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一次放得太多,生怕把人给呛着,但小哥儿似乎渴久了,无意识中抿了抿唇,然后张着嘴巴追着勺子跑。
    程允见状只能一点点增加分量,但因为人还没彻底醒过来,他终究不敢喂得太多。
    等小哥儿喝得差不多,又偏头睡过去时,碗里已经去了大半的水。
    程允将东西收拾好后,坐在小哥儿床边,看着这位长相精致的哥儿陷入了沉思。
    柳大夫说的造孽,程允能猜到他的意思,无外乎说的就是这小哥儿的身世。
    一个刚怀孕不久的小哥儿,本该是最受保护的时候,却在这样的大冬天,独自一人晕倒在乡间,要不是他们发现得早,又或者是倒在别人家门口,旁人觉得晦气把他赶走,这么冷的天指不定早就出事了。
    他的视线不自觉落到小哥儿肚子的位置,思绪被勾回到从前。
    程允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受父母喜欢的孩子,甚至还曾经质问过自己,到底诞生到这个世界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他过去一直庆幸自己是个同性恋者,这辈子也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如此一来他也就不需要思考自己能否当个好爸爸这个问题了。
    可是今天晚上,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认真面对这个问题。
    他对着小哥儿叹了口气,低声喃喃,似是说给对方听,也似是说给自己听,希望你能平安活下来,你的孩子还需要你。
    杨鸿进去送柳大夫很快就回家了,到家的时候四处寻不着程允,最后还是在那小哥儿所在的杂物房里找到的人。
    杨鸿进当场脸色就变了。
    媳妇儿,回去了。他站在房门,一脸的不高兴。
    程允站起来,轻轻掩了房门,没有留意到杨鸿进的脸色,问道:柳大夫抓的药呢?
    杨鸿进鼓起脸,和自己斗了一会儿气,然后才泄气道:在桌上。
    程允想先替小哥儿把要给煎了再睡觉,然而才刚走到桌子边上,手就被杨鸿进抓住了。
    媳妇儿,洗澡了。杨鸿进道:我都脏兮兮的。
    程允回头看他一眼,前后跑了两个来回,杨鸿进身上确实有点脏。
    于是他点了点头给他放行,行吧你先去洗,小心别着凉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拿着要进厨房煎药去了。
    杨鸿进气得脸都鼓成河豚了,但稍早前他才刚惹媳妇儿不高兴,现在不敢再违逆他的意思。
    他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又看了看小哥儿所在的杂物房,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得到,用力地哼了一声,满肚子怨气跑回房间拿干净衣服洗漱去。
    程允折腾了一晚上,把熬好的粥和煎好的药放在锅子里盖着,他猜测这个小哥儿家庭条件不一般,断估能识字,于是写了张纸条放在小哥儿的枕头边,示意他起床后可以自己吃点东西把药喝了,等做完这一切后才洗漱睡觉。
    程允回房的时候,杨鸿进已经睡下了。
    他轻手轻脚地吹灭了蜡烛,像往常那样爬上床睡觉。
    然而躺下后过了一会儿,程允竟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失眠了。
    明明精神很疲惫,但就是迟迟不能入睡,翻来覆去地辗转反侧了好久,程允放弃挣扎了。
    他转过身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傻大个,在心里和自己拉扯了片刻,叹了口气,小幅度地慢慢往前挪。
    将自己的身体贴上去,手搭在杨鸿进腰上,感受着对方大暖炉似的热气源源不断地传来,程允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然而下一秒,杨鸿进突然转过身,以不容置喙的姿态将程允抱在怀里。
    程允吓得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回过神后带着点埋怨看向杨鸿进,你怎么在装睡。
    杨鸿进还在憋气,整个人气鼓鼓的,也不回答程允的问题。
    这下程允总算能察觉出他的情绪了,在杨鸿进怀里寻了个舒服的角度,摸了摸他的脸逗他道:怎么啦,谁惹我的鸿进生气啦?
    感觉到媳妇儿在哄自己,杨鸿进绷着的脸才放松下来。
    他轻轻哼了一声,说:媳妇儿都不和我洗澡。
    程允照着他的话回想了一下洗澡前后发生的事情,大概能推断出这呆子在生什么气。他被这呆子逗乐了,故意道:鸿进不是长大了吗?不用媳妇儿帮忙洗澡了。
    这话还是套用杨鸿进自己说的话,前天程允恢复对外收菜,村子里的人纷纷来秤重卖货,杨鸿进学了一会儿就跟着帮忙秤重了。
    恰好当时程允有别的事情要忙,走开了一下,等回来后他说要帮杨鸿进一起做,那家伙却说:鸿进长大了,不用媳妇儿帮忙。
    杨鸿进说的一本正经,周围的人都打趣他,最终还是他一手一脚完成了这个工作。
    这件事程允记了好久,直到现在想起来他那正经的样子还会想笑,恰好这个时候就拿出来打趣他了。
    杨鸿进皱眉想了一下,道:长大又不是一朝一夕,总会有一些地方做得不够好的。
    程允这回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呆子,居然还学会拿他安慰他的话来反驳他了!
