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荇之的心跳现在还砰砰直响, 浑身燥热,胸口像是有一锅沸水在咕噜咕噜冒着泡。
    他怕不是疯了, 刚刚竟以为是墟剑在叫他。
    钟酩的脸凑得很近,江荇之又细细看了他几眼就五官来说一点也不像,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见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呆,钟酩微微蹙眉,又叫了他一声,江荇之。
    江荇之回过神,直起身将人推了推, 人走了,快起来。
    轻轻推了一下没推动,钟酩还在给他揉脑袋。干燥的手掌细细揉过他后脑勺被磕痛的地方,真像对自己道侣一样。
    别揉了。江荇之止住他。
    怎么了?
    我好像被揉掉了两根头发。
    按在后脑勺的手终于挪开,钟酩直起身。江荇之也跟着站起来,四周的空气重新流动,驱散了他身上的热意。
    钟酩站在一旁,扫过他头顶被揉得翘起的两撮毛,叫你一声而已,反应这么大?
    江荇之,谁让你突然叫
    叫什么,荇之?
    打住。
    钟酩默然片刻,忽然开口,之前没人这么叫过你?你喜欢的人他喉头紧了紧,状似无意道,他没这么叫过你?
    墟剑江荇之脑中又晃过刚才那一幕。
    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在那一瞬想起他?但如果是墟剑像刚刚那样压着他,垂眸叫着他的名字
    靠!江荇之心跳又咚咚快了起来,他强作镇定地别开目光,他不会这么叫我。
    钟酩注视着他。幽微烛火下,那冷白的脸上飞快地晕染了一片绯红,本人却毫无自知。只是因为想着某个人,眼角眉梢都泄露了情思缕缕,端的是春色无边。
    这是他想了上百年的人,偏偏他不能拥入怀中。
    因为对方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个人。
    江荇之好不容易驱散了脑中乱糟糟的想法,转头就撞进一道幽深的目光。
    他停顿,怎么了?
    没什么。钟酩收回目光,没想到我是第一个这么叫你的。
    江荇之回忆,其实也不是。
    那眼神倏地投来,还有谁叫过?他倒要看看还有哪个狗崽子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思
    江荇之同他细数,我爹、我娘、我叔伯、我师长
    可以了。钟酩抬手止住他的话头。
    江荇之又看了钟酩几眼,尽力从刚才的错觉中拔出来,不过你若真想这么叫也行。
    是吗?
    和他们一样,慈爱的那种。
    一千年前的人,多少也算他长辈。他还没忘了柏慕那剑法,有一定概率是墟剑的祖宗。
    慈爱?这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紧接着一声冷笑落下,钟酩转身就走。
    江荇之叫住他,去哪儿?
    不是说先去前山查探?肩宽背挺的男人回过头,逆子,还不快走。
    两人留下道神识以防万一,便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穿过玉花宗,朝着前山封壑楼和藏书阁的方向而去。
    江荇之吹着习习冷风,脑子又恢复了清明,你去封壑楼,我去藏书阁,有事联系。
    一定要分开?钟酩问。
    江荇之数落他,你要学会自己长大。
    钟酩侧了他一眼,深觉此人依旧很爱在自己的底线上大鹏展翅。
    好。
    并行的两道身影兵分两路,化作流光没入了封壑楼和藏书阁。
    江荇之穿过半开的雕窗落入阁楼中。
    目光所及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架。此时阁中已无他人,藏书不落纤尘,分门别类地陈列在书架之间。
    他正打量着,神识忽而一动,侧头正看见一撮毛从书架之间冒出个头。
    细细的声音响起,你是何人,竟敢擅闯藏书阁!
    那撮毛从书架空隙间挤了出来,背后还缀了本厚重的记录册,咚地撞歪了几册书。
    江荇之这才看清那是支狼毫毛笔,笔身不过一道虚影,而身后的记录册上详细记载着每本书册的借用、归还情况。
    他兴趣盎然,器灵?
    一些古老的物件常年受灵气滋养,会渐渐生出器灵,眼前这支毛笔显然是一只罕见的笔灵。只不过它还未化作实体,品级应该在玄阶以下。
    江荇之看它的眼神相当亲切:不就是古物化灵,这套流程本灯最熟。
    小毛笔飘过来,你还没说你是何人,当心我告诉掌门!
