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学成之后会是正经相师,不会为了让自己的答案正确就直接更改世人的认知,所以这方面,还是需要慎重一下的。
    万一因为测算失误,从而打击到当事人,然后在当事人的心灰意冷之下改变了以往的行事,错过了必然的机缘,他们这些相师也是有连带责任的。
    这份责任不是需要谁来评判,做出惩罚,而是天地自惩,这种自惩不是降一个天雷下来给活动活动筋骨,而是直接剥夺福缘,相师本就是福德薄的那种,若是福缘被剥尽,最后就是不得好死。
    为这个,天机阁每次收徒都收得那叫一个人才广进,没办法,不多招点儿,可能就直接断了传承,没出师就死的弟子,那是一茬一茬的,跟割韭菜似的快,若是再没长韭菜的速度,那以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作为天机阁这一批的预备役弟子,纪墨对里面的内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福德薄的未来相师都是怎么死的?
    吃饭噎死的。
    喝水呛死的。
    走路摔死的。
    过河淹死的。
    树木倾倒砸死的。
    人多拥挤踩死的。
    更有闹市而行,马撞死,碰头死,花盆砸死,中毒死,被闹事者误伤而死伤寒疫病,凡有起,必有中,中则必死。
    各式花样死法,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天地做不到,纪墨听过最夸张的死法可能就是走着路走着路,突然路上裂了一个大缝隙,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掉下去摔死了。
    也许是地震吧,但这种巧合多了,真的不敢说是巧合了。
    最后好不容易出师的那个,成为相师第一件事就是感谢自己的命硬,能够经历那么多危险而不死,这命不硬谁硬。
    但这事儿不算完,不是说出师之后就能够顺利长命百岁了,相师很少能够长命百岁,一方面是给人看相泄露天机,本身就是减寿的,另一方面就是福德薄的缘故了。
    至于为何这般危险还有人想要从事相师职业,就不得不说说这个世界的现状了。
    相师贵重啊!
    古代通常来说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但这种买卖是有限度的,可相师不同啊!
    出师的相师少,物以稀为贵,相对来说就尊贵了很多,上至皇宫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习惯了没事儿找相师看一看相。
    婚丧嫁娶,那是必要看的。
    婚事不说,合八字相面什么的,也算是应有之意,丧事上的相面就是纪墨头一回听闻的了,非相活人面,而是相死人面,由死人面推算将来转世投胎之后会是怎样的局面,从而选择更加利于此面相的方位地点下葬。
    为此,少有什么家族墓葬合在一起的,多有那种抢墓地的说法,最常见的就是后来者发现更适合自家先人的地方被前人占了,干脆就把前人移走,或者干脆弄什么天地局,用自家先人压下前人的棺木,弄成双层墓室,或者干脆是那种鸠占鹊巢的类型。
    由此就有了算计别人的时候,专门找一个别人得罪不起的墓地,让对方苦恼。
    更有那种知道某地不好,偏偏骗别人去那里安葬先人,由此连累全家的做法。
    作为预备役弟子的这一年,纪墨听到不少类似的事情,虽则这种事情多少有些损人不利己,可相师这职业本身就是一个吃青春饭的,少有相师能够长命百岁,自然是要及时行乐才好。
    不是说所有的相师都偏激,而是见得多了,便有些快意恩仇,坚决不能把报仇留到明日,万一明日未到,自己就死了呢?
    这种风气之下,相师就好像是开到荼蘼的花,知道自己是最后的明艳了,怎么也不肯就这样落幕。
    可你要说不当相师当别的,一来就业前景不好,没有相师显得尊贵,更容易来钱不说,也更得人追捧,二来别的也得有人要啊!
    看看相师招弟子的时候大部分弟子都是什么样的人就知道了,不是没人要的孤儿,就是乞儿,再不然就是一些被家族嫌弃的命硬之辈,或者干脆是碍了别人利益的被送来的孩子。
    这种局面之下,除了当相师,还有什么更好的路能走吗?
    纪墨这辈子就是一个乞儿,生母是谁不知道,眼睛还没睁开,就被丢掉了,好在还有个襁褓不至于冷死,因是个男孩儿,最初还有人抱养,可抱养的人没多久就不想养了,就把他再度丢弃。
    本来是要卖了的,可孩子小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好卖,别人也怕养不活,白白耗费了钱财精力。
    大了之后,又嫌弃孩子大了记事儿,养不熟,生怕养出个白眼狼出来蹉跎着,蹉跎着,纪墨就成了街面上的乞儿。
    四五岁的孩子,也没什么好做的行业,能够白来一些吃的就不错了,即便如此,还会被年长的乞丐抢走一些吃的,全当孝敬了。
    人小力弱,打不过对方,也只能认了。
    等到天机阁的人来收徒,正好,直接一并跟着走了,这出身,都不用审核的。
    因才收拢来的孩子并没有一点儿基础,连字都不认得,道理都不晓得,不知道天地是什么东西,便需要被教导一番才能正式入学,这就成了天机阁的预备役弟子。
    等到预备役弟子学了些基础的东西之后,就能真正进入天机阁学习了。
    天机阁就在山上,那时候,孩子们也大些了,也能自己上山不用人操心了。
    可看好了?
