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钟酩伸手将他怀里偏转的花枝重新拨弄了一下,摆得高低错落,看哪个漂亮姑娘跳舞,还是看哪个清秀少年吟诗?
    江荇之盯着画舫,都想。
    钟酩差点气笑了,还挺诚实。
    一起吗?江荇之惦记着还他人情,我请你。
    钟酩笑意凉嗖嗖的,行。
    花两枚灵石上了画舫,迎面阵阵香风扑来。
    水晶帘子勾挂门楣,半透的纱幔随风飘舞。清泠悦耳的琴音自层层屏扇之后传来,沿途擦肩的都是锦衣华服之人。
    江荇之抱着一堆零嘴捧花侧身避开游人,乐声入耳,他下意识感叹,这次终于能看个完整的跳舞吟
    话头猛地一刹。
    相似的场景下,熟悉的对话骤然浮现在脑海中:
    你又跑这儿来做什么?
    哼,你管我做什么。
    隔三差五就来,是迷上了哪个漂亮姑娘跳的舞?
    是啊,我还迷上了某个清秀少年吟的诗。
    江荇之!你真的是
    哗啦!手中的零嘴撒了一地。江荇之睁大了眼,一把拽住走在前面的钟酩,你!
    他力道之大,直接将钟酩拉得一个猛然回身。
    两人砰地撞在一起,大把的月季被挤压在两人胸膛之间,花瓣洒落了他们满怀。钟酩心跳雷动,下意识扶住前者的腰身,将人稳稳揽住。
    怀里的人仰着脸,视线紧张而急切。
    一片娇艳的花瓣落在他因错愕而微启的唇间,像是待人采撷。
    钟酩揽着人后腰的手紧了紧,垂下的睫毛掩盖了瞳中翻动的暗流。
    江荇之没注意到两人的姿势,满心都是蓦然冲入脑海的那段旧事,你,刚刚说的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什么了?
    他视线细细扫过钟酩的眉眼,不放过对方每一丝神色,你说,我来看哪个漂亮姑娘跳舞,还是看哪个清秀少年吟诗。
    咯噔、钟酩心口一悸,终于反应过来。
    他暗自懊恼,说顺口了。
    呼吸渐渐放缓,钟酩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相当自然,舫上常有的不就这么几种?不然你想看什么,街头艺人舞龙?
    江荇之哽了一下。
    他还想说什么,身旁就走过几个游人。后几者看着两人在廊道中搂抱的姿势,轻咳一声,麻烦让个道?
    钟酩斜去一眼,搂着江荇之的腰转了个身,让出一人行的通道,抱歉。
    一行人匆匆走过,江荇之还在愣神之中。
    头顶落下一道声音,江荇之,你还记得我对你有什么心思吗?
    他抬眼撞入那双幽深的瞳孔。钟酩背靠着廊道内墙,头顶正落下一束灯光,眼底有如一片溺毙的汪洋。
    鼻尖萦绕着月季馥郁的香气,颈窝里滑下一片微凉的花瓣,江荇之发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下来,陡然回神。
    他赶紧松开了钟酩,从后者身前退开。
    差点忘了!柏慕对自己有那种意思。
    江荇之按住受惊的心口,那他铁定跟墟剑毫无关系。
    出了廊道,眼前豁然开朗。
    画舫中央是一方舞池,隔着雕栏,大红舞衣的舞娘如鹊燕惊飞,水袖翩若凌波。
    江荇之犹疑地瞥了钟酩两眼,你刚刚真的是随口一说?
    钟酩目不斜视,下巴朝前方抬了抬。
    江荇之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舞池中漂亮的姑娘在跳舞,二楼座席间清秀的少年在吟诗。
    还真是,每处画舫都大同小异。
    江荇之松了口气,一颗心落下来又有些空虚。明知那一瞬的想法很荒谬,也不知自己是抱着什么期许。
    大概是常在柏慕身上瞥见和墟剑相似的地方,久而久之都快出现了心理暗示。
    这样下去不行,尤其柏慕对自己还有意思,得赶紧分清楚。
    正想着,身旁的人就开口,不是你说要看舞曲,怎么不好好看?