    江荇之慈爱道,我是你祖宗。
    尾毛一下炸了,你骂人!
    江荇之安抚,看你敏感的。本尊是琉璃灯内的上古遗灵,乃天阶器灵,世人皆奉本尊为神灯。
    小毛笔将信将疑,你也是器灵?比我更古老的那种?
    江荇之用行动代替语言,抬手摸出脖子上的那枚月衔珠,撤开掩在上方的神识。一瞬间,神圣的凤凰血之力直冲向那支脆弱的毛笔!
    轰来自上古的威压扑面而来,相当上头。
    小毛笔又炸了,惊声尖叫,我信了!我信了,老祖宗!
    江荇之悠悠收回凤凰血的神力,面上不改慈爱之色。
    远古之力显然对面前这只新生的器灵造成了冲击,它瑟瑟发抖地靠过来,那那祖宗来这里做什么?
    江荇之微微一笑,本尊问你点事。
    一刻钟后,江荇之同钟酩发去了传讯,柏慕,先来藏书阁。
    那根小毛笔已经栽到了江荇之的肩头,在雕窗前迎风而立。它一开始还觉得老祖宗可怕,没想到如此和蔼,不但用淳厚的灵力滋养它,还叫它认祖归宗,取名为江狼嚎。
    多有气魄的名字啊,多适合它!嗷~!
    江狼嚎依恋地蹭了蹭江荇之的肩。正蹭着,眼前倏地落下一道身影,陌生的玄衣男人裹着一身清寒的夜风骤然现身,吓得江狼嚎又是一声尖叫,谁呀!
    钟酩皱眉看着江荇之肩头矗立的那撮狼毫,这是什么?
    江荇之安抚下炸毛的江狼嚎,对钟酩道,刚添的丁。
    钟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才和自己分开一刻钟,这人居然转头就添了个丁。
    江荇之问,你那头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封壑楼就是玉花宗的藏宝阁,存放了不少法器和术书。
    藏书阁里也没有,大长老都没有来过这里。
    你连这知道?
    江荇之示意他看自己肩头新添的丁。
    江狼嚎骄傲地挺了挺笔杆,作为这里土生土长的器灵兼藏书阁管理员,有什么是它不知道的!
    软软的笔尾毛几乎杵在了江荇之脖子上,贴得紧紧。
    钟酩一眼扫过去。碍眼,想拍掉。
    他叫上江荇之,我们先回去,禁地的事明天再问问那几个小子。
    好。江荇之应下,又叫江狼嚎先从自己肩头下来,今晚的事,是我们祖孙间的小秘密。
    江狼嚎,嗯!
    它嗯完看自己的祖宗要跟着刚出现的陌生男人离开,不由抖着毛撒娇,祖宗~他是谁,也是器灵?
    江荇之看了眼钟酩的脸色,想到后者似乎不太热衷于灯座的戏码,便道,不是,他就是这个时代的人。
    江狼嚎立马嘚瑟起来,哦~我们的徒子徒孙!
    江荇之,
    钟酩看它的眼神相当森冷。
    暂且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江狼嚎从生存危机下解救出来,江荇之和钟酩飞回岚霭阁。
    头顶是漆黑的夜幕,下方是寂静的山门。
    江荇之正飞着,就听钟酩哼笑,怎么不说我是灯座了?
    江荇之揣测,我以为你更想当个人。
    钟酩问,在叩月宗和清风阁的时候就没想让我当人?
    江荇之腼腆,那不是本灯正缺一个托儿么。
    钟酩,
    他还真是个托儿,各种意义上的。
    两人速度极快,几句话间便回到了岚霭阁。
    外面的护院丝毫没被惊动,江荇之关上雕窗,转头正看钟酩背对着自己褪下玄色外衫。
    紧身的底衣将对方身形包裹得很紧,肌肉线条全部透出来,一看就知道蕴藏着凶猛的爆发力。
    正看着,钟酩回过头,一手搭在腰带上。两人目光相对,后者道,你要看多久?