    先生在前面问了一句,漫不经心,眼睛都没全睁开,似乎有些午后犯困的感觉,随时都能再睡一觉。
    好了。
    有个孩子猛然站起来,直接说出自己看的结果,言语浅白,这人必是捕快,未婚,无妻,寡言,善忍
    洋洋洒洒,几乎能够写一个人物小传,就差给对方取个名了,纪墨听得叹服,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先生没有评说对错,把每个孩子的发言都听了一下,过程中,有两个孩子还发生了争执,一个非要说文官,一个非要说武官,两人的感知相差如此之大,不用旁人说,他们自己就对上了。
    第759章
    东拉西扯,学生们都说完了之后,剩下的就该是先生的总结了,然而先生又问了:什么时候死?
    断生死是相师的大课题。
    以前纪墨曾经看的古装电视剧上就有那种算命的相师在街口摆个小摊,然后碰见某人从前面走过,直接说对方有什么血光之灾,更有甚者,还能具体到几时几刻几分死。
    前者可能是糊弄人骗钱,后者就有两种情况,一种不是要弄个大鬼,另一种就是真的有本事了。
    那么,相师能不能达到那种程度呢?
    能。
    断生死,若神明!
    这是这个世界所有人对相师的认知,但这种断也要看相师肯不肯说,本来就是个短命职业,拿生死威胁相师是没有用的,对方要是不肯说,你逼死对方,他也不说,憋死你。
    但现在,对预备役的弟子,显然不用要求那么多,就直接要求对方能够说出来一个大致的感觉就可以了。
    先生没有说具体的要求,留下这些孩子自己想,谁想好了谁先说。
    我看他有五十年寿,当死于秋日,若落叶归根
    我看应有四十年寿,武者处纷争之中,难得长久
    当是六十年寿,前三十年蒸蒸日上,后三十年日渐落魄,死于仇敌之手
    应是七十年寿,四十年荣华,三十年子孙不肖,却能安享晚年
    孩子们一个个回答,有的还在结合自己之前的回答,有的却已经忘了,简直像是随口说。
    轮到纪墨了,纪墨总算还记得之前那种感觉,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寿四十有余,不足五十。
    他的判断看似比别人多了几个字,却没有说明具体的原因,相师的相面之术是很私人的一种感觉,很难直接说明其中的逻辑道理在哪里,所以,凭着冥冥之中的感觉就可以了。
    先生没有对任何一个孩子的回答表示肯定,同样也没否定任何一个孩子,只是听完了之后,微微点头,像是对回答满意,又像是对大家的表现满意。
    之后没有说出正确的答案,而是直接换了一张画像,把之前的问题再重复一遍,让大家对着画像思考,思考之后再找自己的理由肯定自己的思考。
    整个过程,宛若儿戏,还如闹剧,没有一点儿道理可讲,也不给标准答案,过程中更是没有任何神异之事。
    但从这一方面看,好像是一阶世界的样子,可纪墨知道不是的。
    不讲什么呼吸法,只看那种感觉就知道了,评判前面几张画像的时候,感觉还不明显,评判到后面的时候,连纪墨都敢准确报出一个人的寿数只有三十,并且十分肯定自己的判断。
    这个时候,所有孩子的判断也趋向于统一化,可能有人说三十一,有人说三十二,有人说二十九,都在三十左右这个区间之中。
    先生的嘴角因此微微翘起,显然比起之前对态度的满意,这时候就是对答案的满意了。
    等到日影渐偏,屋中几乎找不到光的时候,先生就没有再举起画像让大家看了。
    今日就到此,明日继续。
    先生这样说完就离开了,大袖扬风,颇有几分风流之感。
    等到先生后脚跟离开门槛,室内的孩子们齐齐松了一口气,还有人开始擦汗,一个孩子更是直接呼出口气,道:好累啊!
    有几个活泼的,直接对起了答案,我说的那个才是对的,你说的明显就有问题
    你还记得那人的面相吗?眼白多而多奸,奸臣有几个是武将,肯定是文官啊!
    眼狭长而多狡,肯定是商人更多,商人奸猾,谁不知道!
