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也混了两年,江若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和门口的保安大叔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进门先跟老板娘王姐打个招呼,问她家孩子开学没。
    收银的圆脸中年女人说:早开了,哭着喊着不愿意去,上学弄得跟上坟一样。
    江若哈哈笑,从货架上拿了条最便宜的毛巾,又顺了支打折的洗面奶,去柜台结账。
    深夜客人少,王姐边扫条码边跟江若闲聊:这回拍哪部戏啊?
    《莺飞》,明天开机。
    哟,大制作,今天还在门口发红包呢。
    是吗?这么热闹。
    你在里面演谁,有名字吗?
    男二号,您说有没有。
    嘁,两年前你头一回来这儿,就说演的是主角,我们家小宝还跟你要签名,结果呢?
    结果呢?
    他都上小学了,你还没火起来。
    江若又笑:签名千万别丢啊,说不定这回真火了呢。
    王姐当他又说胡话,没往心里去。结完账装袋,拿起柜台旁货架上的一盒创可贴,一并放进购物袋里。
    江若刚欸了声,就被王姐抢了话:送你的,随身带着。平时拍戏磕磕碰碰多,下回再满脸血跑到我这儿来,我可不给你包扎。
    假装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回,江若嬉皮笑脸地应了:好嘞,下回我直接就地躺平,谁让我受伤我就讹谁一笔。
    王姐白眼一翻:出息。
    拎着东西走到门口,又听王姐说: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这行要是干不下去,试试别的也不是不行。
    脚步顿了顿,面向门外的江若眼中映了远处零星的灯火。
    不了。江若听见自己说,经历过不同的人生,哪怕一次,就回不去了。
    好比入戏,一旦全身心沉浸,就再难抽离。
    何况曾经那样璀璨过,怎能甘心回归平庸。
    走到外面,江若仰头望天,像少年时期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伸直拇指和食指,两手比数字八,一正一反指腹相接组成个框,把夜幕中最亮的那颗星星框进去。
    好像这样做,光芒就属于他了。
    做完不禁自嘲幼稚,江若放下手,呼出一口气,接着大步向前走去。
    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他也要站在离梦想最近的地方。
    三月下旬,最后一波寒流悄然离开枫城,草长树木长的葱茏季节,电视剧《莺飞》正式开机。
    江若饰演的谢方圆最常出现的地方是排练厅,因此被分到B组。除却重要镜头都是副导演在这边监督,因此拍摄日程不算紧张,每天十到十二个小时的拍摄,偶尔熬个大夜,还没到咖啡泡枸杞的时候。
    工作氛围轻松,人自然好相处。连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这边拍摄的女主角唐佳念都喜欢B组,每次来都请大家喝奶茶,空闲时间忙着拉人打牌,美其名曰工作之余享受生活。
    她尤其喜欢和江若一块儿玩。江若牌技不错,总悄么声站在唐佳念后面,关键时刻指点一二,唐佳念说她从入行就流窜于各个剧组的牌桌,从来没赢得这么爽过。
    也会和江若讨论舞蹈相关。女主程莺这个角色选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也学过舞,拉丁舞,虽然剧里女主跳的是芭蕾,两者在技术层面上鲜少共通,但江若好歹是舞蹈专业出身,基本功扎实,给了她不少指点和建议。
    两人偶尔还会一起吃饭。唐佳念是近两年通过一部电影进入观众视线的流量小花,看得出来家境也不错,自是不吃剧组的盒饭,每餐都是助理从外面买了送来。
    江若见了也不羡慕,抱着自己的盒饭吃得喷香,弄得唐佳念也想尝尝。
    真尝了,第一口就皱眉:这哪里好吃啊?
    那是你没挨过饿。江若说,没东西吃的时候,炒鞋垫子都好吃。
    唐佳念想象了下大锅炒鞋垫,条件反射地捏住鼻子:噫好臭。
    一来二去,唐佳念和江若打得火热的事,剧组上下人尽皆知。
    起先众人没觉得如何,还经常打趣:怎么办,咱们的女主要跟男二跑了,赶紧让编剧改剧本去。
    后来不知是谁从隔壁剧组传来的消息,说江若带资进组,是个靠卖屁股上位的。
    这种事在圈里司空见惯,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本也没什么。奈何江若和唐佳念走得近,被有心人看了去,便添了层明明是个gay还拉着女主炒CP的一言难尽。
    况且说什么圈外大金主,总不能真是席家的大公子吧?不就开机前剧组请客坐一桌了吗,全程没有半点交流,听说散席之后也各走各的,这哪是金主和情人,分明是陌生人嘛。
    席家大公子是什么人,冷若冰霜,眼高于顶,哪能看得上这种小角色?
