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屋里,本打算到房间再躺,经过沙发的时候一个没忍住,江若张开双臂,扑通栽倒下去。
    席与风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江若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睡觉的画面。
    看样子中途醒过,丢在旁边的背包拉链半开,从里面拿出来的剧本丢在脚边,茶几上摆着一只玻璃杯,里面的水喝了大半。
    江若睡着的时候很安静,眼睛闭得很紧,嘴巴也抿着,完全看不出醒着的时候是那样爱说话的一个人。
    屋里中央空调二十四小时常开,体感偏凉爽。
    席与风从房间里拿来一条薄毯,搭在江若身上,便往书房去。
    打开电脑不到半小时,接到一个来自席成礼的电话。
    照例问他周末怎么不回家,席与风说忙,席成礼哼一声:忙着跟你养的那小男孩胡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意料之中的事,席与风说:不然呢,和您一起给席望尘擦屁股?
    许是自知理亏,这回席成礼压着火气没发,说:听望尘说你把刚中标的那块地让给他了,是爸爸和你萧姨先前错怪你。
    后来甚至好声好气同席与风讲道理:我知道你怨我,可是再怎么说我也是等你母亲走了,才把你萧姨和望尘接到家里的。
    总之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时候你还小,说了你也未必能懂。
    从前你母亲她算了,人都不在了,还说那些做什么。
    席与风自呛完那句就没再出声,手机放在桌上开了免提,左手捏支点燃的烟,在袅袅白烟中听一场独角戏。
    挂断后,他独自一人在安静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很轻的脚步声。
    书房门没关严,缝里露出半颗脑袋和一只圆溜溜的眼睛。
    是江若。
    明明是他突然出现,他反倒更像被吓着的那个。
    江若抱着毯子站在门口,像个害怕打雷的小孩:你回来了,怎么不把我叫醒啊?
    两个人的晚餐依旧简单,煮半锅米饭,冰箱里的菜热一热。
    其间江若告诉席与风剧组放假三天的事,席与风点点头,没作声。
    吃饭的时候,江若想到住这儿这么长时间,都没和做菜的见上一面,正想问问这位阿姨都什么时候来,抬头瞧一眼席与风的脸色,到底没问出口。
    江若敏锐地察觉到席与风心情不好。和上次见过那个戴海洋之心的女人之后的状态差不多,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江若就是能从他的食量变化,细微的一个拧眉,甚至嘴角的弧度中找出差别。
    这就是情人的自我修养吧江若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贴上一朵敬业的小红花,然后蹑手蹑脚站起来,打算悄悄把碗洗了,再悄悄回房间去。
    刚站直,就被席与风拉住手腕。
    别动。声音很沉,其中不只有疲惫,再坐一会儿。
    晚上九点,从餐厅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江若摸了摸屁股底下触感柔软的真皮,不由得开始思考,刚才睡觉的时候有没有把口水流到上面。
    席与风当他在找遥控器,把自己手机递了过去:用这个。
    这套房子大概刚翻修过,风格没变,只增加了全屋智能系统,一台手机便可操控目所能及的所有电器。
    而且一般都支持语音控制这么想着,江若尝试冲着空气喊:打开电视。
    静待五秒,面前一百寸的激光电视毫无反应。
    倒是席与风笑了声:密码忘了?
    江若尴尬地将手机接过来,低头点开屏幕,小声说:没忘。
    傻坐着也不是个事,江若在影视库里挑了部电影。
    78年的英国电影,改编自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同名小说,《尼罗河上的惨案》。江若选它是因为它在悬疑犯罪分类里,而且之前对这部小说有所耳闻,想来口碑不错的小说拍成电影应该不会太糟糕。
    事实上,江若完全猜不到席与风会喜欢看什么样的电影。
    席与风根本不像会浪费时间看电影的人。
    不过意外的是,席与风看得还算认真,至少整整两小时二十分钟,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姿势都没怎么变。
    倒是江若,中途一度打起了瞌睡。因为剧情还没过半的时候,他就猜到凶手是谁,连动机都猜了个七七八八,后半段的剧情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吸引力。
    最后一次睁开迷蒙睡眼,电影正放到侦探解开谜底,真正的凶手道出杀人原因,一切不过源于人性的卑劣、贪婪,以及所谓的爱情。
    不知是不是错觉,看完电影,席与风的心情好像更差了。
    他没接江若递过来的水杯,却在江若站起来的时候拉住他的手臂一扯,江若整个人重心不稳地跌坐回去,单膝跪在沙发上,紧贴着席与风的腿。
    这样的状况让人很难不往歪处想。江若欠身问他是不是想要了,席与风默不作声,只一双寒潭似的眸漠然地盯着他。
    江若不喜欢被他这样看着,觉得冷。他抬手,盖住席与风的眼睛,另一只手往下,纽扣,皮带,拉链如同卸下一层层防备。
    第一次为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做这种事,意外地没那么艰难,也没有那么羞耻。
    只是时间实在久了点,最后江若累得头晕眼花,差点放弃。
    终于结束时,江若呼出长长一口气,脱力般地趴在席与风肩上。
    休息了一会儿,凑前用唇碰了碰那抿直的嘴角,起身前,江若在席与风耳边轻声说:别不开心啊。
    或许这方法起了效果,等江若从洗手间出来,席与风又恢复了正常状态,笔记本电脑置于膝上,像是在处理文件。
    江若走到冰箱前,打算给努力工作的自己拿瓶冰水。
    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各位老师好,我叫江若,今年十七岁,报考的是
    将将碰到瓶身的手剧烈一抖,江若猛然转身,向沙发方向疾步走去。
    你在看什么?起初还能维持三分理智,江若问,你怎么会有这个视频?
