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助理的联系方式,你要是有兴趣,改天约上你的经纪人,还是咱们几个,一起吃个饭。程叔,你的意思呢?
    行,你安排吧。程导说。
    谢紫鑫又看白璞。
    我没意见。白璞脸上陪着笑,心里气得发昏。刚才在酒店遇到苏晋江的那一瞬,他就知道不好。谢紫鑫这番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当面摊牌,四角俱全,让他无从反对。
    苏晋江下车时,白璞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极迅速的一瞥,却让苏晋江产生了被毒蛇咬到的错觉。
    酒店楼下,尉檀把车子调了个头,沿着原路返回。
    手机在驾驶台上静静躺着,界面上还是苏晋江发的微信。
    【先不说了,有事。】
    收到这条之后,他就守着手机等苏晋江那边忙完。等了十五分钟,苏晋江没再发消息过来。
    尉檀想想,酒店那个地方挺偏的,这个点钟估计打不到车,干脆自己开了车赶过去,停在一个能看见酒店大门的地方等着。正要发消息给苏晋江,就见几个人从里面出来,坐进了一辆商务车。
    最后上车的是苏晋江和谢紫鑫。尉檀能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两个人站在车门边说了几句话。苏晋江背对着他,他只看得到谢紫鑫的表情。
    谢紫鑫看苏晋江的眼神,莫名地就让尉檀全身不舒服。他很想一步跨过去,把苏晋江扯到自己身后。
    但他克制住了。苏晋江是成年人,自有做事的分寸,用不着别人横加干涉。
    一直到那辆商务车走远看不见了,尉檀才发动了车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小时候父母之间的争执。
    他的父母其实很少吵架。更多的时候,他们在冷战,以一种决然而彻底的姿态相敬如宾。
    他们把彼此的裂隙伪装得很好,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亲戚都以为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很好,小日子风平浪静,比那些动不动就为了屁大点事砸锅摔碗的小两口强多了。
    一次父亲喝闷酒时对他说:我是真的忍不了你妈了。过日子不是这样儿的,结婚不是这样儿的。
    这话说完没多久,他们就离了婚。离婚时他们照样那么平静,甚至连如释重负都没流露出来,仿佛这段婚姻不但摧毁了他们过去日子里的快乐,也一并磨灭了他们未来获得快乐的心力。
    尉檀把车靠路边停下,给苏晋江写了一条信息:
    【谈恋爱应该是什么样?】
    一直到他回到家,这条信息仍在草稿箱里,没有发出去。
    第30章
    第二天苏晋江比平时早起了一会儿,归整房间里的东西。
    大大小小的纸板箱上,用记号笔写着内容物和编码。比如【衣A01】,指的是当季最常穿的衣服,放在衣橱最外侧的格子里。
    苏晋江心情不错,一边整理,一边像个神经病一样念念有词:Ah! love,let us be true to one another!
    大学里他就是这么在寝室练口语背课文,反正大家都一样,谁也不用猜测别人是什么患者。
    忙活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屋子大致有个能住人的模样了。还剩下一个封条有些陈旧的箱子,苏晋江没有打开,照原样摆在了不碍事的墙角。
    这个箱子是他离家时带出来的,搬了几次家都放在身边,但从来不打开。倒不是因为里面的东西有多神秘多金贵,就是用不着又舍不得扔掉。
    拖完一遍地板,苏晋江捶了捶腰,打算叫个外卖。手机就在这时冷不防响了起来。一看屏幕,苏晋江愣了一下。
    aaa111,是他在手机通讯录里给父亲取的名字。这个号码因此总被排在联系人界面的第一位,但也仅仅是排在那里而已。他几乎从来没有拨出过这个号码,也没有接到过对方的来电。
    苏晋江迟疑了一秒,才按下接听。
    喂?
    他没敢直接叫爸。如果电话对面应答的是个陌生人,他一点儿也不会吃惊。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父亲的手机丢了,被别人捡了去,才会拨电话给他。
    喂。确实是父亲的声音,低沉,紧绷。
    苏晋江头皮一麻,胳膊上陡然就起了一层粟。以前父亲每次要大发脾气之前,就是这种音调,他太熟悉了。
    你演那么一个电视剧,是什么意思?父亲的语气压抑着怒意。
    苏晋江哑然。父亲说的应该是《黑色蝴蝶》。父亲搞不清网剧和电视剧的区别,一律称为电视剧。
    丢人现眼!父亲的音量猛地提高了,想让别人戳我们的脊梁骨?!你不怕难看,我怕!
