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绚的声音像春末窗外零星的小雨,当他读到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时,池扬听见有人低低吸了口气。
    他读完后,池扬继续往下读,一开头就是:嗟乎,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读得他自己都恍惚了一下。
    最后一个同学读完后,李老师叫了一声好,然后带头鼓掌起来。
    同学们,这篇《滕王阁序》将是你们整个高中阶段,最后一篇需要学习的新知识。可以说,学完这篇文章后,你们整个高中关于语文的学习,就告一段落了。李老师说,语文是我们的母语,也是很多同学不重视的学科,认为我不需要怎么努力也能考个差不多的分数了,数学,英语,那才是我要去努力学,那才是能给我加分的学科。
    说到这里,同学们都笑了起来。
    李老师也笑了,继续说,其实我们终生都在学习语文,它不仅在书本上,更在书本外。王勃十六岁时科试及第,从此名扬四海,他说,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同学们现在和当时的他差不多大,所以今天我将这句话寄语给同学们,希望你们也一直是这样。
    不知道谁带的头,全班都开始鼓掌。
    李老师温和地笑了笑,好,我们继续学习下面的内容。
    一阵风吹进来,池扬心一动,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某天在一本旧杂志上看见的诗。
    他一字一句地写下来,写了一小段就忘记后面是什么了,便不写了,直接推过去给江绚看。
    江绚垂下眼一看。池扬的字有一种莫名的味道,用来写诗很合适。
    一月你还没有出现
    二月你睡在隔壁
    三月下起了大雨
    四月里遍地蔷薇
    江绚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四月之后呢?他轻声问。
    池扬:忘了。
    江绚顺手把纸条叠了起来,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把它夹了进去。
    池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干嘛,你要收藏我的笔迹啊?
    自作多情。江绚淡淡地说,我回去查一下而已。说着,笔记本里掉出来一张叠得规规整整的纸,飘落在地上。
    你东西掉了。池扬说着,弯腰把它捡起来,江绚意识到这是什么后,眼睛陡然睁大,一把将它抢过来。
    池扬一愣,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反倒好奇起来,这什么东西啊?
    跟你有关系吗。江绚飞快说。
    池扬越发好奇,不会是你背后写的偷偷骂我的话吧?
    江绚蹙眉,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我不能看?池扬不依不饶,你不给我看的话,我就默认上面都是骂的话了。他摇摇头,啧,真寒心,平时他话还没说完,江绚就受不了似的把纸扔过来,你爱看就看。
    池扬把它放回江绚桌子上,算啦,逗你的。
    江绚:你不是要看吗?要看你就看。
    池扬挑挑眉,小心地打开这张纸,然后结结实实地愣住了。怪说看这纸张有点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不是他入学考试作文的复印版吗?江绚保存这个做什么?
    下课铃响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江绚便一下子夺过来,看完了吧?看完了我扔了。他说着就站起来,往外阳台走。
    池扬忙站起来把他拦住,你保存它干嘛?
    江绚盯着地,我当草稿纸。
    草稿纸?池扬跟着重复了一遍。
    江绚抬起头,让开。
    池扬:那那那,当草稿纸的话你也还没用啊,干嘛扔掉。
    江绚冷漠地说:不想用了,让开。
    哥哥,不至于。
    池扬话还没说完,就被江绚一把推开,然后眼看着他亲手把那张纸丢进了垃圾桶。
    你生什么气啊?池扬走过去。
    你管我。
    江绚回到位置上坐下。
    池扬回头看了一眼垃圾桶,无奈地走回座位。
    他本来以为江绚一会儿就好了,没想到江绚整整一天都没理他,和他说话他眼皮抬也不抬,就好像回到了他们刚见面的时候一样。
    等到下午第四节 自习课下课,池扬不顾江绚的强烈反抗,把他半拖半拉得拽出了学校。
    我请你吃饭还不行吗?别生气了好不好?