    可席与风并不理会,而是继续往下看。
    曾经听过无数遍熟悉到闭着眼都忘不掉的旋律响起,江若呼吸一滞,大脑尚未发出指令,身体先扑上去。
    他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碰了席与风的电脑,拍了几下空格键没让视频暂停,又推开席与风的手,自己摸触控板,企图移动光标将视频关闭。
    席与风自是不会任由他胡闹,托着电脑举到身侧,另一只手捉住江若乱动的手:别闹。
    我没闹。江若急着关视频,几乎爬到席与风身上,不要看,不可以看。
    没有理由的阻止无疑惹怒了席与风,他的声音沉下去:我不能看?
    紧接着又重复一遍:十七岁的你,我不能看?
    江若一愣,呼吸还发着抖,手却慢慢卸了力气。
    本人就在这里找回一丝神志,江若的笑容却有些勉强,还看什么视频?
    而这话落在席与风耳朵里,只能是调情的意思。
    于是他松开手:那你跳给我看,视频上这支舞。
    沉默延续几秒,江若才开口:可以不跳吗?很晚了,楼下的邻居会有意见。
    如果放在平时,说不定真就这么算了,可江若忘了席与风骨子里是个极其强势的人。
    前不久,江若刚挑战过一次他的权威,逼他在协议书上签字。当时江若就该知道,侥幸逃脱欠下的不会凭空消失,哪怕换作别的形式,也定会如数还回来。
    何况他本来就没有拒绝的资格。
    不是想让我开心吗?席与风看着他,用不容商榷的语气,现在就跳。
    时针和分针一同指向数字十二,钟楼发出旷远而笃实的声响。
    稀疏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江若在空荡的房间里跳了一支舞。
    太久没跳,动作和节奏些许生疏,但随着旋律起舞已经成为刻在骨血里的本能。他甚至曾想过,就算他死了,化作一抔黄土,那土也是会跳舞的,一阵风吹过来就往天上飘。
    这支舞曾承载了他关于未来全部的想象,足以支撑他怀着一腔热血,长途跋涉来到这里。
    后来他才知道,梦分两种,这里既是梦想起航的码头,也是噩梦开始的地方。
    他听见很多声音。
    这学的哪是跳舞,是钓男人的媚术吧老破鞋生的小破鞋中途辍学也算舞蹈学院的高才生吗当年他和我们老团长的儿子纠缠不清主要是江先生过往留下的案底他还蹲过局子呢真不要脸。
    渐渐地,耳畔的窃窃私语变成尖锐的叫嚣和嬉笑,最后沸成一锅烧开的滚水。
    他逃不开,躲不掉,在众目睽睽之下,先是双脚踩进去,接着是腿,躯干,手臂,以及用来呼救的嘴和用以呼吸的鼻腔
    直至尾声,他整个人没进那锅滚水里,瞬间被吞噬。他睁大眼睛拼命扑腾,在缝隙中寻找氧气,急迫占据全部思绪,五内俱焚,痛如火燎。
    被攥着胳膊从地上拽起来的时候,江若的灵魂和身体一起摇晃,有种被从水里打捞上来的迷茫。
    席与风让他坐在沙发上,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若摇头又点头,被扳直了肩膀,又垂低了脑袋,口中咕哝着什么,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
    别无他法,席与风只好捏着他的下巴,令他抬头。
    江若避无可避地与他对视,或者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嗓音破碎地重复:跳了,我跳了我跳了。
    终于听清,席与风却怔在那里。
    睫毛已被濡湿,江若很轻的一眨,就让眼眶里盛不下的水液自眼角滚落,滴在席与风左手虎口处,滑到掌心时,已近冰凉。
    却让席与风觉得烫,在心口上。
    第二十章 你的味道
    江若做了个梦。
    他梦到藏在脑海深处的那幅记忆画卷,在眼前长长地铺展,如同序幕拉开,里面的故事接踵而来。
    先是一段模糊的影像,橱窗里一双白色舞鞋,一只属于小朋友的肉手隔着玻璃触摸它,无声的向往。
    接着是空荡的练功房,学着开肩,压腿,下腰,有时会摔倒,砰的一声响,随后便是嘶声抽气,以及后知后觉的傻笑。
    然后是路上,学校,非议声四起,那么多或嘲笑或不解的目光。母亲模样的女人,哭着劝他放弃芭蕾,哪怕跳民族舞,至少不用穿紧身衣,至少没那么娘。
