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夏花已开。
    暗香浮动里,带着初夏特有的躁动。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
    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谢却斜倚在门边,背靠一片幽绿的庭院。他手捧着一只纸鸢,正以工笔细细地往上誊诗。
    别苑的夏花开了,如果你在王宫,我们就能一起看了。
    他笔锋微顿,终于还是在末尾写下了这一句话。
    虽然和摄政王高手过招的日子既烦人又有挑战,但谢却始终没忘了正事。
    这是他要送到城南纸鸢店的东西。
    这件东西,会伴随着宫中的消息,一同由掌柜,交托到殷越的手里。
    谢却最近老老实实,没再作妖,殷修明看在眼里,也减少了磋磨他的频率。
    纸鸢店作为太子一手建立的情报中心,安全可靠。殷修明对谢却的监视虽然没停,但殷越的反侦察系统似乎魔高一丈。谢却跑去店里送了好几次消息,每次回来都风平浪静。
    纸鸢赤红如夏花,载着故人音讯,飞过青山万重。
    塞外,月凉如水。
    不比中原的溽暑,这里昼夜温差极大,生活环境相当恶劣。
    惟独在夜里,漠漠平沙,才褪去了它嶙峋的外壳,难得的静谧起来。
    远处飘来悠扬的胡笳调,有牧民随着驼铃声碰撞酒杯。殷越独一人坐在篝火边,拆开了那经由风尘辗转的纸鸢。
    三月别故乡,殷越的脸被晒黑了不少,但不仅不减俊朗,反而让他整个人都成熟了不少。
    从前在朝歌,他尚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气,而今眉眼间却多了思虑,双唇时常紧抿成一条直线,更不用提被飞沙走石刮出的一身细痕。
    他和将士们解嘲说,这是男人成长的勋章。
    此刻,他看着纸鸢上的那四行诗,忽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么幼稚。
    不然为什么眼前会控制不住地产生幻觉,好像写诗人的脸就近在咫尺,好像他们还是许多年前别苑里,那两个报团取暖的小小少年?
    那时别苑人迹罕至,草长莺飞,正是消暑的打好去处。两个贪玩的孩子结伴而行,趴在草地上共读一卷诗文。谢却斯文些,念得摇头晃脑,渐入佳境。殷越在耍刀枪和上树方面在行,书看不了多久就要犯困。身边人小嗓又甜又糯,摇篮曲似的,他不一会儿就陷入梦乡
    醒来时,只觉凉风习习,异常舒适。殷越神清气爽,定睛一看,竟是谢却在为他摇扇,正从左手换到右手。一张小圆脸努力又专注,连自己鼻尖上停了只蜻蜓都没发现。
    殷越替他捏走了那只蜻蜓,一把抱住了谢却。小孩子不懂什么海誓山盟的约定,只会用力地说:我们永远是最好最好的朋友,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回忆像镜花水月,令人溺毙。
    少年不知歧路长,谁能料到十年之后,是反目成仇,天各一方。
    随行的将士们正站在他身后的银泉边,为老马梳毛配鞍。有好事者,瞧见了殷越发愣的模样,那忧郁得就跟丢了魂魄似的,便凑上去调侃道。
    老大,这是喜欢你的姑娘送的啊?西域妞?这一手汉字写得还挺有腔调哦。
    他们大都是先王的旧部,听闻摄政王登基,宁死也不愿效忠。索性跟太子一起流放来了这不毛之地,餐风露宿,倒也潇洒得很。
    殷越跟这班部下熟得跟兄弟一样,完全没架子,用手肘把对方捅到了边儿去:走开,人家是男的。
    部下哈哈哈地跑远了:那你就是不否认人家喜欢你了啊
    谢却笑了一声,垂下坚毅的脸,不愿让人看见他的神伤。
    他不明白谢却写这首诗是何用意。
    是在提醒他过去的日子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冷酷。还是他在王宫里其实过得不好,于是向他述说思念、委婉求助?
    但殷越知道,无论怎样,都是他的臆想。
    是我喜欢他,不是他喜欢我。少年心道,殷越啊殷越,他摆明了就是在利用你,你怎么还能这么贱?
    哗啦
    一道血痕,突如其来地飞溅到殷越脸上。
    血如泼墨,在风筝的纸面上,渍成可怖的形状。
    作者有话要说: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出自朱淑真《初夏》。
    最近两章过渡章,铺人物关系来的,可能不太得劲QWQ后面会刺激起来的(震声!
    第8章 铜雀春深(七)
    后方传来老马倒地的嘶鸣。
    殷越目呲欲裂,骇然回头。
    月光之下,一行身披轻甲战衣的鬼影涉水而来。他们身姿轻灵、步伐诡谲,手中银索遥遥一挥,绞住战马的脖子,赫然将之勒成两段
    殷越脸上犹烫的血痕,正是从其中喷出来的。
    有刺客!