    江荇之视线重新聚焦,在看,美得我失神。
    钟酩看了他一眼,残红的月季衬着那张侧脸,有种清隽与秾艳相撞的视觉冲击,几乎让人挪不开视线。
    再看向舞池时,钟酩语调淡淡,是吗,我觉得一般。
    正好江荇之也没了赏曲的兴致,他指向雕窗外透出的走廊,那就不看了,去那儿吹吹风。
    让昏聩的脑子清醒清醒。
    钟酩眸光一动,嗯。
    从画舫出去,舷侧有一道走廊。
    廊外每隔三五步便悬一红灯笼,外面天色昏沉,光影在脚下交替。
    这里少有人来,落得几分清净。江荇之停下脚步转向钟酩,清清嗓子,柏慕,我有话和你说。
    钟酩若有所感地停下来。
    舫外是的粼粼河水,水面倒映着点点灯辉,河岸的人群在渐沉的光线中模糊不清。江荇之的面容在阑珊的灯火中好似暖玉,惹人视线附着。
    什么?
    江荇之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你想和我多待一会儿没问题,但我不能浪费你的感情。
    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浪费?
    江荇之尽量把语气放得如春风和煦,免得对方心头如百草凋零,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如果不和你说清楚,平白享受你对我的好、给你一种期望又让它破灭,不就是浪费你的感情?
    钟酩垂在身侧的指节攥得泛白,我不觉得这是浪费。
    江荇之痛心疾首:好好一个人,怎么非要撞南墙?
    他规劝,你不如回收利用,投入下一段情感。
    对面屏着呼吸,良久自唇畔滑落一声似自嘲的轻笑,你就这么喜欢他?
    江荇之见委婉劝说没用,干脆豁出去了,对,我梦里都是他,天天想着和他亲吻拥抱、这样那样!
    钟酩呼吸一颤。
    江荇之再接再厉,甚至临走前都给他留下了浪漫表白,和够他余生无忧的一大笔财产!
    嗡!钟酩脑子一响,像是断了根弦。
    江荇之渡劫前后的那一幕幕在他眼前回放。
    从两人在玄台上嘀嘀咕咕,到他听蔺何说要去取一笔飞升意外险,再到重生后江荇之对剑修的种种反应全都对上了。
    钟酩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好哇,他终于知道了江荇之喜欢的是哪个狗比崽。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
    江荇之:我天天想着和他亲吻拥抱、这样那样!
    钟酩:双目赤红,嫉妒翻涌。
    后来。
    钟酩:天天想着亲吻拥抱、这样那样?
    江荇之:艹。
    远在一千年后的蔺何守着两笔不属于自己的巨款打了个喷嚏:啊嘁!
    第22章 红鸾星动
    钟酩现在知道了, 却觉得还不如不知道。
    同为剑修,剑宗那小子有什么好?
    剑法没自己好, 个头没自己高,遇到危险恐怕连江荇之都保护不了。
    江荇之还想和他亲吻拥抱,这样那样
    钟酩咬着牙,心脏猛地收紧。他光是想着江荇之和别的男人搂在一起,情思涌动,他就受不了。
    恨不得一剑劈了青天。
    他切齿道,那个人有什么好?
    江荇之觑着他的神色, 同他细数, 他哪儿都好。长得好,身材好, 对我好, 堪称千年难遇的三好青年。
    钟酩深吸一口气,真是,越听越气。
    他看了江荇之一眼,见对方大有劝退不了你我就继续夸下去的势头, 抬手止住对方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了。
    低哑的嗓音混着舫内透出来的轻歌曼舞,像一块碎石划破了布帛。
    江荇之抿了抿唇, 强迫自己做一个冷酷的大人。
    被拒绝了低落是难免的,不要有多余的心软。柏慕的爱情来得快,想必去得也快,过段时间就好了。
    而且过段时间,说不定自己都回去了呢?
    一想到回去,他的眼神又亮了几分。
    钟酩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抬眼就对上江荇之那重燃希望的眼神。
    他,
    他一下被气笑了。这人刚给他浇完冷水,居然转头把自己点燃了。
    江荇之,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江荇之看他嘴角挂上了熟悉的冷笑,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赶紧调转话头,这里有点冷,不如我们回船舱?