    不是,爸,那电视剧怎么了?苏晋江硬着头皮辩解,又没招谁没惹谁,别人干吗就要戳我们脊梁骨了?
    其实他基本猜得到父亲发怒的原因。剧中楚家的家庭结构跟现实中的苏家一样,都是父亲、长子、继母和次子,只是没有养子。
    这种家庭结构在文艺作品当中毫不新鲜,但对于熟悉苏家的人来说,难免有几分影射的意味。
    剧中的楚家有一桩被掩盖多年的丑闻,而且楚父抛弃前妻的手段也很不光彩。普通观众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剧情需要的设定和桥段。然而看在某些好事者的眼中,就不一定了。
    电话那端,父亲沉默了一下。苏晋江连气也不敢出,听筒里出现了片刻死寂。
    再开口时,父亲的语调由愤怒调整成了刻意的冰冷,我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你玉兰阿姨,还有晋溪,因为这个事情受到了很不好的影响。你必须给他们一个说法。听到没有?
    听筒里传来很重的笃笃笃敲击声。不用亲眼看,苏晋江就知道父亲此刻的样子。
    从小到大,每当他和弟弟苏晋溪之间出现纠纷,父亲永远不会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会叫苏晋江站到面前,紧锁眉头,用手指重重叩击桌子:你必须给你弟弟道歉。听到没有?
    你必须,你必须,你必须。
    听到没有?
    听到没有?
    听到没有?
    苏晋江一股无名火直冲上脑子。
    行啊。苏晋江把声调拉得又直又硬,让他们公开对媒体宣布,我戏里那些事儿说的就是他们。他们只要敢这么说,我就赔偿他们的精神损失。
    苏晋江!父亲怒喝,你还有没有点人性?家里都忍了你那么年,你还想怎么样?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指控,苏晋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按了三四下屏幕挂掉了电话,又把父亲的号码拉进黑名单。
    有一件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一旦发起火来,就不惜用最重的词来指责他。很多缺点放在弟弟苏晋溪身上就是小孩子的毛病,一到苏晋江身上,不是道德的泯灭就是人性的沦丧。
    全部的好心情一扫而空,苏晋江没胃口吃饭,也不想再收拾屋子,直接开车去了片场。
    到得有点早,片场还没几个人,启明和一个编剧猫在小板凳上吃盒饭。
    吃了没?启明鼓着塞满饭粒的腮帮子,用筷子点着一摞快餐盒,这儿还有呢啊。
    苏晋江摇摇头,走过去猫在旁边。
    启明见他苦大仇深盯着自己饭盒,有点毛,这个鸡腿儿本来就是我的,每个盒饭里都有,没抢他们的,不信你问他们。启明喜欢抢别人盒饭里的肉吃,已经臭名昭著。
    你敢不敢有点追求。苏晋江用眼神表达鄙夷。
    没有偶像包袱的人不敢有追求。启明打了个嗝,油乎乎的手在T恤前襟上一擦,看看擦得不太干净,又在大裤衩上蹭了蹭,从屁股底下抽出用来当坐垫的剧本,翻开。这地方加句词儿,楚辰的,你知道就行。
    苏晋江凑过去看了看,原本这里楚辰的台词只有一句不需要你可怜我,现在后面多了一行歪趴趴的字:对你来说,我到底是我,还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楚辰?
    你的字儿越来越丑了。苏晋江称赞,尉檀知道加了这句么?
    就是他让加的。他今儿早上给我发信息,说想这么改一下。启明说,我觉着挺好,这地方之前总感觉欠点儿什么,加了这句以后顺溜多了。
    苏晋江哦了一声,尉檀来了?嘴上这么问着,脑子却在一瞬间溜到了别的事上。
    还没,估计快来了。启明看表,他比标准时间都准。
    我提个问题啊,关于修改剧本的。苏晋江问编剧,也不限于改剧本,就是怎么说呢,就说写故事吧。假设你写了一个故事,不满意,从中间儿开始改剧情,那这个改过之后的版本,跟之前的还是同一个故事吗?
