花花草草,还垒了个鸡窝,窝里养着几只瘦弱的小黄鸡。
    时渊悄无声息的靠近,那黄衣孩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阿团阿团,今天我们来学这个,跟我念
    时渊爬上了茅屋附近的一棵歪脖子树,谢逐春落在树枝上,乔檀边爬边往屋里瞧。
    窗台下是张木板床,黄衣孩童盘腿坐在榻上,很没有白日的端庄。
    他对面还坐了一人,与他一般年纪,正低头看向对方手上的文稿。
    月出云后,洒下清凌凌如霜般的光华。
    黄衣孩童惊喜地叫了一声,趴到窗边大喊道:阿团你看,又是满月!月亮好大,好亮!
    今天学的也有讲月亮。黄衣孩童挥舞着手里的纸,撒欢似得念道:一山风烟雨,二水花影稀,三轮明月夜,何处不相依?*
    另一个孩子也学他的动作抬头,月光一洒,正照出他的脸。
    正在上树的乔檀看清了那孩子的样貌,吓得腿一软,从险些栽了下去。
    坑洼不平,阴阳双分。
    那是一张鬼面。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李德裕《鸳鸯篇》,胡乱改写,水平辣鸡。
    第43章 旧事
    乔檀从灌木丛里探出头,月色清凌,照出窗边两个容貌迥异的孩童。
    黄衣小童玲珑可爱,大眼水灵灵,脸颊粉嫩还有两团奶肥,像是画中仙庭的童子。
    他身侧的孩子则生得一张鬼面,自额头到脖颈上沿皆是坑洼如烧伤的痕迹,黑黝黝的眼睛隐在刘海下,望去十分可怖。
    这月亮好像凉糕哇。名作岑绮的黄衣小童伸出藕节似得手臂,短短圆圆的手指去抓那悬在天边的月亮。
    一张鬼面的阿团歪了歪头,轻声问道:凉糕?
    岑绮狡猾地眨了眨眼,从袖中摸出一物,正是一碗淋了红糖的水凉糕。
    一个小型的寒阵被绘在素白的碗壁上,护着凉糕能保持刚做好时的最佳口感。
    他用小匙挖了起一勺,递到阿团嘴边,来,尝尝月亮的味道。
    阿团张口衔住,抿了抿唇,凉丝丝的甜味在唇齿间绽开,好吃得他忍不住眯眼。
    岑绮将碗勺递到阿团手里,从袖中摸出一支白玉短笛,迎月吹奏。
    山涛如浪,翠色的青竹在月色下摇晃。
    两位小童吃罢了凉糕,再习了一会儿字,便挤在那张小榻上相拥而眠。
    沈折雪一行人后撤几里,聚在一处草坪上。
    几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挤在一起,沈折雪一根老参靠在时渊腰侧。
    地上的草有他半个身子高,以至于头上那丛绿叶和红果格外醒目,总让他觉得这些孩子会把他当逗猫棒来拨一拨。
    其中以时渊最甚。
    头顶的绿叶在徒弟的呼吸下轻轻摇曳,沈折雪道:显而易见了,岑绮虽在廊凤世家里讳莫如深,联系种种迹象,他才是镜阵中那个真正和山鬼私奔的嫡子。
    谢逐春一只乌燕站得挺直,道:这个招魂法阵和岑绮扯上关系,我看未必就是巧合,都是这种诡异的法术,保不定幕后是一波邪修作乱。
    这也是沈折雪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上次镜阵是为了冲帝子降兮的大阵,那么这次又是为了针对哪个本不该撼动的关键?
    多嘴一句,那个袁道友乔檀欲言又止,我觉得他好像有些奇怪。
    怎么?沈折雪问道。
    他教过袁洗砚一个月的课,印象里这孩子内敛稳重,有些孤独。
    太清宗的文课是流水作业,他对袁洗砚的性情了解的浅淡,大多是从他师尊玄栖子那里听来。
    乔檀眉头微皱,我总觉得他在刻意模仿着谁。
    这说法委实有些古怪,谢逐春问道:何以见得?
    我也说不准,起初他孤冷不近人情,我找他想要切磋剑术,他也冷冰冰的不搭理我。
    乔檀皱眉回忆道:偶然一次我在辨然峰山腰见他捡到了冷师兄的雪兔子,很是爱护的模样,我便心有改观,只当他不善与人交际,后来兔子被裴师兄领走,他们两人时有往来。
    这件事沈折雪听说过,但当时裴荆苦于找寻天碧瓦上霜,后来就并不常在书院这边走动。
    那时候我便觉得他愈发和裴师兄相似,动作、神情、语气,好几次我还险些认错。乔檀道。
    谢逐春也想去什么般,道:大比时他便以剑入道,剑修剑心一体,我看他却视手中剑如废铁,后来则来了个大转化,只是瞒得过太清的人,却瞒不过剑灵。
    难怪谢逐春待人嘻嘻哈哈没个正行,谁都能处到一起去,唯独对袁洗砚避而远之。
    乔檀看向时渊道:时哥哥,你可注意到?他后来在辨然峰书院只坐你附近,书院里的人猜他慕强,就更不自讨没趣,可是那时他应当是在看着你,我师尊还曾说你们交去的文稿乃是神交。
    时渊就想起那时他有意找自己送伞,只是那时他就心有疑虑,但未能想透。
    如今这么一讲,倒是明白当时那股子违和感究竟出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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