    你们说的都不对,肯定是农人,还是没地的那种
    他们争论得都有道理,相师首学,便是学面相。
    天机阁的相师总结出了一种面相规律,性子和善的人,面相上也会相对显得柔和一些,而长期从事某种职业的人,难免也有些凶相,好像那屠夫,多是膀大腰圆,脸上便是没有横肉,也会多出些肥肉来,再有乞丐,哪个乞丐不是面黄肌瘦,还带着一些邋遢脏污?
    这种职业带来的影响,其实是后天环境的影响,从事某种职业,就会在这个职业所限定的环境之中。
    如屠夫,肯定每天都要跟杀猪杀鸡杀羊之类的事情打交道,长期屠刀在手,宰割生命,称量血肉,怎能不带几分凶相。
    与之相对的就是在寺庙之中的和尚,普通的和尚且不说他,那种佛法精深的主持之流,哪怕不是方头大耳,看着就是佛祖慈悲,眉宇之中也必然会有一种慈悲之意,看起来就让人感觉亲近。
    这种跟具体的五官没有关系,无论是大眼睛还是小眼睛,高鼻梁还是塌鼻梁,带来的感觉都是那样。
    哪怕这个时候的画像也并不是加了阴影那种逼真,却还是能够从画像之中感觉一二。
    很多时候,画像是为了传神,而不是为了真实性,神到了,哪怕是个q版,头大身子小,也能让人看出来具体是谁。
    如同他们之前所看到的那些画像,都是天机阁提供的,颇为传神,哪怕同一个五官,也能看出不同的感觉来。
    说是看面相,其实是看感觉。
    这也是自呼吸法之后,纪墨认为最为玄学的一种学习了感觉。
    感觉还是能够学习的吗?
    自然可学。
    学习过程如上,纪墨已经不是第一次上这样的课了,连续好几次课程上下来,他也若有所悟。
    如果精神力是一种超能力,那么,学习这种感觉的过程就像是在修炼自己的精神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力,在这一间屋子之中,所有的孩子的精神力最初都是散乱的,唯一如同定海神针一样的,就是先生的精神力,他没有刻意地做什么,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屋子的中心点。
    随着一次次的问答,一次次的讨论,一次次的争辩集中了大家的精神,像是在把无形中的精神力进行某种调频,或者说通过共振达到某种增幅的效果。
    然后隐隐戳破某层遮挡在眼睛前面的翳,如同戳破一层窗户纸一样,本来是毛玻璃挡着,什么都看不清,可认真看了,精神力增强了之后再看了,某种本来应该看不到的东西,突然能够看到一些了。
    不是全部,但只言片语,能够感知到的那一些,已经是摸到了相师的边儿了。
    继续下去,眼前所见,还会是现在的这个世界吗?
    每每想到这里,纪墨就觉得心中激动,他们现在还只是预备役,就好像能够达到这样的地步,那么,真正的相师,他们所见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相师的相,是为了要看到更多的真实,还是为了测算到每个人的轨迹?
    一年后,纪墨参加了天机阁的考核,成功进入天机阁,从预备役弟子变成正式弟子。
    得到正式弟子身份的那一天,纪墨兴奋上山,然后在半山腰栽了一个跟头,差点儿直接滚到山下,吃了一嘴土,蹭了一身草叶,终于知道相师的福德有多薄了。
    哈哈,你这还算是好的了,看看其他人,总有比你更倒霉的。
    引路的师兄很是耐心地等着他来到面前,这才继续带着其他人一同往上走,他们都没有着急,哪怕那个被鸟屎砸过脑袋的,这会儿也能够忍着那种脏污,安静等着。
    一年之前,他们都还没这个耐性,摔了,意外了,必是要哭鼻子,可现在,哭什么啊,这都要哭,后头还有的哭呐!
    我信。
    纪墨一脸真诚,他真的信,实在是听到的太多了,对相师这一行来说,活过今天就足够庆祝了,明天死不死的,明天再说。
    师兄被这句话一噎,信就信呗,谁不信了。
    上去之后,走路小心点儿,每年都有不少人摔死,尸骨都没人收哦!
    师兄提醒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吓唬他们。
    十六七岁的师兄,还很年轻啊!
    纪墨没吭声,老老实实跟着走路,眼睛注意看着脚下的时候,还要留意上头,不然被树枝刮脸,运气不好就瞎了,运气好,脸上也要带几个血道子,如果运气再不好一点儿,说不定那树枝上还带毒,血道子之后不是死就是毁容。
    所以说,天机阁为什么要开在山上啊,放个平坦点儿的地方,少点儿意外的地方不好吗?
    好啊,地震,落石,山崩你选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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