    江绚不想在公共场合和池扬拉扯得非常不体面,一声不吭地在饭店里一坐,继续不搭理池扬。
    池扬点了菜,然后也坐下来,非常有耐心地和他探讨,你总得说说,我怎么惹到你了吧?你觉得我哪里做得有问题?是不该捡那张纸?不该看那张纸?还是
    江绚终于有了反应,闭嘴。他说。
    池扬:他站起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从隔壁带了两杯奶茶回来,来来来,喝点甜的,高兴一下。
    江绚嫌弃地扫了一眼奶茶,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我从来不喝这种东西。
    池扬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在那里给他把吸管都插好了。
    我说我不喝江绚话还没说完池扬就把吸管塞进了他的嘴里,试一下嘛。
    江绚:池扬,你想死吗?
    池扬被他毫无震慑力的威胁给逗笑了,哈哈哈哈哈,我不想。我好冤,我只是想请一些人喝奶茶,他却想杀我。
    江绚彻底拿他没办法了,只能继续沉着脸不说话。
    试一下啦。池扬不死心地劝说。
    终于,江绚面无表情地拿起来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他不适地皱了皱眉,这实在是太甜了,他以前大概一年都吃不了这么多糖。
    这么难喝?池扬问
    你天天就喝这种东西?
    池扬嘴角一抽,拜托,我哪有天天喝。
    江绚不说话,又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喉咙已经适应这种甜度了,第二口居然没有第一口那么难喝,也感觉没有那么甜了。
    池扬拿起自己的奶茶,在江绚的奶茶上轻轻碰了一下,干嘛给自己规定这么条条框框啊,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喝的,多无趣。
    江绚抿了抿嘴唇,尝到一些残余的甜味,好像确实没有那么糟糕,他想。
    他的生活脱离了前面十几年固有的轨道,开始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驶去。他一开始是迷茫的,但是因为有了池扬,一切显得不再慌张,一切变得理所当然。那些以前被视作洪水猛兽的东西,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介入他的生活,而他,就这么接受了。
    四月遍地蔷薇,同时也开在了江绚的心里。
    池扬坐在他对面,朝他眨了眨眼。
    江绚看了一眼奶茶上贴的标签,不动声色地把它的名字记了下来。
    第二天,江绚小心地把垃圾桶里翻出来的范文,把皱皱巴巴的它勉强抚平,然后送去文印室重新复印了一份。
    趁池扬不在,他重新把它叠好,然后放进了书包的夹层里。
    这下总不会再被他看到了,江绚想。
    作者有话要说:
    四月遍地蔷薇的诗句引用林白《过程》
    今天是恼羞成怒的江江
    谢谢大家~
    第46章 四十六
    夏天的脚步越来越快,池扬的抗郁药也逐渐减量,转而增加了很多抗躁的药。
    这就是双相情感障碍的麻烦之处,不仅要提防抑郁也要提防狂躁。不过所幸池扬是双相情感障碍二型,整体偏向抑郁,所以春夏天对他而言总是要比秋冬天好上一些的。
    由于药物对思维和精神的损害,导致池扬背书记忆格外困难,以前一遍就能背下来的东西,到了现在背几十遍都照样忘。最关键的是,他仍然没有办法听英语听力,从入学考试到半期考试唯一的进步就是能多听几道了。
    英语听力占卷子总分三十分,谁也不能说就这么放弃了,几道题根本无济于事。
    池扬去问过阮风,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阮风很遗憾地告诉他,这是精神类药物带来的必然结果,没有办法完全消除,和正常人一样。
    正作用和副作用是并行的。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就回到学校读书。阮风说。
    没有别的办法,池扬只能自己和它无声地较劲。
    现在每天听听力的机会很多,他一个也不落下,每个都尝试去听,眼见渐渐有了些起色,结果一天星期三的晚上,广播里播放听力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变得一个字母都听不进去了。
    他努力深呼吸调整,阿随也在帮他,但始终没有任何效果,每一个单词他都听见了,却无法在他的脑海里转变成一个完整的意思。
    他的思维一会儿在外面的风和草上,一会儿又在眼前桌子的木纹上,反正是不在听力上。他紧攥着笔,攥得指尖都发白发青,终于他把笔一下子甩开,然后双手捂住了脑袋。
    江绚立刻发现了他的异常,他俯下来问,怎么了?
    池扬闭着眼,没说话。
    江绚看到他桌上一片空白的英语听力书,没法听听力吗?
