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许年少时接触的人极少,又大多是男性,故而培养出疏朗的性子,不喜矫揉造作,最忌麻烦。长大后又投身仕途,走了男人才走的路,心里生怕只因女子的身份而被同僚轻看,所以常着男装,衣着发饰皆是朴素。若不是后来顾扶风成日说她穿红色才显得人有精神些,她恐怕天天都只乐得穿素衣青衫,就更没有女儿家的娇柔了。
    顾扶风打量了下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卿如许瞪他,人各有志,你懂不懂?
    那你将来也还是要成家生子的吧?顾扶风用下巴指指屋门,道:你看人家六哥现在多幸福,不仅有了一位美娇娘,还一下子多了三个孩子,一家五口人,其乐融融,可堪天伦,多令人羡慕。
    秦牙和沉霜正从院中进进出出,阿争也在一起帮忙,往马车上搬一些吃用行囊。沉霜的另外两个孩子大一些,一儿一女,正蹲在一旁玩耍。
    卿如许望了望,并不大理解这有何可羡慕的。世上人人都会娶亲成家,都会抚育子嗣,显然这并不是什么难求之事。她便随口道:你要也想要这分天伦,容易啊,九娘不还没成亲么,你要娶不到叶烬衣,你可以娶九娘啊,左右你欠她一只凤冠,正好成婚时补上。
    顾扶风愣了愣,回过头来瞧了会儿她,面色凉了凉:怎么又扯到别人身上了,你就这么瞧我不顺眼,连婚事也要替我随意安排了?昨天看你从宫中回来就不大高兴,这是拿我撒气?
    卿如许有些后悔,心道自己没事乱说这些做什么,非要踩顾扶风的痛处,谁不知道他等了这么多年都没等到叶烬衣回心转意。她便垂了眼眸,语气软了些,朝顾扶风道:我嘴欠,你当我没说。
    顾扶风见她这样,又恢复了笑意,斜睨着她:没事儿,你要真想拿我撒气,我也是愿意的。大不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也让我撒会儿气?
    卿如许撇撇嘴:你哪有撒气的时候?
    这下顾扶风笑了起来,挑眉道:原来你也知道我脾气好啊。那是,哪次不是咱俩吵完架,我被你气得离家出走,可在外面转一圈,又颠颠儿地给你买些你喜欢的点心和美酒带回去了?
    卿如许回忆了下,好像确实是如此。
    他们俩人,回回吵架,都是她占上风,偏偏她还得理不饶人,气得顾扶风最后只能摔门出去。可往往不消一会儿,他就又回来了,面上赔着十万个小心,又来巴巴地哄她。
    她心头一暖,也忍不住一笑:好像是。
    想到自己的恶劣行径,卿如许抬手拍拍顾扶风的肩膀,十分仗义地朗声道:委屈你了。是我脾气坏,以后我努努力,尽量少气你。
    她今日又是一身圆领绯色男袍,说这话的时候,似一位小公子。
    顾扶风见状,心中更为无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就你?我还不知道你,成天在我面前张牙舞爪的,脾气能好才怪。
    那还不是怪你?回回要说些浑话来气我。我以前没遇到你的时候,虽然算不上温柔,但也很少发脾气的。卿如许一哂。
    顾扶风听得这话却似乎很高兴,他又凑近卿如许,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道:对对对,我纵的,我纵的。我负责,我负责,行么?
    卿如许就又拿胳膊肘撞了一下顾扶风。
    此时沉霜正扶着一位老太太上了马车,又为老太太膝上盖了一层毯子。卿如许不禁替沉霜打抱不平:也就沉霜嫂子脾气好,人大度,还愿意继续为她婆母养老送终。换成是我,我自认为我没那么大的心,能对一个伤害我的人毫不计前嫌。
    顾扶风道:但凡是个人,也都很难像四嫂这样吧。这老人家也是,只想着把沉霜卖了能换一大笔钱,却不想着她要带着三个孩子,没了沉霜成日靠替人洗衣做饭,换些银子贴补家用,要怎么撑得过这以后的漫长岁月?说罢,他也摇了摇头。
    卿如许想了想,又叹了口气:不过我其实也能理解四嫂的不忍,毕竟这位婆母毕竟年纪大了,又没子嗣依靠,若真没人管,便也无活路了,可是心中又不免为四嫂不值。唉,你说这人世间的债,为何就不能笔笔算得清楚些呢?
    怎么算清楚?顾扶风笑了笑,人心本就是复杂的,所谓真情和利益,大抵在每个人心中,都是一笔糊涂账。如今世道混乱,人心自危。如若旁人待你,七分是为了他自己,却能含三分真心待你,就已属难得了。
    卿如许闻言,看了看他。
    顾扶风一向快意洒脱,诸事都不放于心头,也向来不在意旁人的看法,活得神采肆意,可听他这话说的,却似看惯世态炎凉,对别人的真心假意有着清醒的认知。
    她当年遇到顾扶风时,他已经创立了拂晓,虽她也见过他伤重狼狈,却并未真的见过他真正落魄。因为无论身处何种险境,顾扶风总是一笑以对,便是周身泥泞,也似只是在与世嬉闹,精神上从未落魄。
    她也只听说过一些传言,知他刚刚被嵘剑阁除名时,也曾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可如今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实在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段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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