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对你许下过承诺,无论痛苦和欢喜都要一起承担、一起分享。我要让这天下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国界之分,至亲至爱不用因为国家纷争而相隔两地。也要让你名正言顺地回到燕国,许你一世安宁,再也不用忍受流离之苦。
    谢却被他带着躺倒在竹席上,听见殷越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没忘,也一定会兑现那你呢?小谢哥哥,那些你为我做过的事,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谢却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俊脸,像是小兽般的要强、护食、好胜,但紧蹙的眉峰,却暴露了他内心最柔软处的自责。
    面对谢却,殷越简直是惶惑而无助的,对外的凶狠胆魄全都没有,只想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却又总担心方式不对、生怕谢却不收。
    倘若保护不了他,那再多的成就也都是空谈。
    谢却:我只是不想让你有负担
    殷越撑着胳膊肘,虎视眈眈地把谢却压在身下。
    即便他顾及着谢却的伤,将大部分力道都落在自己这头,但如此贴近的距离,依然能轻易地点燃起情愫。
    彼此的鼻息,纠缠在手肘腾出的狭小一方天地里。谢却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因为怯于解释,而露出尴尬的神情。
    他已经做好了被殷越质问一通的准备,但对方只是盯着他,缓缓道:如果我没及时出现的话,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才会成为我一辈子的负担,一辈子的忏悔。
    谢却有些心虚地向下躲了躲,试图钻出他双臂的禁锢,但除了让衣襟散乱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殷越将他捞回怀中,目光死死地锁住他,认真道:
    你不喜欢王叔。
    谢却:
    殷越:那个老男人威胁你。
    谢却:
    殷越:你也没有背叛我,你留在商国是为了护我周全,为我铺路。
    谢却:
    无常:【妈的,戏都被他抢光了,我还怎么演苦情白莲花。】
    殷越:你怎么这么傻。
    谢却终于找到个反驳的机会,弱弱道:我没有
    殷越目光如炬,在他眉心落下一吻:你喜欢我。
    谢却披着件和屏风一样图案的百花服,黛青色的绸缎光滑如水,被压得微微泛起皱褶。
    百花服姹紫嫣红,穿在谢却身上艳而不妖。一只蝴蝶从庭院内飞来,将他肩头绘着的一朵胭脂色海棠误以为真,围绕着拍打翅膀。
    此一幕定格,岁月正好,几可入画。
    谢却忽然笑了。笑得既勇敢,又爽朗。
    是啊,我喜欢你。
    他扬起半边眉毛:所以呢?
    谢却向来温柔的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种挑衅而得意的味道。
    殷越被他这副模样搞得又心痒、又牙痒,于是恶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双唇,不让他再吐出任何搅乱人心神的话语。
    长长的一吻,掀起的是近乎窒息般的惊涛骇浪。濒死般的体验令人头皮发麻,但心意相通的两人,谁也不愿意先停止。
    殷越虔诚地吻着他,像是守护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谢却在被动的承受中逐渐动了情,双手环上他的脊背。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快感一点点攀升,在摩擦出闪耀火光的边缘徘徊。
    仿佛直到地老天荒后,谢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殷越抵着他的额头,哑声笑道:
    所以我也爱你。
    都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他们是长久未见。
    虽然碍于谢却还未痊愈的份上,双方有心也没动真格,但光是殷越的腻和劲儿就够难应付了,像是只大狗一样无时无刻吊在谢却身上,抱住不撒手,甩也甩不脱。
    直到别苑来了客人,方才消停下来。
    谢却如蒙大赦,麻溜地把人请了进来。
    但在见到来人的第一眼就后悔了。
    空闻穿着一身浆洗发白的僧袍,光头仿佛反射着盈盈仙气,一副两袖清风世外高人的模样。
    【这秃驴可真道貌岸然不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无常做惯了亏心事,陡然一惊,【莫非我后院起火了?】
    玉蝉其实还挺想看无常翻车的,但想想也不太可能实现。
    倒是殷越的反应要自然很多。
    他把僧人引进来,介绍道:这是空闻大师,豫国的国师。我此番大破商国守军,有他在一旁出谋划策的功劳。你昏迷不醒的几天里,也是他在为你手抄佛经祈福。
    谢却装作不认识对方,彬彬有礼道:多谢大师。
    空闻颔了颔首。
    殷越插进两人当中,把头一歪,霸占住谢却的视线:不问问我做了什么?