    他说这话时眼底还有未熄灭的光。
    钟酩轻声,我看你一点也不冷,都快燃起来了。
    江荇之,
    怎么搞的,又被读心了。
    画舫之游双双都没了兴趣,两人便准备回去。
    穿过画舫,沿着来时的廊道出了船舱,迎面正碰上一行人。
    为首的是楚昀那张熟悉的脸,神大人!座大人,又遇到了,真是缘分。
    江荇之这才想起对方说要来画舫游船,没想到游上了同一艘,楚门主,好巧。
    楚昀身旁还站着同行者三四人,正是他提过的能人异士。他侧身同几人介绍,这位是我皓生门挂名长老,旁边的是
    话头停顿,楚昀征询地看向钟酩。
    钟酩淡淡,挂名副长老。
    江荇之,
    众人,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长老有副的。
    不重要的小插曲很快被跳过,楚昀记得江荇之对剑灵体感兴趣,便将一旁负剑的青年同人介绍了一番。
    江荇之饶有兴趣:天生剑修啊,墟剑也是。
    他很快和人叭叭聊了起来。一旁钟酩目光落在他兴奋的侧脸上,后槽牙又是嘎吱一响。
    对面的小青年看着嫩生生的,白衣负剑,还真有几分玄天宗那小子的模样。果然是江荇之喜欢的类型,见了人这么热情。
    钟酩眼神冷如霜刃,对面的楚昀无意瞥见,打了个冷颤。
    怎么又惹到这位煞神不高兴?
    他咳了一声介入交谈,大人若是有兴趣,几日后恰逢我皓生门宴请九州能人异士,不知大人可愿赏脸前来?
    江荇之欣然,自是愿意。
    他记得皓生门伙食还是不错的。
    楚昀又问钟酩,副长老大人呢?
    钟酩看着江荇之,他在哪儿,本座就去哪儿。
    咦几道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两转,立马变得意味深长。
    江荇之解释,毕竟是配套的。
    他怀里还捧着红艳艳的月季,对面几人看了一眼点头,嗯嗯嗯。
    江荇之累觉不爱,他道了声辞别,叫上一旁的钟酩,走了,回洞府。
    钟酩听见这措辞,本来抿紧的唇没忍住一松,好。
    两道身影转瞬化作流光消逝在夜幕。
    画舫外的甲板上,楚昀正要抬步走进舱内,身后一人忽而停下。他转头看向须发尽剃、双目轻阖的男子,无芥?
    神算子无芥侧向江荇之二人离开的方向,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薄金擦染的下眼睑衬着那双虚无的双瞳,如将浩渺虚空纳入眼中。
    半晌,一道声音自唇间落下,细如晚风,
    命格破天,红鸾星动。
    回到归雪门,亥时已过。
    江荇之手里捧的月季被挤压凋落了几瓣,他又用灵力温养着待它重新生出花苞。
    他同钟酩展示,你看,开得多好,多衬你,我给你栽院子里。
    钟酩瞥去,卧薪尝胆?
    江荇之没听明白,什么?
    钟酩看着那七零八落的花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该栽他门口时刻警醒。
    栽上吧,没什么。
    两人走向他那间院子,途径江荇之的院门时,黑暗中突然蹦出一支炸了毛的笔杆子。江狼嚎激动呼喊,祖宗~
    喊完就看江荇之朝它挥了挥手,捧着一束花去了隔壁,弯腰在院前把花栽下。
    它:
    彻底失宠了是吗。
    江狼嚎飞身过去,落到江荇之肩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钟酩就朝它这儿看了一眼,你的扫帚来了。
    江荇之正栽好花直起身,什么扫帚,不许胡乱取绰他转头,黑暗中一支长杆子下毛炸得像把扇面,这是哪儿来的扫帚?
    江狼嚎,
    它汪汪大哭,是我啊!
    江荇之刚没细看,这会儿伸了两根手指把前者提溜起来,左右转了两圈,你的毛怎么分岔成这样了?
    到时候还怎么好意思还给玉花宗。
    江狼嚎邀功,扫地扫的。
    还真去扫地了!江荇之不敢置信地转向钟酩,你是不是给它下了降头?
    钟酩嘴角一扯,我有这能耐就好了。
    江荇之手指一拢给这笔灵把狼毫捋顺,拂去上方的灰尘。他看天色不早,花也栽了,就同钟酩道别,我先回屋。
    嗯,你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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