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江觉得自己的喉咙和肺叶子都生疼,疼得他有点想哭,但却还是有一口气横亘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
    电话里安静下来,听得见双方粗重的呼吸声。
    以后我们互不打扰,我不会给你找麻烦,你也不要再跟我联系。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就这样吧。
    苏晋江挂了电话,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把父亲的号码删除并拉黑。
    这一次,他是真的不打算再跟父亲有任何联系了。
    离开家的这些年,他始终心怀一丝希望:也许距离远了,父亲慢慢会想起他的好;也许有一天,他和父亲的关系会有所改善。结果和从前住在家里的时候一样,只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既然不可能再有改变,那就这样吧。
    苏晋江洗了把脸,衣服也没脱就躺到床上,想好好睡一觉,但怎么也睡不着。他的大脑好像和身体自行分离了,身体累得要命,脑子却一点要睡觉的意思也没有,走马灯似地转着无数的念头。
    有了粉丝以后,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将会开始有所不同。
    因为有人喜欢他,所以他拼命把自己假装成值得被喜欢、值得被爱的样子。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有了一种错觉,就好像他真是他的人设所展现出来的那样。
    但真相却是,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自己,也永远都不会喜欢自己。
    想通了这件事,苏晋江忽然觉得轻松了。
    外部世界的磨难像感冒发烧,可能会很严重,把你折磨得上吐下泻、形销骨立。但只要熬过最难受的一段时间,身体就会渐渐复元。
    厌恶自己,却是一种毒。不一定总是很痛,但无药可医。它像另一个潜伏在你身体里的自己,跟随你的生命慢慢扩张,逐渐取代你,然后在某一个时刻,静悄悄地终结你的生命。
    如果自己和自己背道而驰,哪怕付出一生的努力,究竟是为了取悦谁,又能够取悦谁。
    两眼鳏鳏过了半晌,苏晋江拿起手机看时间,不知怎么的,习惯性地就点进了自己的网络社交账号。
    从基金门事件发生到现在,他一直没有登录账号去看粉丝们的反应。大规模的脱粉恐怕是在所难免的,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还是不想亲眼看到。
    不过现在他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粉丝们喜欢的那个他,是跟他无关的另一个人,是戏里的一个角色。戏演得好,观众们来了。戏演砸了,观众们走了。戏台外面的观众来来去去,戏台后面他真实的人生还是一塌糊涂。
    在他最后发布的那条动态下面,酥糖们在艰难地控评。
    在这种全网开黑的情况下,粉丝的力量很有限。酥糖们每隔几小时就换一班,一夜不间断地持续控评,把善意的留言顶上来。
    【酥酥加油,我们等你回来】
    【酥酥不怕,我们都在这里】
    当前最热门的几条留言当中,有一条很长:
    【不算是粉丝。最早认识这个演员是一部几年前的电视剧,剧情不记得了,但他演的那个配角很暖。那个时候我临近毕业,因为找工作不顺利,我心情很不好。他的那个角色很微妙地治愈了我,让我在那段充满焦虑的日子里有了一个精神依托。后来准备毕业设计时,我每天都拿着他的照片给自己鼓劲。
    毕业以后工作很忙,我不追星,很久都没再关注他。这一阵子偶然听到同事提起他来,上网搜了搜,结果知道了他最近的遭遇,心里很难受。
    那些成为过榜样的人可能并不知道,他们无意间的一点点光亮,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会怎样温暖另一些人的心灵。
    我也是曾经被他的光亮照亮过的人,即使并没有一直追着他的轨迹,但那种被照亮过的感觉一直都存在。
    从这个意义上,我觉得,追星的人是追一瞬间还是追一辈子,也许本质都相同,都是为了让那个人的光芒照进自己的人生。
    人生不易。我们需要借一点点来自别人的温暖。你也许想象不到,你给出的一点点光和热,可能会让另一些人支撑过一段漫长的黑暗。】
    苏晋江把这条留言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截了个图保存下来,心里一瞬间生出了奇妙的感觉。
    他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也是在毕业之前,他很能理解留言者所说的那种焦虑。那段时间,尉檀是他的精神动力,是照进他暗淡生活里的一线光芒。那时的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也会在不经意间以偶然的方式影响另外一些人。
    透进窗帘的光一点一点亮了。苏晋江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这间房间在顶楼,视野很好,能看到大片天空。
    苏晋江举起手机,透过玻璃拍了一张天空和云朵的照片。天色还是半明半暗,照片的光线不太好,但能看见云絮边缘玫瑰金色的霞光。
    苏晋江把照片发到了自己的网络社交平台上,写上简单的两个字:早安。