    谢却习惯性地想在他头顶揉一把,但忍住了:嗯?
    我把殷修明下了狱,秋后问斩,中间怎么处置都由你决定;在平定内忧的同时,发兵攻打豫国。
    无常心想,嚯,这可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他露出犹豫的神情:能顾及得过来吗?
    朝中江山不过是让王叔暂管了一会儿。我此次回朝,只是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没人敢有异议。殷越徐徐道,豫王暴虐无道,沉湎酒色,即便骁勇善战,却不得人心。豫国大厦将倾,天下间有目共睹,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而我喜欢兵贵神速,既然不畏惧,就没必要拖延。
    举手投足间,王者之风已初现端倪。
    谢却望向空闻:可国师他?
    阿弥陀佛。空闻道,豫国兼并南诏后,于茶马古道连年征收苛捐杂税,致使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太子殿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人心所向罢了。
    谢却抿了抿唇:两国交战,许多生灵会提前消逝。
    空闻:历史的车辙总会向前,这无可避免。况且太子已许下承诺,会善待豫国遗民,尽可能做到兵不血刃。
    谢却知道,空闻之所以出手相助,并不光光是因为这个,更因为他和自己缔下的约定。要借豫国的手铲除殷修明,然后再灭了豫国。
    但自己是没有立场的燕国人,他无论如何都是豫国的国师推波助澜的代价,是青灯古佛前的一世善名,全都化为虚妄,这究竟值得吗?
    谢却沉默了许久,才闷闷道:可你会被史书诟病千年。
    空闻仰起头,笑意澄澈,像是一株不惹尘埃的菩提:能助天下海晏河清,国之得失尚且不足为提,遑论一人功过。
    他定定地看着谢却,目光浩瀚似海、柔情却如弱水三千。仿佛有很多碍于他人、不得宣之于口的东西,正夺眶而出。
    佛曰,不可说。
    空闻摇了摇头,唱了一句偈言: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时差睡不着,爬起来码字了。
    明天就能写到我最期待的叔侄修罗场了,激动地搓手手~~
    第17章 铜雀春深(十六)
    空闻最后还是离开了。
    他在商国驻留了几日,交代完攻打豫国的最后事宜,确认谢却康复无恙后,留下一封信便不知踪影。
    他说他将重新做回行者,徜徉于山川湖海,返璞归真。
    信上一并附着的,是他这些天来为谢却手抄的一卷《妙法莲华经》。
    世人求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世人得爱,如入火宅,烦恼自生,清凉不再,其步亦坚,其退亦难。
    一字一句以鲜血书就,僧人不沾荤腥,字迹不黑不朽。大发宏愿,尽显虔诚。
    无常放下经文,略有怅然。
    这段话让他悟起了过去千年中许多道理。
    但怅然也只是一瞬的。人生为逆旅,他明白所有出现过的人,都只是生命漫长旅途中的匆匆过客。路终究在自己脚下,没有谁能陪伴谁到天长地久。
    所以无论是谁的退场,都不会让他伤春悲秋。
    比起这个,他更感兴趣的,显然是虐渣打脸
    无常把玉蝉揣进胸口,拍拍手道:走了,去看看那位的近况如何。
    朝歌城的地底,有一座水牢。
    说是水牢,其实是刑狱,里面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囚犯、或者间谍。目的不在将人处死,而是把人逼疯。
    曾经于龙座上叱咤风云的男人,终于也沦为了阶下囚。
    殷修明被吊在十字刑架上,按照谢却的叮嘱处置。手腕筋脉上被各自钉着一只大楔,双腿悬空。并且时刻以强光直照,使他不能睡眠。
    殷越在走廊上等待着谢却。
    谢却走到他身边。
    刑室里头传来狰狞的咆哮,和一鞭一鞭落在皮肉上绽开的骇人声响。
    谢却透过铁窗看向里面,有点惊讶。
    严刑逼供之下,殷修明一夜年迈,形容落拓。手腕上碗大的伤口血流如注,发臭腐烂,就连打结的发间也隐隐掺杂了枯白之色。
    但他依旧目光凶狠,不肯低头:我无愧于大商,何罪之有!
    乖戾的嘶吼,让谢却皱起了眉头。
    殷越以为他在害怕,走上前去揽住他的肩,在他背上轻抚了几下。
    没事。谢却摇摇头,我只是好奇,他这么嘴硬,说的是不是真的?