    看见程允笑得开心,杨鸿进也没有刚才那么气了,将程允揽在怀里,道:那个小哥儿,媳妇儿你不要对他好。
    嗯?程允扭了扭,手臂搭在杨鸿进腰间,无意识地一下下轻抚他的背,那小哥儿病了,我们既然把他捡回来了,就要照顾好他。
    杨鸿进皱了皱眉,那就再扔出去。
    你啊。程允哭笑不得,摇了摇头道:人是你捡回来的,就要负责到底,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随便便把人带回家。
    杨鸿进撇撇嘴,又说:那等他好了就扔出去,媳妇儿也不能对他好,媳妇儿只能对我好。
    程允心道,这是什么新的争宠方式。
    他口头上随意应了两句,顿了顿,终究还是挑起了这个话题,那小哥儿怀了小宝宝,咱们要照顾好他,不然小宝宝就保不住了。
    说完这话他故意抬头去看杨鸿进的表情,想看看他听到小宝宝三个字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原以为杨鸿进会至少会有点激动或期待,怎知道这家伙满脸不以为意,大有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只好这么办的意思。
    程允不信邪,又道:你呢?你喜欢小宝宝吗?
    他手上的动作无意识地便停住了,也说不准自己想从杨鸿进口中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结果那呆子撇撇嘴,像在撒脾气又近似讨好道:不喜欢,鸿进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媳妇儿。
    说完还嫌不足似的,又紧张地补充道:媳妇儿也不要喜欢,只能喜欢我。
    第64章
    程允没想到杨鸿进竟会如此回答,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但他没忘记稍早前两人是为了什么闹别扭的,于是试探性道:鸿进不喜欢小宝宝?那如果如果是我生的呢?
    媳妇儿会生小宝宝吗?杨鸿进问,眼里没有别的只有好奇。
    程允在内心里小小挣扎了一下,似是而非道:说不准,也许会,也许不会。他将问题抛回去,那你呢?如果是我们的小宝宝,你会想要吗?
    这回杨鸿进开始挣扎起来了。
    程允耐心地等着,有点讶异他此时的反应,早些时候杨鸿进会那样问他,他还一心以为这呆子想要宝宝来着。
    过了一会儿,杨鸿进撒娇似的把头埋进程允肩窝,用力吸了一口气道:但是我只想要媳妇儿。
    语毕他又怕程允会不高兴,像割地赔款似的不情不愿道:要是媳妇儿想要,也、也不是不可以
    程允不解,那你之前他眨了眨眼,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问题,手无意识地摆动了两下才道:那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捧我耳朵后面的那个、那个印子吗?
    杨鸿进一听就咧嘴笑了,粉粉的印子!
    对!程允道:就是那个!
    杨鸿进说:哥哥说有印子能生宝宝,但是鸿进不想要宝宝,鸿进想让媳妇儿只喜欢我。
    程允忍着羞赧问:那你舔它干什么?
    结果杨鸿进回答得理直气壮:把它舔走!
    程允:
    程允:
    你怎么能这么傻呢?啊???
    他真的想敲开杨鸿进的脑袋看看,到底之前的言灵都用到哪里去了,这段时间明明表现得还算正常,害他以为这家伙快要好全了,怎么脑子突然就犯抽了,连这种事情都想得出来?!
    程允突然觉得之前那通生闷气生得毫无价值,甚至有点蠢,他居然还为了这件事独自伤神了一晚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气呼呼的完全不想搭理这呆子,脑袋气得一抽一抽,最后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去看他的脸。
    杨鸿进不知道怎么又惹着媳妇儿了,顿时慌了手脚,媳妇儿长媳妇儿短的在后面喊个不停。
    程允没好气,你媳妇儿要睡了,别吵。
    于是杨鸿进也不敢吵了,早已忘了早些时候为什么在生闷气,试探着去抱媳妇儿,发现媳妇儿不把他甩开,又美滋滋地搂着他闭眼睡觉。
    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程允是被外面哐当一声巨大的声响给吓醒的。
    他整个人弹坐起来,按着猛跳个不停的心脏,怎么了?进贼了吗?
