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季星摇摇摇头,她拄着拐杖,怎么蹲的下身。
    房东点点头,“那你先回吧,要我送送你吗?”
    房东全然不在乎季星摇拄着一根拐杖如何拖着行李箱走,也全然不管她刚没了租住的房子回哪里去,她这客套话说出来只是为了赶人。
    季星摇哪里还能再待下去,“不用了。”
    “那行,”房东点点头,抱臂冷眼看着季星摇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拄拐杖,艰难地往外走。
    季星摇走到单元楼门口时,身影被楼梯挡住,听到身后隐约传来的谈话声,是房东和她的女儿。
    “妈,是对面那个女的?她为什么租了房子不住?”
    房东嗤笑一声,“叫人包养了呗。”
    “真假的?我上次见她男朋友来送她,长得特帅。”
    “帅个屁的帅,没脸皮的东西,你以后要是敢干出这种丢人的事儿,老娘扒了你的皮...”
    “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
    季星摇脑子嗡得一声,整个脸都红透了,什么以为不租了,房租到期了,都是托辞,季星摇再蠢也听明白了,她摆明了是被人嫌弃给赶了出来,房东大概是怕她教坏女儿。
    季星摇落荒而逃,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走得急,拐杖和行李箱哪个也不肯好好配合,较劲似地搅在了一起,季星摇一个趔趄,狠狠地扑在了地上。
    手肘和膝盖传来尖锐的刺痛,身上也冷得厉害,季星摇伸手去够被摔在地上的手机。
    手机叮的一声,来了短信。
    屏幕上是从小一起长大姐姐一样照顾她的菁菁姐。
    【摇摇,感冒好了没有?和男朋友和好了没有?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沟通,生闷气没有用的,受了委屈也要说出来,菁菁姐一直都在。你在燕市好好的,好好生活,好好跳舞,等我生下宝宝带着宝宝来找你......】
    季星摇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抖得哭出了声。
    头顶上的乌云集聚到了一定程度,无声碰撞,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一滴一滴凉而狠地砸在她身上。
    季星摇觉得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场闹剧,荒诞的开始,荒诞的前进。
    她被时间裹挟着加班加点地往前赶,活得浑浑噩噩,看不清前方的路,于是在南墙上撞得人仰马翻,前半生丢了大半,且来不及反应,就被赶着撵着,带着鸡零狗碎记忆,去应对生活的一地鸡毛。
    三个周前,她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逃逸。
    季星摇醒来如同断了片,选择性失忆让她过往二十年丢了大半,医生表示她需要陪护,得尽快通知家属。
    季星摇的手机在车祸中被碾得粉碎,她懵懵懂懂地问护士借来手机,看着拨号界面却出了神,她突然发现,她一时竟然不知道打给谁。
    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无父无母无亲族,她刚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后的记忆几乎全被遗忘,一起长大的闺蜜在老家,一起上学的同学在外地,她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有找到工作,更谈不上同事,哪有什么人能来照顾她?
    她是在这座城市漂泊无依的浮萍,是穿梭在街上也无人瞧见的幽灵,是病死在家里都不会有人发现陌生人。
    季星摇难堪地还了手机,谎称不记得了,护士小姐轻叹一声,年长的护士长帮她找来了靠谱的陪护。
    肇事司机逃逸,医疗费她只能自理,紧巴巴的银行卡余额让她忧心忡忡,而后来与医生的谈话更是如晴天霹雳。
    车祸造成脑震荡是失忆的病因之一,但这在后面的问题面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车祸伤了腿,她再也不能跳舞。
    她忘了的事情很多,但是跳舞,是刻在她灵魂里的本能。
    过往二十年生命里,她灵魂里最鲜亮的颜色是舞蹈染就的,季星摇记得在她拿了全国青少年舞蹈比赛金奖之后,老师告诉她,“亲人朋友爱人,这些都是生命里很重要的,可他们却不能陪你一辈子,但舞蹈却能,你应该一辈子爱它。你很幸运,年纪轻轻就找到了能陪你一辈子的东西,你的生命,算是全了一半。”
    可现在,她弄丢了这一半。
    季星摇忘了当时医生说这话时她什么感受,只记得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她的人生就死在医生下诊断的这一天。
    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利刃不待出鞘,就已折戟沉销。
    -
    大雨顷刻间把季星摇浑身浇透,手肘和膝盖传来尖锐的刺痛,她在寒风凄雨中瑟瑟发抖,半晌还得拿袖子抹净眼泪,一瘸一拐地拖着行李去找一个容身之所。
    她卡里只有27块钱,她没有可以住的地方,也没有亲友能收留她,她现在还是个瘸子,找不到工作,她甚至没有钱买票回老家…就算回了老家,谁又能收留她呢?
