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教室外头看着读书的背影,觉得格外欣慰。
    学生们看着她,像是周扒皮。
    因为有这么一个人言传身教,恨不得开讲座谈谈自己当年是怎么用功的,家长们简直要把她的话奉为金科玉律,拿小皮鞭在身后赶自家孩子。
    当然,大家一看方青苗,又觉得不算什么。
    苗苗现在是下定决心要试试能不能考状元,读书读得暗无天日,早上五点就起来背书,连走路的时间都要省下来,每天卷子一套接一套地做。
    培训班的老师轮番给她上课,恨不得把她掰成六瓣用。
    真是看的人都害怕。
    禾儿平常那样心疼妹妹的人,反而下狠心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不过苗苗自己还好,她从小是静得下心的人,画画一坐十个小时都能行。
    现在不过是换件事情做,照样沉得住。
    哪怕是正月初一的鞭炮声里,她都不为所动背单词。
    赵秀云一早起来下饺子,夫妻俩今天要去城隍庙玩,透过门缝看到孩子的房间灯亮着,自顾自摇摇头,她有时候觉得孩子这要强劲跟她十足像,所以没法劝,只能下楼。
    她把水烧上,小狗就绕到女主人脚边趴着,这条叫小黄的黑狗已经十岁,只要一烧蜂窝煤就来取暖。
    不过该机警的时候还是机警的,猛地冲院门的方向叫一声,好像闻见人的味一样又趴下来。
    那就不是生人,赵秀云心里有数拉开门,就看到高明站屋外,忍不住说:“这是什么点,你们今儿是打算去哪?”
    高明挠挠头说:“说郊区今天摆戏台子。”
    大戏院也有不看,非得跑那么远去。
    赵秀云全当他们年纪轻,禁得住折腾,说:“屋里等吧,估计又在房里换衣服。”
    反正房间再乱,也是自己收拾。
    她说得没错,禾儿已经在房间照半天镜子,换上新买的小皮靴转一圈,本来要涂口红的,想到什么有放下,拿上围巾和包下楼,看到人也有些惊讶道:“这么早?”
    高明看一眼手表说:“你说的六点。”
    禾儿回忆半天,说:“不可能,我说的是八点。”
    又有点迷迷糊糊想起来,说:“好像是说错了。”
    但不管是对是错,她都要说:“那你当时也不多问一句。”
    这孩子,恃宠而骄啊。
    赵秀云瞪她一眼说:“待会我揍你啊。”
    禾儿吐舌头扮鬼脸,扯嗓子喊道:“方青苗,下来吃早饭啦。”
    苗苗就是下楼梯,嘴里都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背诵什么,一不留神和爸爸撞上,要不是方海身手好拽一下,正月初一她就得上医院。
    赵秀云没好气道:“我看你俩是初一就找揍。”
    高明自然地进厨房拿碗端饺子,和方叔叔对上眼,脖子一凉,挪着脚步又出去。
    方海今天是在房间蹭一会才下楼,觉得这表现的机会就到别人手上,看他更是不满,说:“六点就得回来啊。”
    禾儿在外头玩,哪有那么早的,撅着嘴巴说:“您跟我妈几点回?”
