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敛袖,拱手一揖道,陛下,臣从这个典故中看出,这人的贤与不贤,孝与不孝,勇与不勇,懦与不懦,原来都是可以伪装的。太平时候难以区隔,可乱世浊流却足以试金。 祭天大典时,三皇子飞身挡刀营救陛下,各国纷乱四起时,三皇子不辞风沙亲自出使各国替君分忧。臣以为,从这些就足见三皇子不是个懦弱之人。也许他也只是比旁人更知道,那于风霜刀剑之后的一丁点儿真情,有多珍贵。
    你倒是对奕儿评价颇高。
    宁帝略一沉吟,孔融......你当真认为,孔融本就是一个亵渎礼教、迂执虚伪之人?
    榻上的帝王微微眯眼,那琥珀般的眼睛,也在眼角皱纹的挤压下比方才更深邃了几分。
    卿如许坦坦荡荡地望着他,不动声色地接受他的审视。
    孔融临终时留了诗言多令事败,器漏苦不密。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
    他在人生最后的尽头能写这样清醒的诗句,足见他绝非是一个虚伪狂悖之人。
    名满天下的文士若要被处死,需要一个足以服众的理由,而曹操就找到了那样一个理由。
    臣觉得既然后世这么多人都认可这个说法,那想必也有其中的道理。
    宁帝又端详了卿如许半晌,她也便厚着脸皮继续扮演无辜。
    过了会儿,宁帝终是笑出了一声,又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啊,不仅要替奕儿说话,还拐着弯儿地要来讽刺朕。又不是朕耽误了你的婚事,你这仇,可不能记到朕头上。
    卿如许继续装傻,臣不知陛下在说什么,臣只是说出自己的真情实感。难道是臣愚昧胡言,让陛下误会了什么不是?
    行了,朕还能不知道你么?装傻充愣扮猪吃老虎,左不过是仗着朕不会责罚你罢了。胆子比天大,这世上可有你怕的?宁帝瞪她。
    卿如许扁了扁嘴,嘟囔道,那还是有很多的......臣就很怕陛下。
    怕朕?朕怎么没看出来。宁帝知她又是耍贫,却也不多责怪,只道,想来是从前养你的人待你也是不错,才纵得你这般无法无天。
    卿如许顿了顿,斜着眼睛去窥宁帝。
    第二百零一章 将说未语复还休
    对于卿如许而言,得知自己的生母是南蒙长公主釉芜,远不及得知自己的生父是大宁帝王的冲击要大。
    但卿如许也不是毫无准备地接受这一切。
    当日东窗事发,宁帝离开永宁寺回宫,第一时间派遣李执亲自来刑部大牢提人时,她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异常。
    只是她不愿意细思这个猜测。
    或者说,她其实心里不太能接受自己是宁帝的女儿。
    因为这样,围绕在她身边的谜团,就都在一瞬间有了明确的指向。
    她是宁帝与南蒙长公主的女儿,是两国皇族的后嗣。可如今南蒙皇储空缺,大宁与南蒙的边境关系也相当紧张。
    她这样的身份,无疑是矛盾的交织体,随时都可能成为权谋的靶子。
    而她也才是刚刚知晓了这个重要的信息。那么比她知道得更早的人呢?他们又是出于什么动机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不知道宁帝究竟是如何确认了她是他的女儿,但听他的话音,似乎是通过蔷薇庙中坐化的弥间。
    也或许,宁帝获得这个消息也不是他主动发现的。而是有人想借天子之力,将原本已经走成一盘死局的她从生死边缘拉出来,这才把她的信息透露了出去。
    事实上,她脑海中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
    可是,她又不那么想去知道答案。
    马车到了卿府,卿如许便急不可耐地下了车,径直去了顾扶风的卧房。
    似鸟兽勾着爪子在雪地上来回,挠出无数凌乱的痕迹,她心里头一团纷乱。她急需找到那个可以让她将所有烦恼与担忧尽数倾倒的人。
    顾扶风低沉的嗓音从门后传来。
    卿如许推开门,却先见着有人先从里头出来。
    清瘦高挑的少年阿争迎面撞见了卿如许,也是略一错愕。他朝她笑笑,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悄悄背到了身后去,目光在二人眼神交汇时微微地闪烁。在同卿如许擦肩而过时,他人紧贴着门边儿一蹿,一眨眼就跑得没影儿了。
    顾扶风目送着阿争出去,又回头朝卿如许笑了笑,找我有事?
    卿如许这才收回目光,回头看向站在书架边的男人,嗯,有些事想跟你说。
    顾扶风今日闲暇,便换去了劲装,改成一袭舒适的黑缎常服。黑色修身,衣料柔软,熨帖着他匀称的身材。他朝她走过来,也仿佛一阵安静的风,在朝她款款流动。
    男人指了指桌子上的八方朱锦镂雕食盒,道,快尝尝。有拦玉楼的金丝酥,翠阁的芸角,西市铺子的八宝玲珑甑糕,春暖亭的金线油塔,还有你喜欢的东城的李记枣花糕。他说罢,转身又去衣柜边了。
    这么多?卿如许抬手抚上食盒的盖子,你去买的么?你今天.就干这个了?
    顾扶风回头一笑,是啊。想着你今儿要受赏,咱们在家也庆贺庆贺。
    卿如许青葱般的手指轻搭在盒盖上,却迟迟未掀开。半晌,她收回手,缓缓地靠着桌边坐了下来,突然道,你要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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