    有时,池扬觉得江绚真的比一般人敏感聪慧,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在某些程度上他能和自己感同身受,别人看不见或者看见了也不会联想太多的东西,他总能和别人不一样。
    嗯,本来之前好一点了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江绚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突然把手里的听力书翻到最后,后面是前面听力题的原文,这样,我来给你念。
    什么?池扬没反应过来。
    我给你念,你来听。江绚紧跟着说,三十六页,第一道题。
    池扬忙低下头看题。
    江绚低声地开始念,他的语速要比广播稍微慢一些,声音标准柔和。
    但池扬一开始不习惯这样的方式,江绚把前五道题念了一遍,他什么都没听进去。
    ......抱歉,要不还是算了,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江绚摇头,继续,我重新再念一遍。
    这一遍,他的语速放得更慢,池扬打起十分精神,终于听进去了三道题。
    很好,我继续念第二节 。
    江绚接着往下读,读完一道再看一眼池扬是否听进去了。两个人之间距离很近,乍一看像是两只麻雀在密语。
    最后对照正确答案,二十道题池扬听见了十四道,对了九道。
    这已经是池扬这么久以来,听力的最好成绩。
    怎么样?江绚安静地等池扬对完答案后才问。
    他的声音传入池扬耳中,池扬突然觉得他好像一颗亘古的星辰,静静地看着自己,又遥不可及,有时却好像伸手就可以抓住。虽然光很渺小,却依然照亮了他的路。
    江绚。
    嗯?
    谢谢。
    江绚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挪开目光,这才哪儿到哪儿,以后每天我都给你念两篇。
    池扬:算了,这也太麻烦了。
    江绚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要我说麻烦才麻烦,不需要你来替我感觉。
    池扬举手投降,好。
    高二下期体育课基本已经名存实亡,连政史地老师都能够占课了。体育老师也在夹缝中生存,好不容易有一天各科老师都刚好没要课,他赶紧组织把期末体侧给考了。
    现在才五月啊老师!怎么就期末了!有人在下面拉长声音抱怨。
    体育老师也很无奈,没办法,你们现在能上的体育课节数太少了,等到六月,你们说不定根本没法来上课了,不现在测什么时候测啊?
    大家虽然抱怨但也知道没有办法,热身完后体育老师说:好,男女生都分成两个人一组,女生测仰卧起坐,男生测引体向上。女生先测。
    女生们惨叫一声,然后开始稀稀拉拉地分组。
    池扬身边站着江绚,他甚至没有转过头对江绚说我们俩一组吧这种话,两个人好像都默认成了连体婴。
    威廉站在后面拍了拍池扬的肩膀,在他耳边说,诶,你知道你们俩现在的站姿像什么吗?
    池扬环顾了一下自己和江绚的站姿,没觉得和前前后后的人有什么区别,便问,像什么?
    其他人是人和人站在一起,你们俩直接一个从字了。威廉笑着说。
    池扬又看了一圈,发现威廉还真没夸张,他和江绚站得确实比其他两人组要近一些。真是奇怪,明明江绚在医院的时候还有着生人勿进的洁癖,池扬连靠近他都要小心翼翼,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忘记了这个事情,江绚也好像忘记了一样。
    威廉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然后啧了一声,退了回去。
    池扬被他这一声啧搅得心里有点慌。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是池扬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不是那种担心没有起色的成绩的焦虑,也不是对未来迷茫的慌张。
    是什么呢?
    病情发生变化了吗?
    男生过来测引体向上。体育老师招呼了一声。
    所有男生都走到单杠边。
    因为有两个单杠并排放置着,所以可以同时测两个人的成绩。
    池扬记得读初中的时候尚且没有这个测试项目,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高中就变成了体侧必测项目。大家平时都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所以尽管八个引体向上就及格了,但一些相对瘦弱的男生做了三四个还是因为脱力而掉了下来。
    轮到池扬和江绚,他上去一摸到那个杆子就发现有点滑,所以便抓得很紧,屏住一口气,做到八个后就立刻松手下来了。江绚在他旁边不紧不慢地做了十个,自己体侧完过来看热闹的女生们看江绚的眼神都亮晶晶的,他看上去还有余力,但看见池扬下去了,他也松开了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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