    还顶嘴呢,方海理直气壮道:“我们是合法的。”
    领过证的夫妻,就是夜不归宿都没人能说什么。
    禾儿被爸爸噎住,看向妈妈。
    赵秀云才不管,心想你就是说不过也不会答应,只催促道:“要出门就快点。”
    再晚一些,路都堵得走不动。
    今天全沪市的人好像都在街上,挣钱的、花钱的人多得是。
    不过人家是熙熙攘攘要进城,禾儿他们是反其道而行要出城。
    就在几个人小时候住过的水南公社,哦,现在叫水南县。
    县城今天要唱戏,他们决定来追忆一下童年。
    公交车本来就要坐一个多小时,换乘一趟。
    赶上今天格外挤,硬生生开了两个小时。
    禾儿要是一个人坐这个车,能给气死,她的脾气向来有点急。
    但今天不着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自己站得住。”
    车上人那么多,高明跟她贴得近,又怕她摔,一只手搭在她后腰上,当然,也有他自己的小心思在,这会说:“没事,我扶你。”
    禾儿想想自己一个能打五个的体格,抽抽嘴角想,她又不是黛玉。
    到底也没说什么,心里其实是享受这种感觉。
    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说的都是些小时候的事。
    青梅竹马,哪怕是高明在青岛读书的那几年,他们也是书信来往频繁,有时候一礼拜有两三封,彼此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样想来,好像连处对象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管是谁一看,都觉得不意外。
    禾儿看窗外说:“家属院要拆那次,我跟月婷去过一次。”
    城市发展建设,到处在调整,家属院本来就是新旧两部分,旧的拆掉用来修路。
    禾儿当时站在那里,看到四面墙倒下的时候,想到的是高明。
    高明记得她信里提过,说:“可惜我当时不在。”
    他在青岛的那几年,就只是读书,整个人沉浸在和朋友们分开的惆怅里,对交朋友很是抗拒,因此人生所有事,都是和沪市有关。
    家属院对他的人生是重要的一环。
    他没见过亲妈,在后妈手里头养得懦弱,是禾儿教他立起来。
    现在想起来还很感叹说:“老天爷把你送到我身边。”
    这还是公交车上呢,说的这叫什么话。
    禾儿都看到旁边的乘客不自在别过头了,嗔怪地拍他一下。
    高明很快反应过来场合不对,不再说话,只是下车后说:“刚刚说的是真话。”
    禾儿稍微想一下,说:“感觉我的人生是从来随军那年不一样。”
    她念书早,上学的人少,在老家读一年级的时候就一直是第一名,一点竞争力都没有,哪怕是在公社上小学也是,是到市里上初中的第一次考试,才意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
    沪市让她的眼界开阔,让她大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这里,不用一家人分开。
    禾儿还有印象,说:“我小时候以为我爸已经不在了。”
    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家里有什么事,用善意的谎言骗孩子。
    她比同龄的孩子一直都聪慧,加上知道她爸是在部队,有一阵子在家找那块不存在的、她以为被妈妈藏起来的烈士之家的牌子。
    这会说起来,好笑之余又说:“一家人要在一起才行。”
    爸爸对孩子来说也是很重要。
    高明也有畅想,忽然问道:“你想几岁结婚?”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禾儿还是可以谈论这个话题的,想想说:“我们要是结婚,可以住在我家隔壁吗?”
    她舍不得父母。
    高明当然可以,说:“住在一起也可以。”
    禾儿喜笑颜开道:“那也要二十五岁以后,我妈说现在是我人生最好的时候。”
    全是赵秀云的经验之谈,结婚有孩子的女人,总是会有更多的舍不得和放不下,她娇养大的女儿,理应在广阔的天空再飞一会。
    虽然高明能给她全部的支持,但还是不一样。
    二十五岁啊,高明算起来,觉得也挺好,五年够他把事业做大,点头说:“都听你的。”
    两个人边说话边走,看到什么都停下来说两句,连水塘好像都有几句回忆。
    长大一点,对从前的会有反思。
    禾儿这会觉得,像自己这样的性格,着实没少给父母添麻烦,说:“希望以后孩子能像妹妹。”
    苗苗的性格就很好,安安分分不闯祸。
    高明都没敢想这些,脑子里闪过某些念头 ,结结巴巴道:“都,都可以。”
    禾儿狐疑看他一眼说:“你吞吞吐吐做什么?”
    高明把绮念收起来,说:“没有,只是想起来苗苗有次跟我们出门,被老鼠吓一跳,抱着柱子哭的样子。”
    那叫一个哄不住,几个人嘴巴都干了。
    也是妹妹长大,禾儿也很少回忆起她小时候的样子,心有余悸道:“不哭则已,一哭三天。”
    性子倔得很,认准的事情九头牛拉不回,平常乖乖巧巧的样子,难得闹一次全家都招架不住。
    当然,抛开这些,妹妹还是很乖巧的小孩。
    禾儿大手一挥说:“现在长大就好了。”
    高明爱屋及乌,对苗苗一向也疼爱,不由得幻想,等他们有自己孩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但不管活泼还是内向,那一定会是个比他的童年幸运千百万倍的小人儿。
    第15章 折腾   第一更
    日落时分,从水南公社回来,禾儿和高明直奔小麦的店,
    店开在西街上,占三间店面,装修豪华,窗明几净,挂着春风护肤化妆品店的招牌,进店第一排就是香水,好几种味道泄露出来,混合在一起,三米外就能闻见。
    不管是什么样的前调后调,在人均工资两百的八七年,都只意味着两个字——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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