    而且他不是喜欢女人吗?就在隔壁剧组拍戏的那个周昕瑶,不惜花大力气把她捧成真正的明星。
    哦,原来江若不仅是个卖屁股的,还是个虚荣的骗子,敢跟席家攀关系,没脑子还是不要命?
    而这些流言,远在枫城市中心的席与风也被迫听了一耳朵。
    自是孟潮说的。除了他,没人爱管这等闲事。
    还不直说,偏要拐弯抹角:席总可真是只管杀不管埋啊。
    席与风正坐在回去的车上,问对面:我杀谁了?
    你家那位小演员呗。孟潮在电话里说,你利用完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了,倒把人家推到了风口浪尖,鲁迅先生说的捧杀,是这么个意思吧?
    席与风微微蹙眉,道:发生了什么?你把舌头捋直了说。
    第九章 爱人的能力
    相比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当事人江若的反应堪称事不关己。
    这谣言真假参半,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本就不可能公开辟谣。况且也造不成实际伤害,任他们在背后说得再难听,抛来再多鄙夷的眼神,也没办法把一个努力工作从不出错的演员从剧组赶出去。
    一天的拍摄结束,被唐佳念喊到休息室,江若还当她又带了什么好吃的要分享,这么神神秘秘。
    唐佳念急道:嗨呀,外面把你说成那样了,你还有心思吃。
    江若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从桌上捡了包坚果拆开:不吃怎么办,我又堵不住他们的嘴。
    唐佳念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跺脚道:都怪我。
    说着眼圈一红,竟是要哭了。
    慌得江若坚果都没顾上吃,忙着又是拉小姑娘坐下又是递纸巾:别哭啊,法令纹出来了,鱼尾纹也欸你是忘了明天好几场哭戏吗,这会儿哭完了到时候怎么办?
    听得唐佳念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接过纸巾按压眼角:有你这么哄人的吗?
    江若见她收住了,笑说:管用就行。
    待平复了心绪,唐佳念将自己最近总往B组跑的理由说给江若听。
    原是她正在和剧里的男三,一个名叫苏易的男演员谈恋爱。
    唐佳念本人正当红,对方爱豆出身刚踏足影视圈,也正处在事业上升期,自是不打算公开。连双方经纪人都不知道这事,所以也没避嫌,竟然让他俩在一个剧组碰上了。
    所以,江若有点明白了,你跟我走得近,是为了分散群众注意力,或者说,拿我当挡箭牌?
    唐佳念连连摆手:也不完全起初是有这个想法,但是后来发现你人挺好的,就
    莫名被发了好人卡,江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勾搭你的意思,你应该听说了,我喜欢男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唐佳念怕被误会,忙说,是我想跟你交朋友,毕竟你人这么好,而且当时我和苏易吵架了,不想看见他。
    听完前因,轮到江若哭笑不得。敢情他非但是块挡箭牌,关键时刻还能充当避风港。
    唐佳念说完还不忘警告江若:这事不准说出去。
    被迫听完八卦的江若提醒:既然担心,你就不该跟我讲。
    唐佳念一愣,垂下脑袋,又哽咽起来:可是我没人可以说啊,就是觉得你、你可靠。
    想到面前只是个刚满十九岁,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惯大,进娱乐圈以来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的小姑娘,江若到底叹了口气,再度担任起知心哥哥的角色。
    先向你保证,这事我不会说出去,否则我以后演什么糊什么。
    然后,就算你们俩不想公开这段恋爱关系,分散目标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也不必做到这份上,反而引人怀疑。
    此地无银三百两,总听过吧?你人缘好,和剧组成员关系都不错,现在他们只看表面,觉得你跟我最亲近,等时间久了就会发现,你跟谁都亲近,独独跟苏易不对付,到时候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揣测你俩的关系?