    殷越嗤然一笑:我从他寝殿里搜出了这两件东西。
    他从袖间掏出一团黑乎乎的草药,和一卷明黄的诏书。
    谢却首先认出了第一件:草乌头?
    嗯。殷越目光沉痛,当年我父王暴毙,就是殷修明在他的日常起居中下了这一味毒.药。
    谢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传达着无声的安慰与鼓励。
    殷越不想再多发散负面情绪,让谢却因为自己而难过。
    他半是打趣地笑道:也好,若不经此劫数,我顺风顺水地继承王位,可能还是个混吃等死、不知黎民疾苦的废物。
    谢却也被他逗笑了。他看到殷越逐渐释怀,放心了些,便问道:这另外一件呢?
    殷越目光闪烁:是灭燕的密诏。
    谢却的神情并没有什么波动:果然。
    殷越心头一动:你猜到了?
    谢却:跟王叔这只老狐狸,只能玩儿缓兵之计,我从来都不信他。
    殷越叹了口气:他并非真心回护你。
    虽然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其中的醋意仍旧掩盖不住。仿佛一定要中伤一下情敌,以此引起谢却对自己的重视似的。
    谢却明白他这点可爱的小心思,顺水推舟道:我明白,他那是占有,不是爱。
    殷越听出了潜台词但你爱我。
    他知道谢却脸皮薄,不会大庭广众地说害臊话,但这种隐晦的爱意,和直白的认可,却更让他忍不住地把这短短一句话掰开拆碎,反复回味。
    殷越笑得开心,像一只温暖的小太阳,扫清了阴霾:哥哥从来都是最聪明的人。从前在太学读书的时候,学习就最好,无论什么诗读一遍就能背。
    谢谢夸奖。谢却勾住他的肩,示意他把那两件证物收好,你看,我们现在是一对苦命鸳鸯,更要相依为命。所以呢,谁都不许对过去的事情看不开了。人啊,要向前走。
    殷越眉眼如三月春风般温柔,任他带着自己往水牢里头走去:里面血腥气很重,真没关系?
    谢却抬起了头,阳光洒在他漂亮的脸上,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明媚:总是要看看的。
    水牢逼仄,空气里泛着黏腻的腥臭。
    刑室之内,审讯依旧未停。
    殷修明身负剧痛,数日不曾合眼,却依旧保持着镇定。像是只穷途末路的雄狮。
    但当看到殷越与谢却并肩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忽然疯了。
    贱人!殷修明剧烈地挣动着锁链,破口大骂,狂笑不已,就连震动了内伤也浑然不觉。
    他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鲜血随着话音往外渗,朕的好侄儿,玩朕玩剩下的东西,舒服吗?
    他死死地盯着谢却,白炽大灯投射在他的脸上,让那张脸愈发狰狞,形同恶鬼,朕把他调.教地很软,很乖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殷越,你应当谢谢朕。
    殷越一股无名火往脑门上窜,冲上去就是咣咣两巴掌。
    不光是殷修明,就连谢却也愣住了。
    这种报复的方法,可真是接地气但也是真的解气!
    殷修明和殷越齐平对视着,像是狮群中新老首领为了争夺权威而发生的交战。
    殷修明神色复杂,半晌,呸地一声,吐出了两颗被打落的牙。
    殷越只觉得两颗还不够,恨不得把他这一排都卸下来。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全都拜这位叔叔所赐。无论换做是谁,都忍不了任何一桩。
    前者他于事无补,只能铭记于心,但此时此刻,殷修明居然还胆大包天地侮辱谢却!
    这是他生命中唯一剩下的重要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你做过那么多恶事,如今又沦落到这等境地,也配自称是商国的王?殷越倨傲地抬起头,一字一句道,若论先来后到,你才是夺人所爱的第三者。
    牢外狱卒听到里头的喧哗,连忙赶来,将殷修明镇住。
    殷修明双眼布满血丝,伸长了脖子还在咆哮,吐出一些不忍卒听的肮脏字句。
    但谢却连一个正眼也没赏他,更别提被他激怒。
    他仿佛在打发一条疯狗,有点嫌弃、但又十分冷漠地道:别押着了,给他松开,送到商王陵里去。
    说罢,非常自然地挽住了殷越的胳膊:据说是他耗费众多人力物力造的,已经完工大半了。既然没法推倒重来,就顺路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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