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爷的目光就像是飞刀似的,冷飕飕的直盯着林思慎。
    林思慎轻咳了一声,心领神会的后撤了两步。
    九王爷走上前来,站在两人中间,阻隔了林思慎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九王爷的目光瞬间柔和了不少:婠儿,皇兄就快到了,跟父王出去迎驾。
    沈顷婠唇角微扬,阖首道:是,父王。
    林思慎亦步亦趋的跟在九王爷和沈顷婠身后,自营帐一走出,便察觉到了不少探究的目光纷纷向她投来。
    而其中一道饱含敌意和妒意的眼神她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出自文轩扬。
    没等多久,坐着龙撵的皇帝这才姗姗来迟,龙袍加身金冠束发的老皇帝,在众人的景仰之下愈发显得神武。他身旁跟着的两人也极其显眼,穿着蟒袍气质温润的太子,和一身紫袍神情倨傲的二皇子。
    老皇帝照例称颂了几句先皇,而后又鼓励了几声,便将安排春猎之事交予了太子,自己则是悠悠的坐在高台之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一番陈词滥调后,太子朗声宣布春猎开始,参与春猎的世家公子和小姐斗志昂扬的翻身上马,在林将军的示意下,林思慎也骑上了自己的黑马,背上箭囊拿着弯弓,一身黑袍衬的她愈发俊朗英气。
    她瞥见不远处沈顷婠也上了马,九王爷亲手拉着缰绳,似乎很是不放心的在细声叮嘱。
    林将军走了过来,拍了拍马背,而后低声道:一会你记得紧跟着郡主,护她安危。
    林思慎有些无奈道:您这是让我猎虎,还是当郡主的护卫。
    林将军眉头一蹙,见她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呵斥道:莫要狡辩,人多马乱一不当心就会出差错,郡主是你的妻子,她的安危自然更加重要。
    林思慎唇角一瞥,嘀咕道:爹爹你就放心吧,这里头可没人能伤着她。
    两人正说这话,林思慎突然察觉到了一道目光落在了身上,她似有所感的回头望去,只见坐在老皇帝身侧的二皇子,竟是面带轻笑的看着她。
    如刀削般俊朗的面容上满含笑意,一双深邃的星眸却透着一丝冷意,林思慎唇角的笑意瞬间湮灭。
    众人之前,拿着黄旗的令兵大喝一声,手中旗帜一挥,顿时马啸声四起,无数匹骏马驮着意气风发的公子小姐,一往无前的冲入了前方的深林之中,气势之凶猛磅礴,就连地面的石子都随之震飞了起来。
    淡淡一瞥后,林思慎回过神垂下眸子,眼看着沈顷婠拍马而去,这才跟了上去。
    深林之中的猎物是禁卫军早早放入的,其中不乏一些野兔和獐子,林思慎紧跟着沈顷婠,身后不时有人射箭,利箭嗖嗖的破空之身伴随着动物垂死的惨叫声。
    林思慎没有回头,她甚至不屑看向身旁惊惶跑过的猎物,而是目光直视着沈顷婠,驾马加速冲到了沈顷婠身旁。
    沈顷婠面如寒霜,冷风之中白皙的面容微微染上了红晕,她侧头看着一旁的林思慎,眉头微蹙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林思慎拉着缰绳,笑着道:自然是替郡主防着乱箭。
    沈顷婠的声音被风声割裂的细碎:无需担忧我的安危,你该去寻你的前程。
    林思慎倒是笃定,她后头看着身后跟着不少人,眸光一敛:跟着郡主自然能找到。
    身后的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一路紧跟着沈顷婠和林思慎,也不知意欲如何。
    以往春猎,也不时有人被当作猎物而被误伤,林思慎极为警惕,生怕他们是冲着自己和沈顷婠而来,便压低声音急促道:我们身后一直有人跟着。
    沈顷婠只是回眸看了一眼,便断言道:他们并无恶意。
    林思慎闻言跟着回头又看了一眼,果然发现那群跟着的人四散开来了,往不同的方向纵马跑去。
    沈顷婠突然拉直了缰绳,身下白马抬蹄长啸一声后停下了步子,林思慎见状也跟着停了下来。
    旁人都兴奋的在深林中搜寻猎物,而沈顷婠和林思慎却骑着高头大马,在深林中悠悠漫步。
    穿过一片竹林,眼前出现了潺潺溪流,沈顷婠翻身落马缓步走到了溪流旁,一声白衣的她驻足一块青石上,竟是一言不发的负手而立,似乎正看着溪流对面。
    林思慎看着她的背影松开了缰绳,一跃而下,行至沈顷婠身旁,她顺着沈顷婠的目光看去,正巧看到了对岸一丛青草旁,站着一只浑身长着斑点的母鹿。
    那只母鹿啃咬着溪水旁的青草,它的肚子看上去很大,似乎怀有身孕快要分娩了。
    林思慎瞥了一眼,便取下了背后箭囊中的一支利箭,搭箭上弓。
    一旁的沈顷婠见她动作,眉头微微一蹙,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到了最后都仍未开口。
