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许闭上眼,眼尾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银线,没入了乌黑的鬓发间。
    荀安......我不明白......
    姑娘。公子这个人,原本也并不需要别人明白。
    荀安静静说罢,又俯身一礼,转身离去。
    卿如许从玦王府离开的时候,正遇着林疏杳脚步虚浮地走进来。二人目光相接,什么都没有说,便又各自而去。
    待她出了玦王府,站在寂寥无人的长街上,她四处回望,却忽然不知该向何处而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至纯剑心阵前论
    他从没有主动杀死过任何一个嵘剑阁的人。
    还曾在几年前南蒙大兴洪灾之时,暗中给嵘剑阁送去大量物资,解救过不少被困的小师弟。
    而相反,嵘剑阁的人早已经杀死过他无数回了。
    他身上那一条条狰狞的疤痕,都可以作见证。
    这不是嵘剑阁留情。
    也不是因为他命大。
    而是他无数次垂死之际,怎么也不甘心咽下那一口气。
    破云看着顾扶风,突然从他的面孔中捕捉到了他离开嵘剑阁后的生活,他一时沉默,似也没想到会被这样反问。
    作为一个剑客,最先学会的,就是接受死亡。
    不只是别人的死亡。
    也是自己的。
    然而,死亡的痛苦只在于一瞬。而更多时候,死亡都比活着要轻松。
    顾扶风可以自裁于嵘剑阁,将身上骂名以一抔黄土隐去,在时光浪涛的冲刷下,成为嵘剑阁历史上的一个可以被忽略的小小差错,也成为江湖历史上茶余饭后偶尔提及的蝼蚁一般的闲话。
    可他没有。
    他偏偏选择了最难的一种
    活着。
    苟延残喘地活着。
    嵘剑阁第一剑士,身负天下第一剑阁的荣辱,怎会不爱惜羽毛?
    可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他愿意接受终身逃亡、不断辗转于生死边缘的命运,忍受所有兄弟手足、师父师尊刀剑相向,人人非要在他身上剐一刀不可的痛苦,而最终成为一个别人口中充满厌憎和恐惧的杀不死的剑客?
    破云很想知道。
    从那个风华绝代的大师兄离开嵘剑阁,他就开始不断揣测着他背后的动机与答案,时隔多年再次相见,他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他略带嘲弄地问道。
    不只是为了一个女人。顾扶风看向破云,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深沉与肃然,是为了一种命运,一种抗争。
    看着破云仍是不解的眸子,顾扶风转过头。
    他不需要被理解。
    这世上没有值不值,只有愿不愿。我顾扶风只做我该做的事,不该做的,我不情愿,刀架在脖上,我也不做。
    顾扶风说罢,拿过破云手上的酒壶,豪饮一口。
    这便算是回答了。
    可你怎知什么是该做的?破云又问。
    世间有道,有法,有公。该做的,不由我评判,我做的,自有天来断。顾扶风道。
    破云盯了他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你不在嵘剑阁,可你的剑却精进得那么快。
    在一种奔波的逃亡生活中,时时都会被打断,被影响,他根本不可能静下心潜心修炼。
    顾扶风却哂笑,你又没亲眼见过,怎知我精进?
    破云神情严肃,直直地看着他。
    我感觉得到你的气息。
    太稳,也太静。
    他的气息控制得不露一分端倪。即便是饮烈酒、气血上涌和情绪起伏,也毫无影响。
    就似被一种强劲的力量封住了波动的海,越是寂静,也越令人恐惧。
    .......何况,十位师兄弟都已拼尽全力。
    去年冬夜,二师兄刺杀顾扶风失手,胸口的剑伤虽离心脏还有两寸之地,伤处整齐平直,显然已经在出剑时留了几分气力。可那股霸道的剑气还是波及到了五脏六腑,一度震停心脉。
    当时嵘剑阁师尊无是对着那剑伤,沉默良久,似也在估量着出剑者的内力同自己相较,将是孰高孰低。
    破云静静道,若我也失手,下一个要来找你的,就会是师父。
    顾扶风闻言,目光骤然缩紧。
    师祖说,最顶峰的剑客,须以斩断尘缘,绝情绝爱。可就连师爷、师叔,和师父,都无一人达到入化之境......他没顿了顿,......大师兄,你是做到了么?
    破云看着他,面上露出一种迫切想得到答案的痴迷。
    破云是个痴人。
    或者说,能成剑客者,皆是痴人。
    若不是对剑术的痴迷,又怎能耐得住日复一日枯燥而重复的练习,将一个人的鲜活的肉身和精神同一个铁器牢牢地绑在一起。
    顾扶风收起方才内心那一瞬的震惊与无措,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破云反问道。
    顾扶风道,我刚离开嵘剑阁的时候,也以为想要剑术大成,须了却一切与世人的瓜葛。
    事实上,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其实已经做到了了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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