    杨鸿进也跟着起来了,揉了揉眼睛还未清醒过来,慢吞吞地道:媳妇儿早上好。
    程允对他翻了个白眼,胡乱披了件衣服,脚步放轻往外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程允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一个陌生人,他往杂物房的方向走,果不其然原来睡在这里的人不见了。
    程允一转身,就看见那个好看的小哥儿双手捧着嶼、汐、團、隊、獨、家。粥,小心翼翼地从厨房走出来。
    小哥儿大概没想到外面还有人,想起刚才弄出来的声音,被抓包似的霎时红了脸。
    两人就这么呆站在那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还是杨鸿进出来,一脸不爽地挡在程允跟前,才结束了这场对视。
    程允没好气,推了推杨鸿进让他走开。
    这个小哥儿昨天在昏睡时已经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如今清醒了,睁着圆圆的眼睛,水汪汪地一脸无辜的样子,看上去比昨天更好看了,让人没来由地心生喜欢。
    你好,我叫程允,这是我的夫郎杨鸿进。程允一开口说话,语气不由自主带上了温和,生怕会惊扰到他似的。
    他快速解释道:昨天你晕在了我们家门口,我家夫郎看见了便把你带回来了。锅里的粥是昨晚做好的,怕耽误你休息就没喊你起来,我们村里的柳大夫帮你看过诊,说你的身子太弱了,就开了些滋补的药,等你吃完东西垫垫肚子,我再帮你把药热了趁热喝。
    那小哥儿呆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你、你好。
    程允笑了笑,为了降低小哥儿的拘谨,程允让他自便,自己则拉着杨鸿进洗漱去了。
    杨鸿进忍了好久,等两人终于独处时,才忍不住道:媳妇儿,我们什么时候扔他出去?
    程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戳了戳他脑袋说:昨天是开玩笑的,我们不扔他出去,谁都不扔。这么冷的天呢,带回来了就得照顾好,除非他自己想走,不然我们就一直照顾他。
    杨鸿进听到这就不高兴了,嘴角往下拉,暗自想了许久才说:那媳妇儿你不要对他好,只能对我好。
    行行行,程允听这话听得都快出耳茧子了,双手捧着他的脸道:只对你好,只喜欢你。
    杨鸿进嘿嘿一笑,大量地不再和他计较那小哥儿的事了。
    两人回到堂屋时,小哥儿已经把粥喝完,乖巧地坐在那儿,眼睛滴溜溜地四处看。
    看见他们回来了,小哥儿立即站了起来,挠了挠头有点不知所措。
    你不用那么紧张。程允道:先坐一下,我去给你热个药,肚子吃饱了吗?我正好要做早饭,多给你做一点,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说罢程允往厨房的方向走,那小哥儿一脸紧张地跟过去欲言又止。
    程允走到厨房门口,脚步突然顿住了。
    小哥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对、对不起,我不会弄
    厨房里一片狼藉,炉灰撒了一地,始作俑者还欲盖弥彰地拿一旁放着的干草铺在上面,锅里的粥洒了一些,药倒是被好好地端出来放到一旁,原本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案台此时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程允沉默了一会儿,回头去看小哥儿,看他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教训的话也说不出口。
    人是自家夫郎捡回来的,要气也只能气那呆子了。
    心里默念着这句话,程允脸上维持着客气,让小哥儿出去坐着,自己则和杨鸿进一起在厨房里收拾。等将厨房恢复原状,把粥和药都热上,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了。
    站在厨房里,程允又饿又累,靠在杨鸿进身上,让他帮自己捏捏手臂。
    杨鸿进乐得赶紧抱住他,这里捏捏那里掐掐,伺候得好不快乐。
    他将下巴搁在程允头顶,程允一抬头就能碰到。
    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一大早就出了一身汗,人是这呆子捡回来的,刚才却还跟他争风吃醋,要自己去哄他,一想到这里,程允就气不打一处来,抬头一口啃在了杨鸿进下巴上。
    杨鸿进:?
    程允啃完又抬手给他揉了揉,拉了拉他的耳朵,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小声在杨鸿进耳边道:小哥儿身体不好,还怀了小宝宝,看他那样子和穿着,应该是来自大户人家的孩子,不会干活也是可以原谅的,我们不要和他计较。
    杨鸿进一向听媳妇儿的话,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等再出去堂屋时,那小哥儿仍然坐在那个位子上,一动也不动,连四处打量都不敢,安静得像一尊佛。
    程允深呼吸一口,把粥和药都呈上,边盛粥边道:只是些寻常吃食,你简单吃些垫垫肚子,等会儿我让我家夫郎把村里的大夫请过来,再帮你诊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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