    林思慎凝神静气,箭在弦上指尖一动,伴随着弓弦轻颤声,利剑便脱弦而出,径直对着那只怀孕的母鹿而去。
    沈顷婠的目光紧随其后,眼看着那支利箭射偏了几分,正中麋鹿身旁的一颗树上。
    母鹿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慌乱中拔蹄逃窜远去,而被林思慎射空的那支箭,插在树干竟是诡异的抖动了几下。
    沈顷婠定睛一看,而后了然于心。
    树上有一只黑色的长着獠牙的毒蛇,它盘踞在树干之上,因身上的花纹与树干极其相似,这才让人分辨不出。
    毒蛇被利箭精准的射穿了七寸,扭动了几下后便一动不动的咽气。
    原来林思慎压根就没打算射杀那只怀孕的母鹿,她的目标是那只蠢蠢欲动的毒蛇。
    沈顷婠偏头看了她一眼,清冷面容上神情波澜不惊:就算你放过了它,旁人一样会射杀它。
    那就看它的造化了。林思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只是见那母鹿怀有身孕心中有些不忍罢了,若是母鹿运气不好被她救下,又碰上旁人被射杀,也不关她的事。
    四周一片寂静,看来并无人找来此地,倒是能趁着清净谈些事。
    脚下潺潺的溪流清可见底,还能瞧见不少小鱼穿梭玩闹,沈顷婠垂下眸子定定看着,开口轻声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林思慎点了点头,寻了沈顷婠身旁一块干净的青石,随意一拂就盘腿坐下了,笑意慵懒:就算我今日一箭不射,也有人把功名送到我跟前。
    沈顷婠站在她身旁,侧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而后勾唇一笑道:只是不知你更想承谁的情。
    皇帝的赏赐是官职一事,太子和二皇子自然早就知晓,林思慎暗中为二皇子做事太子并不知晓。
    林将军是太子阵营的人,太子为了笼络林将军,自然会趁着这等好时机送给林思慎一个功名。
    而二皇子虽然不会明目张胆的帮助林思慎,但也会在暗中相助。
    有他们二人安排的人在,林思慎今日什么也不用做,功名也会被推到她面前。
    林思慎低声一笑,抬手折下了身后的一支狗尾巴草,执在手中把玩:相比他们,思慎更想承郡主的情。
    她这是真想明白了,无论她怎么躲,太子和二皇子甚至沈顷婠都会把她推到幕前。既然无法躲避,那她只能坦然接受,只是她最终都要选一方站定。
    若是跟以往一样想要两面不得罪,显然是不可能的,二皇子和沈顷婠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顷婠闻言淡淡一笑:你倒是狡猾,当着我的面这般说,若是当着二皇子的面,恐怕也是同样一套说辞吧。
    林思慎抬眸看着沈顷婠,顾左右而言他:二皇子的心思不难猜,郡主的心思才是最难猜的。
    太子和二皇子的心思好猜,因为他们都是为了皇位,可沈顷婠身为一个郡主牵涉其中,难免有些怪异。更何况,林思慎到如今都不知晓她究竟是为谁办事。
    清冷的面容之上突然闪过一丝笑意,沈顷婠定定的看着她,声音轻柔:你想猜我的心思?
    林思慎白皙的手指上下翻腾,短短几句话间,竟是用狗尾巴草编出了一只绿色的蚱蜢,她放在掌心饶有兴趣的把玩着:想是一回事,能不能猜透是另外一回事。
    沈顷婠看着她掌心的草蚱蜢,似有所感道:若是轻易就被人看穿,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片枯黄的落叶被风轻拂,缓缓落在了林思慎的发间,她仰头看着沈顷婠,白皙精致的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淡笑:郡主指的可是我?
    沈顷婠的目光落在她如瀑发丝间:你的心思一半好猜一半难猜。
    眼前的人似乎脸上永远都挂着一丝风轻云淡的笑意,双眸如同脚下的溪水般清澈,看似清可见底,实则水流深处暗含漩涡。
    无论是在外人眼前还是在家人眼前,她都是这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沈顷婠知道她所有的小心翼翼和步步为营,都藏在这副面容之后。
    林思慎将手中编好的草蚱蜢放在溪流之中,白皙的五指轻轻的拂过水面,将蚱蜢推向远处:郡主远在青州却早已知晓我为二皇子办事,想来这些年京城的风吹草动,皆在郡主眼中吧。
    这么一句问话,实则是在试探,沈顷婠了然的轻声道:你想问的,应当是我知不知晓你替二皇子办事的因由。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费力,林思慎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沈顷婠,正色道:那你知晓吗?