    后来,女人改嫁,胡子拉碴的继父总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害怕,向女人求助,得到的只有忍一忍我们还要靠他养活这样的话。
    再后来,一切就像开了倍速,潜意识里的逃避,让他即便在梦里也不愿想起。
    只零零碎碎地,看见一些肮脏的东西,抹布,鲜血,毒品,还有伸向他,却并非为了帮他,而是要把他拽入深渊的手。
    倏然睁开眼睛,外面天还是黑的。江若没有马上坐起来,而是盯着天花板,慢慢喘匀了呼吸。
    那么小心,还是被发现了。
    一只微凉的手搭在额头,江若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下,幸好那手很快撤离,床边的人也走了开去。
    江若自己也探了探温度,应该是没发烧。
    过一会儿,那人去而复返,嗒的一声,水杯放在床头的动静。
    眼看躲不过去,江若在心里叹口气,一边撑着胳膊坐直身体,一边说:我没事,就太久没跳那支舞,体力跟不上。
    席与风一直没说话,不知听没听进去。
    江若实在累极,已经没有闲心管金主怎么想。他下床,走到客厅沙发旁捡起地上的剧本,就要返回客房。
    冷不丁记起,刚才是席与风把他抱到主卧的床上,他当时状态不太好,说不定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了席与风的枕头上。
    江若不得不停住脚步,扭身刚要开口,就见席与风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江若差点又扑上去。
    不过这回席与风没有打开的意思,而是举着它示意:是宣传部门做的视频,预备下个月先进行一波造势。
    江若愣了下,等反应过来席与风刚才不过是在审核宣传用的物料,顿时有种无地自处的尴尬。
    即便如此,江若仍然记得最重要的事:能不能不用那段视频?他不问这视频从何而来,只问,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不用它?
    原因暂时无法诉之于口,而且就算他愿意说席与风也没兴趣听。因此江若提出这个要求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也并没有指望对方立刻接受。
    孰料话音落下没多久,席与风就应下了。
    同样没有解释原因,只干脆地说:那就不用。
    高温酷暑的天气,非但人类受不了,植物也熬不过去。
    假期第一天,江若就起了个大早,把摆在阳台的几盆花草往屋里搬。
    席与风洗漱完出来,看着江若忙进忙出,很难把眼前的人和昨晚跳了支舞就瘫倒在地的人联系到一起。
    早餐还是三明治。江若自己做的食物自己嫌弃,咬两口就放下了,捧着牛奶杯慢吞吞地喝。
    快喝完的时候,听见席与风问今天忙吗,江若顿一下,不太敢确定:问我?
    席与风:嗯。
    不忙啊,放假三天。说着江若看向阳台,外面又这么热,只能在家睡觉了。
    席与风点头,没再说什么。
    江若口中的家指的是出租屋。
    剩下的两天半假期他打算回去待着,一来打理一下那边的植物,二来好好研究剧本揣摩角色。古装剧拍完立马就进电影剧组,虽然角色戏份不多,但毕竟是第一次上大银幕,马虎不得。
    在这边他实在没办法静下心,而且席与风那么忙,多半没空搭理他,江若拎上背包,打算静悄悄地走。
    换个鞋的工夫,书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看着站在门口的江若,席与风问:去哪里?
    出租屋,那边花草可能也坚持不住。
    江若说着,把挂在一边耳朵上的口罩戴好。从这里到公交站台有一段距离,他可不想两天后变成块炭回到剧组。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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