    休憩中的士兵抄起刀戈,形成御敌之势。先王旧部已是万里挑一,偷袭之人却更为训练有素,仿佛抱着必死的意志而来。
    不好。殷越猝然色变。
    刺客蒙面,面巾一角绣有玄鸟图徽。那是商国的羽林卫,冰冷无情的战争机器,只听从商王的调遣。
    他.妈.的!有士兵怒骂道,屁帘戴在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谁的狗!
    羽林卫下手,从来不留活口。就算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由谁派来,背后主使也从不担心败露。因为见过那条面巾的人,都再也无法开口了。殷越轻笑着,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浑身战意都开始沸腾,小心了!
    他横剑格挡住对面一式阴招。
    钩索卡住剑刃,刺客脚扎一弓步,狠拽索链,另一头的力道却岿然不动。
    殷越朝半空一纵。剑身被索链卷住,他持剑借力,身形直逼到刺客面门,咔嚓割下了对方的头颅。
    忘了说,我的武功,是上代羽林卫的教头教出来的。殷越两指夹着剑刃,将蜷曲的锁链划落到地上,再一剑挑起了那颗没滚远的头颅上,覆着的玄鸟面巾。
    我正愁没证物呢,多谢了。他将面巾往空中一抛,飞快地打了个结,当作剑穗一样,系在了剑柄上。
    染血的面巾随风飘荡,配合着地上死不瞑目的脑袋,格外可笑。
    我倒要问问王叔,他是按的哪条例法,来派人暗杀先王的遗孤。
    殷越环视四周刺客,笑意桀骜,像一匹孤勇的头狼。
    刺客们交换眼神,绕殷越为圆心,变作合围绞杀之阵。旧部兵士见状,纷纷支援。
    殷越愈战愈勇,一人一剑,杀出一条血路。
    随着敌人的倒下,他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去,本就浆洗发白的衣服俨然成了堆烂布条,里头血肉外翻,惨不忍睹。
    身体承受着痛苦,精神却愈发兴奋。殷越许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战斗过,这些年深埋的愤懑、不甘、仇恨,统统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但究竟是寡不敌众。羽林卫不仅个个武艺高超,更有绝技傍身。眼看殷越麾下已折了几员大将,便要放毒。
    一霎时烟尘四起,刺鼻难闻。殷越面色微变,捂住口鼻。
    他思维飞快转动,将计就计:撤!
    此处是雁门关,分割商国与豫国的边境。地平线上,商国的界碑兀然矗立。哪怕殷越并不想这么早回到那个地方,也不得不带着部下向那里撤去。
    因为真的太近,疾行数十息便见到了人烟。
    人言可畏。只要有人,羽林卫便不敢胡作非为。
    哨兵一定也服从殷修明那鳖孙的命令,老大,我们怎么过去!
    手下气喘吁吁,抹着额头的大汗问道。
    殷越转动着手中长剑,咬牙道:不开路,就硬闯!
    瞭望台上的哨兵放下手中千里镜,指着下头乌泱泱的一片问道:什么人,是不是一伙的!
    殷越和羽林卫,竟双双沉默。
    碍事。羽林卫首领嘶哑道。
    殷越抢先一步,直接往疆界线内冲去。
    哎哎哎,我.操,这人怎么自说自话的!哨兵怒道。
    旁边值夜的同事跳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要死了!这是大王吩咐要截杀的人!
    那还不赶紧拦下
    哨兵话音未落,忽然发出一声惨叫。那叫声或许根本称不上叫声,因为一支羽箭,已直直钉在了他的喉管上。
    黑夜的胡杨林中,忽然次第亮起白光,莹莹如鬼火。
    殷越完全没预料到这样的发展。他猛刹住脚跟,抬头一看。只见几乎每一棵胡杨树上,都攀着人。树梢上生长出无数根玄铁丝,每一根都连接向商国边境的塔楼。
    第三方的加入,令战局一下变得十分混乱。
    这些人不知是何方势力,在此埋伏了多久。此刻倾巢出动,顺着铁丝滑向楼顶,如压境的黑乌鸦群。从天而降,手持机弩,扫射下密集的箭雨。
    我只听说过历史上有两军对垒,一万对十万。结果天降陨石,十万大军全被砸死,另外一方的首领就此一统天下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打死我也不信,今天居然真实发生了。手下陷入震撼,喃喃道,乖乖,太子殿下,你可真是个天选之人啊!