    沈顷婠施施然一拂袖:既然开口要你与我合作,自然是知道你的软肋所在。
    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气,自嘲的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严罢,林思慎紧蹙眉头又追问道:既然知道二皇子牵制住了我,那郡主打算如何笼络我。
    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日后我会保将军府全身而退,所谓的全身而退自然也包括那人。
    这样的话,二皇子同样说过,那我为何要信你而不信他?
    那就看你如何选择。
    短短几句对话,明面上两人都风轻云淡可实则却在暗中较劲,沈顷婠最后抛出的这句话,几乎是在下最后通牒。
    林思慎深吸一口气:可否容我考虑一段日子。
    沈顷婠眉尖微微一挑,表示道:你可以慢慢考虑。
    四处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林思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着道:看来功名已经送上门来了。
    沈顷婠的目光看向溪面,那草蚱蜢已经沉入水中,正被一群小鱼啄食着:时辰正好。
    不远处的草丛中一阵抖瑟,林思慎快步走去拨开荆棘,果然发现了一只巨大的吊额花斑虎血淋淋的躺在其中,肚皮上插着好几根没入一半的羽箭,模样看上去极其惨烈。
    林思慎眸中闪过一道暗光,接着笑了笑道:这好处拿的真轻松。
    待林思慎拖着死虎回到营帐时,已经有不少人回来了,还有人被不小心误伤了,被利箭射穿了手臂,虚弱的被人抬了下去。
    虽然林思慎和沈顷婠在溪水边待了一会,可一来一回也花费了两个时辰,当她驮着死虎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今年成功猎到大虎的人会是这个没人看得起的将军府小公子。
    随她一同回来的沈顷婠并未停留,径直走向了九王爷,对老皇帝欠身后便坐在了九王爷身旁。
    此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思慎的身上。
    就连林将军都惊呆了,他看着身上还沾着血迹的林思慎,快步的走了过去,面上挂着兴奋的笑意,不等林思慎下马,就一把将她拽了下来。
    粗重的手掌往她肩头狠狠一拍,仰天大笑道:好样的,哈哈,今日你可给为父长脸了。
    老皇帝身旁的太子轻笑一声,称赞道:林将军,林小公子单凭一人就猎杀了猛虎,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二皇子点了点头附和道:林公子的确是出人意料,颇有些当年林校尉的风采。
    他口中的林校尉,便是林思慎的大哥林思韬,当年林思韬曾连续三年在春猎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须发皆白的老皇帝看了太子一眼,不冷不淡的开口道:既然猛虎已猎得,吹号吧。
    令兵吹响号声,不一会后几乎所有人都跟着回来了,一头雾水的公子哥们眼看着是林思慎猎杀的猛虎,皆是有些难以置信。
    其中以文轩扬最为吃惊,他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走到猛虎前端详了几眼,看到虎身上的羽箭尾部刻着一个林字,这才不得不相信。
    众目睽睽之下林思慎一脸淡然,在太监的宣读之下,她上前跪下领赏。
    果然今年春猎的彩头就是兵部员外郎一职,皇帝早就将旨意拟下,只需写上林思慎的名字再赐以官印,林思慎今后便在兵部任职。
    最后受封,林思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上高台恭敬的跪在老皇帝身前。
    一个太监捧着官印走上前来,将托盘放在了林思慎手中,而后退在一旁。
    林思慎谢了恩,在老皇帝的授意下站起身,正要退下时,她眼角余光却瞥见刚刚奉上官印的那个小太监正偷偷摸摸的偏头,看了老皇帝一眼。
    面皮白净的小太监额头渗出了一层汗水,他垂着头唇角紧抿,双手藏在袖中似乎在轻轻的掏着什么东西。
    高台之上除了老皇帝外,在座的还有太子二皇子,一侧九王爷和沈顷婠也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林思慎身上,一时倒是没人在意这位神色有些怪异的小太监。
    林思慎心中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就在她缓缓起身的一瞬,那小太监果然动了,他以极快的速度自袖中掏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果断的扑向了高台之上的老皇帝。
    两人的侍卫反应极快,小太监一动身,便有人高呼救驾。
    林思慎离小太监最近,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丢下了手中的官印,身形一闪迅速上前擒住了小太监的手。
    小太监看似瘦弱,力气却极大,林思慎一手抓着他的手腕一手按在他肩头,竟险些被他的内力震飞。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被林思慎拖住了短短几秒,小太监就知道自己的行刺要失败了,他手腕一转手中的匕首好似毒蛇一般,径直的刺向了林思慎的左胸。
    锋芒逼近,林思慎快速侧身匕首自她肩头刺来,利刃刺破衣裳没入血肉中,只听噗的一声,猩红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一阵剧痛袭来,林思慎趁着机会死死按着小太监的手,不给他拔出匕首的机会。
    此时侍卫们纷纷扑了上来,将小太监按倒在地。
    高台之上之下一阵混乱,老皇帝和太子二皇子在侍卫的围绕下,已经退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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