    雨很大,风很冷,雷声不时轰鸣,这附近除了雨天不宜躲避的树,竟然没有一处可供躲雨的地方。
    前方玻璃干净得刺眼,透过雨幕,把她映得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季星摇垂下眼帘,视线只注视脚下的一小片,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面不一会就布满了小水坑,豆大的雨滴砸落地面,溅起破碎的水花。
    季星摇想起大二时期末表演的那天,雨也像今天这么大,可当时心境与此刻截然相反,正事意气风发时,期末表演她准备了很久,满以为会拿到高分,却不想最后成绩平平,老师当日评论,言犹在耳:“还不错,就是神韵上差了些。这支舞讲述的是主人公一生跌宕坎坷的经历,讴歌的她不屈的精神,山穷水尽的困顿你表现得不够,那么她不屈的精神和坚毅的品质也将大打折扣。”
    “不过也不怪你,你这样年轻,舞蹈方面又是天资过人,吃不透主人公山穷水尽时的情绪也是正常。”
    季星摇想,若是现在让她再来跳这支舞,她一定会从老师手上拿到最高分,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山穷水尽,不过可惜…季星摇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腾出手来捶了捶胸口,仿佛捶地用力些,就能将胸口那沉闷到窒息的酸楚打散。
    视线被眼中积蓄的水花模糊,分不清是雨是泪,山穷水尽的境地在眼下了,柳暗花明应该也不会太远了吧?季星摇如此安慰着自己,实则在内心最深处的地方偷偷祈祷,祈祷命运还愿意施舍给她这命途多舛的孤儿一点点怜悯,放她一条小小的出路,哪怕窄些,细些,崎岖些呢。
    可季星摇其实又悲观的知道,她从来不是被命运女神眷顾的人,她是被遗忘的信徒。
    被遗忘的信徒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比雨点还急…雨…雨点呢?
    天黑了,雨停了?
    季星摇茫然抬头四顾,她哭得凶,双眼和鼻头都泛着可怜的红,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水珠,琥珀一样澄澈的眼珠还泡在一汪泪珠里,哀戚又脆弱,像暴雨中的蔷薇,或是放在桌沿的玻璃摆件。
    季星摇眨了几下眼,眼中多余的水珠顺着眼眶溢出,视线清晰了,雨还在下,只是面前多了一个撑着伞的男人,他穿着长长的黑色风衣,好高,优越的下颌线像是用刻刀裁的,他的唇抿着,眉蹙着,满身强压着还是不断汹涌翻滚的低气压,风吹过鼓起他的长风衣,露出他同脸一样苍白到没有血色的手,他就像是从地狱走来的死神,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用那双苍白美丽的手收走她的小命。
    然后‘死神’开口了,季星摇走神的想着,他要给她下什么样的判决呢。
    他声音微哑,像是受了潮的古琴,“摇摇,跟我回家。”
    季星摇眸子轻颤,半晌,她呆呆地想,原来这个竟不是死神,是命运神。
    怪不得命运从来不响应她的祈祷,原来命运女神不是女神,是男神。
    他终于想起他可怜的信徒了吗?