    编剧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是不是被饭给噎着了,灌了一大口雪碧才说: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苏晋江说,我不会写故事,所以特别好奇故事都是怎么写出来的。
    你这问题,问得跟那个忒修斯之船似的。编剧咂咂嘴,人物相同,前面的情节相同,所以是同一个故事呗。这种事儿不能多想,想多了头疼。
    那我换个问法啊。苏晋江说,打个比方,假如我现在想写这么一个重生文,主角一出场就摔死了,魂穿到几年前的自己身上,重新活了一回。然后主角发现,因为他做了跟重生之前不一样的事情,他周围的人和事也都改变了。那么,这个主角还有没有可能预测到,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这样啊。编剧想了想,单纯从写故事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的。不过,这个主角需要了解他身边每件事情的脉络,还有他周围每个人的人物驱动,也就是每个人做事的内在逻辑。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不能只放在当下来理解,还要追溯到前因。哎我说得有点儿乱啊,是那么个意思。
    我大概听明白了。苏晋江说,是不是说,只要一个人的驱动方式没有变,类似的事情,就会一做再做?
    差不多就是这样。编剧说,你看,我们写剧本的时候,会分成很多个场景。这些场景都是可以被修改和替换掉的,但是有一个原则:在所有的场景中,每个人物都遵循相同的内在逻辑。说白了,这就跟我们现实生活是一样的。要是你了解某些人的心理模式,你就能预测他们的行动,也能预测未来一些事情的走向。当然了,这单纯是从写故事的角度说的,现实里的因素那可复杂了去了。有时候,自个儿做的事儿,可能自个儿都说不清为什么。
    正说着,外面传来车子的引擎声。启明又看看表,很得意,怎么样,我说的吧?尉檀比标准时间都准。
    第31章
    不管发生了多不愉快的事,一看见尉檀,苏晋江心里就舒爽了。那感觉,就像大夏天热得想涅槃的时候突然进了温度适宜的空调房,手里还被塞了杯冷饮。
    照例打着对词的旗号躲进小黑屋,苏晋江关好门,贴了贴尉檀的额头,还烧不?我上午在家收拾东西,想着你应该在休息,就没骚扰你。
    昨天就好了。尉檀说,你什么时候回的家?
    挺晚的,好像夜里两三点吧。正好有人回市区,我搭了个顺风车。苏晋江说。他没提谢紫鑫邀他试镜的事,八字都没一撇,说得太早跟成心炫耀似的。要是以后真的定下来了,再告诉尉檀也不迟。
    尉檀闪了闪眼睛,没追问。
    今天这么严肃,是不是太紧张了?苏晋江照着尉檀脸上啵儿了一个,来,哥给你降降压。
    啵儿过之后,尉檀的表情明显软化了不少。苏晋江贴住他的耳朵低声说:我还有更好的降压办法,想不想试试看?反正没人看见。
    尉檀忽然侧过头,咬了一下嘴唇。
    苏晋江觉得今天的尉檀稍微有点怪。平常尉檀害起羞来基本就两个反应,要么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要么飞快跑掉。今天这个表情,就好像要英勇就义一样。
    怎么了你?苏晋江揉他的头,身上还不舒服?
    没有。尉檀很快回答。顿了顿,突然又问:你昨天说的,是认真的么?
    我昨天说的?苏晋江回想着,哦,你是说,我在微信上给你发的话?
    尉檀没做声,默认了。
    那是跟你开玩笑的。嗯,也不全是开玩笑。苏晋江在尉檀胳膊上掐了一把,这次原谅你。以后有什么事,别管是大是小,都告诉我一声儿。
    真的是小毛病。尉檀看着他解释,扛一扛就好了,用不着麻烦你。
    不是那个问题。苏晋江斟酌着,你看,这个事情是这样。如果你总是不想麻烦我,什么事都自己扛过去,时间长了,可能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我觉得你不需要我,我对你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一种是我习惯了你这么省事,万一有一天你真需要我照顾你了,我反而扛不住了。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对我们都不好。我知道你的想法。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太腻歪,这我同意。但是太独立了也不好,什么都跟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样,那还叫什么在一起呢。
    尉檀点点头。不是那种敷衍的点头,是确实get到了苏晋江的意思。苏晋江最喜欢尉檀这个地方,不管他是否同意某一种观点,他总会先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其中有道理的部分。这说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特别难。很多人对于别人所说的话都是选择性地过滤,最终只是重新加固了自己原有的偏见。包括苏晋江自己,有时候也是这样的。
    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人拿了剧本开始对词。关于昨晚的话题,就暂时到此结束了。
    其实苏晋江想对尉檀说的还有很多,多到他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他想跟尉檀说说他上午接到的电话,想跟尉檀说说他家里的事。
    他想问问尉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可是他和家人的关系,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在苏晋江的感觉中,住在家里的那些年,他一直都以一种自我牺牲般的谨小慎微,迁就着全家人的情绪。做每一件事,说每一句话,都会预先反复揣测别人的心情,害怕引来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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