    江荇之收回目光,蜷上床榻,怎么想到换身衣裳?
    明天要去禁地,换身方便行动的。
    还是你想得周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江荇之背对着他,那我要不要也换一身?
    不用。
    为什么?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江荇之回头见对方已换好一身束袖长衫,干练又萧飒,几步就走到了床榻前。
    钟酩低头看了他一眼,你穿这身好看。
    江荇之,什么???
    不等他追问,钟酩又说,子时了,还睡不睡?
    江荇之注意力立马被拉扯过去,往被窝里一缩,睡。他窝好位置看钟酩转头离开,良心发现地问了一句,你呢?
    打坐。后者在桌边坐下,不然呢,找个浴桶躺着?
    江荇之闭眼,夜安,柏慕。
    这一觉睡到翌日大天亮,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紧闭的雕窗泻入了几缕,在地面投下几丝亮线。
    江荇之睁眼时,那道高大的身影还坐在桌旁。
    他正撑起身,就听对方开口,终于醒了?
    一个终于透露出他不短的睡眠时间。江荇之嗯了一声,将睡乱的衣衫理了理,玉花宗有来找过我们吗?
    半个时辰前来过一次。
    江荇之惊讶,我怎么没察觉?
    他睡觉时从来不会放松对外界的警惕,这次竟然睡得这么踏实?还是说他宝刀已老?
    他暂且不作深想,转而问,来的人说什么了?
    钟酩,没说什么,我说你还在睡觉。
    江荇之自怜自艾,给人留下倦怠的印象,这多不好。
    不会有人这么想。话中似有深意。
    也是。江荇之泰然,我身娇体弱,多睡一会儿怎么了?
    这会儿已临近晌午,他们也该出门干正事。江荇之出门前还是换了身衣裳,上身是短衫,下身的裤腿扎进长靴中,一双腿显得又直又长。
    他和钟酩一道走出阁楼,晌午的日光跃入眼帘,江荇之眯着眼问后者,这身怎么样?
    钟酩对上他眯起的双眼,金色的阳光下像只懒洋洋的猫,嗯,这身也好看。
    江荇之被夸得心满意足,你真是个有眼光的人。
    对方低笑了一声。
    新的一天在欢声笑语中开启,两人刚出院门十来步,就迎面遇上乾护法。
    乾护法停在他们跟前,真巧遇到,二位这是要去哪里?
    江荇之坦然道,找那几位朋友说说话。
    在下带二位过去。
    三人并排走在路上,乾护法看了眼江荇之两人干练的衣着,二位这一身,看着很是方便行动。
    话落,钟酩一手搭在江荇之的腰上,情侣装。
    后者昨日穿着宽大的外衫,两人的肢体接触还有所遮掩。今日衣衫一紧,那截腰身便显露出来,明晃晃地被握在男人的掌心,还往怀里收了收。
    看得乾护法嘴角一抽:光天化日,秀什么秀。
    江荇之感觉那掌心的热度都透在了侧腰上,差点条件反射地一抖。
    他趁着乾护法别开头,向钟酩传音,你搂太紧了。虚虚地搂一下,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钟酩斜了他一眼提议,干脆借位得了。
    两人一路搂着到了凭澜住的院舍。
    进门看见林阔、斐音也在院中,围着小石桌坐一块儿。他们见到江荇之二人先是一喜,在瞄到一旁的乾护法时,神色又陡然僵住。
    江荇之自然地打了个招呼,我来找你们聊天。
    江仙斐音脑袋上铃铛一抖,话到嘴边差点咬掉舌头,先生。
    乾护法站在旁边没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几人。
    钟酩没管前者,只揽着江荇之的腰走过去,打扰了。
    斐音忙说,不会不会。
    凭澜看两人动作间毫不掩饰亲昵,比当初在幽魄湖边大胆许多,不由感叹,我之前只当二位是情侣,没想到已经结为道侣了。
    江荇之差点被口水呛到:大长老一派就算了,这小子难道没看出来他们是在演戏?
    还有情侣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误解!
    乾护法还在一旁杵着没走,江荇之吸了口气,矜持一笑,我们爱得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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