    羽林卫见势头不对,蜂拥而上,与搅局者战作一团。
    国界线向来是猛虎头顶的毛,拔不得,碰不得。在国家危机面前,一个人的存亡总是不值一提的,哪怕是商王的命令,哪怕那个人是太子。
    殷越趁着无人顾及,立刻止战。
    乱世之中,向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殷越已隐隐猜到了那些黑衣来客的身份。
    他毫无犹豫,调头撤退。
    方向所指,是豫国所在。
    还有那周边散落的诸多番邦小国。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晚上可能还有一更
    第9章 铜雀春深(八)
    商武明王元年,六月,废太子于雁门关遇刺。边界线上巡逻的豫国军队,借由路见不平、保护废太子之名,于边防线上,与商国守军爆发激烈武装冲突,史称雁门兵变。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由头,豫国军队的真正目的,是攻破商国边陲。
    更有阴谋论称,废太子遇刺,根本就是由豫国一手策划。
    但正在此刻,远在塞北的废太子出其不意,以染血的玄鸟面巾为证,指认羽林卫和他们背后的商王,才是痛下杀手之人。
    舆论沸腾,民议恐慌至了极点,但统统被殷修明以雷霆手腕压了下去。十日之中,六名声援废太子的官员被接连打下大狱。
    内忧未平,外患不止。豫国再次发声,声称自商王登基大典后,豫国国师便病如山倒,怀疑是在商王宫被人下毒。
    终于,殷修明出面,宣布自己即将为和平问题,出使豫国。
    谢却坐在商王的车队里,合上一卷兵书。
    眼下的局面,实在妙极。
    自负的商王忘记了一件事,就是这江山博弈,两个人是下棋,三个人是斗地主,四个人炸金花。
    而今群雄逐鹿,参与进游戏里的,从来不止两方势力。
    世界线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定的轨迹。
    上一世,雁门兵变同样发生。而原主心系太子,要死要活地违抗王叔的伴驾命令,留在秦国。又趁乱溜出宫,孤身赴往塞北,去看望遇刺的恋人。
    可无常不是原主,他要理智得多。太子已然转危为安,他也没有理由推却王叔的盛情。
    殷修明为什么让他跟着去豫国,他很清楚,无非是让外人知道,燕国公子已是商王脚下可怜的小玩物。既能击溃自己的心理防线,又能让豫王因为察觉商燕交好,而产生危机。
    正好,顺路去会会许久不见的大秃驴。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豫国祖先,皆是马背上打江山的游牧民族,因此国都也建立在西北之地。
    进了大漠,马车便换成了骆驼。抵达时寒月初升,眼前平沙无垠,林立着洁白的城堡群。
    领队带路,示意将骆驼栓在光秃的枯树旁。
    豫国国王,协同大病初愈的国师等人,亲自在殿前等候。
    一只比羊奶还白的赤足,从驼背上落下,缓缓陷进流沙之中。不盈一握的脚踝上,还系着一串金铃。每动一步,便发出一声婀娜清响。响声不大,却份外招摇。
    塞外风沙大,那人蒙了一方坠有流苏的面纱,只有一双怯生生的眼睛露在外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很是好奇,但又生怕举止轻浮,不敢妄动。
    光是这勾魂夺魄的一双眼,就能叫人暗赞一声美人!若非他是十成十的中原骨相,恐怕还真会被误解成异域舞姬,或是黑市上贩卖的绝色奴隶。
    商国使者陆陆续续地下地。殷修明走在最前,豫国国王上前迎接。反而是他身后的国师,手捻菩提,绕向驼队最后。
    他颔首,朝谢却打招呼:施主,别来无恙。
    空闻一身色即是空的圣僧气度,完全没有做下那档子事后的心虚或者异样。谢却乐得见此,揭落面纱,直奔主题。
    你当真吃了草乌头?
    高僧含笑点头,面色虚浮苍白,不禁让人联想起佛祖舍身的传说。
    我答应过要帮助你,不会反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豫王不信任我这个南诏人。要做戏,就要做到底。
    【他是怕豫王以为他装病,藉此挑起两国纷争呢。】无常笑说道,【想得还挺周到。】
    谢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好像有些愧疚。他抬起手,在空闻的脸廓上很轻地碰了一下。
    那你没事吧
    空闻道:我修炼金刚不坏身,寻常毒物,通过打坐,即可自行排出体外。
    无常撇了撇嘴:【果然不是什么五蕴皆空的高僧嘛,贼得很。】
    玉蝉重复着他之前的判断:【妖僧。】
    谢却眼睛一亮:这金刚不坏,如何修炼?
    空闻意味深长道:守色戒、藏情.欲,不泄元阳。
    谢却回想起不管自己使出何等解数,对方都死守底线的样子,不由笑了:你们佛门派系,花样真多。我可听说还有种能让人脱胎换骨的功法,叫欢喜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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