    经江若提醒,唐佳念猛一个激灵:我、我之前没想那么多。
    旁观者清。江若说,有些事,越是身在其中越发觉不到问题。
    唐佳念一脸受教的表情。
    话都说开了,两人说好还做朋友,只是不必为了遮掩或者气谁故意亲近。
    唐佳念还嘴硬不承认:我才没故意气他。
    江若笑了:行,是被我的人格魅力吸引。
    从休息室顺了几袋鸭掌,怕事的江若婉拒了唐佳念共进晚餐的邀请,打算回宾馆再泡碗面,晚餐就算对付过去。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去:那个
    正捧着手机笑得一脸甜蜜的唐佳念抬头:什么?
    江若看见她一副沉浸在恋爱中的幸福模样,一些过分清醒的劝告便说不出口了。
    也没这个立场。
    没什么。于是江若把手插回口袋里,我先走了,你早点睡,别忘了明天有重头戏要拍。
    拍摄场地离剧组包下的宾馆不远,江若难得有闲心,慢悠悠地散步回去。
    路上给安何打了个电话,确认他已经出院到家,最新的体检报告显示身体各项机能恢复良好,江若还是警告:在家休息一个星期再去工作,听到没?
    安何咕哝:可是我闲不住。
    那就给我养的花草浇浇水。
    过了一个冬天,还能活?
    不知道,你去阳台看看呗。
    一串脚步声之后,电话里的安何惊喜道:好像都活着,我这就去浇水!
    仿佛看到他喜上眉梢的样子,江若不禁笑了:少浇点,宁干勿涝。
    知道啦。
    浇水的过程中,安何没挂电话,两人多聊了几句。
    今天我在医院见到个人。电话那头有哗哗的流水声,安何在向壶里舀水,觉得很熟悉。
    江若问:男的?
    嗯。
    帅哥?
    嗯。
    我警告你,别乱认哥啊。江若立刻提醒,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当心又像上回
    我知道。安何怕听他唠叨,就是觉得在哪里见过,我看了他好几眼,他也看我。
    幸好不是在酒吧。江若简直觉得幸运,不然你俩这会儿已经在床上了。
    就算我想,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允许啊。
    你还真想?!
    安何笑出声来:及时行乐嘛,我可不像你,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却活得像个苦行僧。
    冷不丁被嘲笑性经验匮乏,江若有点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就没那个过。
    安何问:没哪个过?
    江若打算把上回和某人春宵一度的事搬出来,借此打个翻身仗重新做巨人,又碍于大庭广众,找不到合适的描述。
    没有和人上过床?
    不行。
    没有挨过操?
    更露骨了。
    没有做过爱做的事?
    跟前两个没区别。
    没有触碰过爱情?
    呕,鸡皮疙瘩掉一地。
    那头安何追问:哪个?你倒是说呀。
    江若气得翻白眼,一不做二不休道:我才不是苦行僧。
    安何吃惊:谁把你给上了?
    江若耳朵都开始发烫,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纯情。
    就一个男的。
    什么样的男的?
    两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
    楼下有一只流浪猫经过。
    怎么?
    跟你描述的一模一样。
    江若哈哈大笑:他可不是流浪猫,再不济也是只波斯猫吧。
    矜贵的,高傲的,冷漠的。
    好不容易抱到他,他也爱搭不理,一不留神就从怀里溜了出去。
    越想越觉得这个比喻贴切,江若哼着歌,一路上都颠颠儿的,到酒店跟前趁周遭人少做了几组芭蕾小踢腿动作,接一个二位中跳。
    跳远了点,落地猛一抬头,看见前方不远处停着辆黑色的车。
    有点眼熟。
    车旁站着个人,衬衫黑裤,颀长孤孑。风衣搭在臂间,一手抄兜,另一只手夹着烟,猩红火光在昏暗的天色中明灭。
    愣了半晌,江若才重新启程,抬脚向前。
    边走边想不是吧,这么快就上门要债?
    不对,应该是来找周昕瑶的,人不是在隔壁剧组嘛。
    这下安心了,江若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了开去,佯装投入地欣赏傍晚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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