    一夜没睡的酥糖们一秒钟就刷到了这条新动态,立刻跑过来留言:
    【酥酥早安!】
    【好漂亮的云啊,酥酥随手一拍都是这么好看】
    没过一会儿,圈内的许多朋友都转发了他这条动态,评论也都是两个字:早安。
    尉檀也都转发了,跟其他人一样,没有多说什么。
    苏晋江点开微信,果然看见尉檀刚刚发来了一条消息,【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苏晋江回了一条语音:【你这么晚了还没睡?】
    发完这条,想了一想,又发过去一个嘴唇的表情图片。
    同一时间,尉檀也发了同样的表情过来。手机屏幕上一左一右两张红唇,大嘴瞪小嘴。
    苏晋江忍不住笑了,打字回复:【看着就饥渴】
    尉檀:【嗯。你感觉好点没?】
    苏晋江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告诉了尉檀:【我跟我爸吵了一架,吵得很凶。我这次是真的跟家里闹翻了。】
    过了两三秒,尉檀回复:【没事,有我。】
    第100章
    在这套房子里,苏晋江过了两天足不出户的生活。
    辛秦给他办了一张新的手机卡,只把号码告诉了几个信得过的人。
    整整两天,苏晋江不上网,不看电视,不听新闻,跟外界的联系基本断绝。只有辛秦的司机每天在固定的点钟来看他,此外,就只有尉檀和唐宛然时不时给他发短信。
    尉檀说,罗马的工作都处理好了,他会搭乘当地时间晚上八点的航班,顺利的话,国内时间明天下午就会到家。这是连日来最让苏晋江感到安慰的消息。一想到终于能够见到尉檀了,苏晋江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顿时轻了。
    晚上,辛秦的司机照例过来,给苏晋江送了些吃的。打开冰箱一看,大多数食物都还原样放在里面,几乎没怎么动。
    苏老师,你得吃东西啊。司机师傅有些忧心,这才两三天的工夫,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有吗?苏晋江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是凹的。他不想让司机担心,勉强笑笑解释说:主要是这两天我睡觉多,又不活动,没什么胃口。我以前在学校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比现在瘦得还厉害,养几天就过来了,不碍事。
    司机点点头,苏老师,我这人嘴笨,不会安慰人,不过就算遇上天大的事儿,身体千万不能垮。老话不是说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话我打小就听人说,从来也没往心里去过。后来有一年我自己遇上点事儿,一琢磨才觉得,这话真是说到人心坎儿里去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以后的路长着呢,。
    苏晋江觉得司机师傅话里有话,一追问,司机师傅小心翼翼地告诉了他一件事。原来昨天夜里,于飞差一点自杀。
    本来有几个朋友在他家里陪着他,后来于飞坚持说自己没什么事,叫其他人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没必要白白浪费时间耗在他这里,他会过意不去。
    其他人想着,让于飞一个人静静可能也好,就离开了。结果他们前脚走了没多久,于飞后脚就拿胶带封住门窗准备烧炭,还用手机录了一段视频遗言。
    于飞在视频里说,他不是想用自杀威胁别人,是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除了这种极端的方式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证明苏晋江的清白。苏晋江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被他害得这么惨,他以后也没有脸再面对对方。
    不过于飞没想到,因为有苏晋江之前的提醒,一向大咧咧的丁梓衍这回留了个心眼儿。离开于飞家以后,他根本就没走远,连小区都没出,就在楼下转悠了一会儿。估计于飞一个人静得差不多了,他就转头杀了个回马枪。
    说起来,也幸亏于飞的性格比较细致。他虽然决定要自杀,但又害怕给别人添太多麻烦,封好门窗之后写了一张纸条,说明房间里有一氧化碳,免得别人贸然进来会中毒。半夜三更的时候,他正悄悄地往门上贴纸条,丁梓衍突然回来了,这才有惊无险地及时阻止了于飞的自杀计划。
    人现在在医院,不是因为烧炭,是因为俩人打了一架。司机师傅怕苏晋江着急,忙着解释,辛总去看过了,那两个人打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过都没大事儿。辛总叫我给你带个消息,主要是怕你从别处听到什么谣传,反而不好。你要是想看他,等过些天我带你去。
    苏晋江心里不是滋味,又多少放了心。于飞应该没大碍了,就是苦了丁梓衍。不过让于飞这么发泄一通也好,比闷在心里强。丁梓衍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才会陪于飞打这一架。丁梓衍这个人平时看起来愣头愣脑,关键时刻却常常懂得体贴,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干什么。
    司机师傅帮苏晋江整理好了冰箱里的东西,又说:我过来之前去了一趟你家的小区,外面没那么多媒体了,好像是有个明星在酒店出轨被堵住了,媒体都去抢新闻了。辛总说,你要是有什么东西需要拿过来的,可以趁这两天回家一趟。