    第5章 男朋友
    雨点滴答滴答打在漆黑的伞面上,在黑伞隔离出来的这片空间里,很安静。
    季星摇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很帅,帅得离谱,是那种如果这是我男朋友我做梦都会笑醒的那种帅。
    他看上去很眼熟,可季星摇对他全无记忆。
    但让季星摇纳罕的一点,哪怕男人的长相气质都是极具攻击性的那种,可季星摇见到他的第一面,竟并未升起警惕和不安的情绪。
    季星摇带着好奇的,探究的,和不太好意思的目光探入男人深邃的双眼中,这个男人的眸子像一片深海,海底翻涌着的情绪浓烈、复杂,可季星辰能够看到的,只是海面上的一点浪涛,季星摇没有办法全部读懂,但是她读出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关心并非浮于眼底的虚情假意。
    这个人一定是自己很熟悉的人,季星摇想。
    季星摇眼神暗淡下来,在她走投无路之际,为她遮风挡雨,将她带回家的,一定是她很重要的人吧,可是太抱歉了,她却把他全部忘记了。
    可即使如此,即使知道眼下这话有些伤感情,可是季星摇还是没法不去问,她声音小小的,有些心虚的,“不好意思,你是?”
    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季星摇就后悔了,被她忘记对男人来说似乎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在她话出口的那瞬间,他周身低沉的气压变得更为滞涩低沉,他更为苍白的脸色,下垂的嘴角和眼中的失望难过,像是一把把刀子,在季星摇的良心上戳了又戳。
    ‘我怎么能忘记他呢’,季星摇脑海里莫名地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季星摇心里不是滋味,难过愧疚催着她,她急于做出辩解,来挽回上句话所带来的的伤害。
    季星摇想挽回伤害的心是如此迫切,以至于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抓出他的手背,那是诚恳无保留的亲近之态,她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姿态有些亲近了,只想把心底的想法告诉他,“我刚出了车祸,医生说我得了选择性失忆症,忘记了很多事情...我不是有意忘记你的。”
    男人闻言,表情微怔,不过刹那,他眸子里的失落与伤心就像是落入暖春的坚冰,就此融化了,他眸光微动,嘴角也开始上扬,带出一抹清浅的笑。
    原来他笑起来是如此的英俊,虽然她忘记了很多,但她能从此刻他眉梢眼角泄露的气质窥见,他一定是一个肆意又张扬的人,像辽阔草原上,慵懒又桀骜的猎豹。
    季星摇被这笑蛊惑,忘了收回自己的视线,持续地凝望着,这一刻,季星摇脑海里各种念头不受控制地翻涌着,醒来一个月后,所遭遇的周遭的零碎的信息浮现。
    【妈,是对面那个女的?她为什么租了房子不住?】
    【...我上次见她男朋友来送她,长得特帅。】
    【摇摇,和男朋友和好了没有?】
    ......
    这些琐碎的信息被一个关键词‘男朋友’串联在一起,季星摇恍惚间才真切的意识到一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她应该是有男朋友的。
    可他是谁,为什么还不出现?
    或者他已经出现...季星摇无意识地把视线又聚会男人身上,魔怔了一样想道:这个突然出现,亲昵地叫她摇摇,要带她回家,让她觉得熟悉的他...会是自己的男朋友吗?
    季星摇回神,脸倏然爆红,不只是因为刚才的念头,更是因为她没留神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空气里沉默得让季星摇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是没有一丝勇气抬头去看男人的反应。她心里懊悔又不安,万一不是呢?
    不...肯定不会是...
    季星摇沮丧地想,以她的本事和运气,哪里找得到这么帅气的男朋友呢?
    她到底是抽了什么风,怎么会问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呢?
    他会不会觉得她太冒失,太失礼,他会不会觉得为难尴尬?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在表白...可是她此刻的模样绝不会比一只流浪狗更体面...
    季星摇懊恼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真是糟糕透顶。
    “不然呢,”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笑意在季星摇头上响起。
    季星摇懊恼得太专注,以至完全忘了另一位当事人的反应,半晌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不可置信,他刚说什么?
    他说‘不然呢?’
    所以他的意思是说...
    男人低头看着他,半晌笑了下,眼神有一点难过,“我还以为你真的把我这个男朋友忘了。”
    轰隆隆!
    空中雷声滚滚不及季星摇脑海中的雷声大,季星摇被震懵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也是一眨不眨。
    男人以为她被雷声吓坏了,单手持伞,脱下风衣。
    那风衣还带着男人身上烫人的体温,一同严实地披在了她湿透了的身上,寒风凛冽,也再没能穿透这风衣,刮伤她。
    耳边响起他低声的安慰,“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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