    苏晋江考虑了一下,决定今天回去住一晚。一来拿些内衣,二来拿些可能用得到的证件。他和尉檀的证件都放在卧室的一个小密码箱里,让别人去取不大合适。而且尉檀明天下午就到家了,刚好可以让司机师傅把自己和尉檀一起送到这边。
    司机师傅开了一辆租来的车,提前跟保安打好了招呼。进小区大门的时候,苏晋江矮身躲在车后座,没被任何人发现。
    安顿好了苏晋江,司机师傅先走了,约好明天晚上过来接他和尉檀。
    关上了门,苏晋江独自一人,被浸没在一屋子寂静的黑暗中。但他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因为这房子的每一处都依稀留有尉檀的气息。这里是尉檀的家,也是他的家。还有什么地方,会比家更让人安心呢。
    苏晋江按亮门廊的一盏小灯,轻车熟路地打开楼梯旁边的储物间,找出自己常用的大旅行箱。收拾了几件贴身衣服,又拿上一些重要证件。
    一抬头,他看见靠近玄关的酒柜上,摆着一个装有两颗幸运星的小罐子。
    那是春节前夕他和尉檀写下的新年愿望,说好等到来年春节再一起打开,看看愿望有没有实现。
    苏晋江走过去,拿起那个小罐子摇了摇。两颗纸折的幸运星碰撞着玻璃壁,发出轻微的响声。
    用不着打开,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写下的愿望。
    希望我会变得更好一点点。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许下这样的愿望。他经常祈愿自己能够变得更好一点,但唯有在写下这句话的那个时刻,他是真心希望自己可以做到。虽然他也说不上来,所谓的更好一点到底是指什么,是赚更多的钱,还是有更广阔的事业,或者别的什么。但他就是希望自己会有所改变,哪怕只是转过一个小小的弯,也一定可以看见前方有不一样的风景。
    苏晋江靠着墙坐下,抱着腿,把那只小罐子放在膝头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想这么坐一会儿。
    这个姿势让他很有安全感,从小就是这样。
    在家里,他拥有一个很大的房间,装潢得很漂亮。但那个房间里没有几样东西属于他,就连装潢风格都是他最讨厌的。他自己的东西,全都装在一个小纸箱里。
    每年过年,一群一群的亲戚就会涌到他家里来,多数是潘玉兰那边的亲戚,把整栋别墅都占满。那种时候,他就像个寄居蟹一样,带着自己的小纸箱躲到厕所里,锁上门,很安静。谁也不会来找他,他跟外面的世界互不关心,所以彼此相安无事。这样很好。
    可是现在,有人喜欢他,于是一切都不同了。
    苏晋江突然很想打开另一颗幸运星,看看尉檀当时写下的愿望。如果那个愿望跟他有关,他愿意用尽全部力气去实现。可能他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让自己喜欢自己,但还有别人对他怀有期待,让他不敢轻易放弃。
    苏晋江把两颗幸运星倒出来,托在掌心亲了一下,又放回罐子里。他决定,不管尉檀写的到底是什么,他都会把那个愿望视为让尉檀过得更幸福,并且把这当作自己的责任。有这份责任在,他就可以跟自己和平相处。
    苏晋江想,等尉檀回来,他要把这些话都告诉尉檀。也许那一天,就是因为尉檀的一通电话,才会让苏晋江重返人间。尉檀是他的动力,以前是,以后也始终都是。
    第二天的天气不好,到中午下起了雨,雨势比预报的大得多。尉檀的经纪人去机场接机,苏晋江眼巴巴在家等了几个小时,隔十分钟就打一通电话,得到的回复一直是航班延误。
    苏晋江急得满屋子团团转,就要按捺不住亲自跑去机场的时候,终于盼来了航班落地的消息。不过雨势还比较大,时间也已经很晚了,尉檀的经纪人说,他们估计会在机场附近的酒店住一夜,明早再回市区。
    苏晋江没有意见。他再急着见面,也不争这一时半刻。他给辛秦的司机打了电话,请对方明天再过来接自己。
    苏晋江也给尉檀发了几条短信,尉檀没怎么回。这很正常,刚下飞机,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尉檀只在入关后回了一条,跟苏晋江报了个平安,然后就暂时没了音讯。
    苏晋江帮不上忙,只好坐在家里等待,一边盯着手机,一边在心里计算着:入住酒店半个小时,洗澡半个小时,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事情耗费一些时间,尉檀应该一个半小时以后就会打来电话了,等着吧。
    一直盯着手机太难熬,苏晋江强迫自己去做些事情消磨时间。整理了一遍房间,到处看了一圈,实在没什么可干的,又打开放在玄关的行李箱,把已经收拾好的东西又收拾一遍。
    那个装着幸运星的小罐子也被他打包进了行李箱里,用一叠衣服仔细地裹着。
    苏晋江抚摸着小罐子,心里满满的想念一下子无法克制地溢了出来。他蓦地冒出个念头,要不然干脆问一问尉檀的经纪人他们今晚住在哪儿,自己偷偷摸摸开车过去算了。反正这大晚上的,未必有人注意到他。
    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转,就被他打消了。
    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冒着大雨夤夜狂奔,可要是明天早上他和尉檀从酒店出来的时候被人拍到,对尉檀的影响就不好了。基金门风波平息之前,他和尉檀的亲密关系还不能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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