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准备指望况家的传承,还不如靠自己呐,哪怕是传给了外姓人。
    纪辰发现说不动纪墨,也没再说,两个在庭院之中合奏一曲,这些年,纪辰不再总是吹箫,因为短了气力,就弹琴相合。
    纪墨也弹琴,两道琴声合一时,声过院墙,飘到外面去,让外人驻足倾听。
    这便是那《凤凰引》吗?
    哪怕看穿引来的凤凰是养的,也有人为那样的乐声而折服,谁不希望自己能够达成那样的成就呢?
    纪墨从来学乐的青年乐师之中挑出几个来教了,他的精力有限,没有从小孩子开始教起,而是寻了这种已经有一定乐理知识的青年乐师,除非他们的基础知识有所谬误,需要更正,否则,只要在现成的地基上垒砌高楼就好。
    这无疑,好教了许多,并不让人耗费多少心力。
    因纪墨对外承认况姓,又真的奏出了况家闻名的《凤凰引》,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是曾经被流放的那些况家人回来了,还有人试图找纪墨的麻烦,可族谱翻一翻,好吧,打搅了。
    那段旧事再次被翻起来,有人也发现了况家的量刑过重,哪个乐师不曾东家邀西家请的,若这都有串联之嫌,大家干脆不要来往了。
    再说传递宫中消息这一条,真的以为乐师在宫中的位置跟皇帝的议政殿比邻吗?明明远得不能再远,又有若干宫墙阻隔,宫规妨碍,若是能有消息传到宫廷乐师的耳中,那这个消息也可能早就传出了宫墙,成为大臣们都知道的消息了。
    所以,这一条,显然也是不实的。
    基于对那乐声的好感,又或者是曾经况家交好的那些姻亲故旧发力,因纪墨的出名,况家的案子不说翻案,而是有了减刑的趋势。
    纪辰还曾来问过纪墨,问是不是他在暗中发力。
    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随他怎样,我教我的就是了。
    纪墨从来不曾把那些况家人也当做亲人,回答就很冷情了。
    纪辰听得一愣,以为他心怀怨气,还给他解释,况远心中一直是眷恋家族的,并非不爱家族,只不过因为更希望借此之苦,磨砺己心罢了。
    我知道。
    纪墨早就知道了,那种矛盾的做法,若不是这般缘由,又能是哪般?
    可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回答依旧没有带半分温度,哪怕明知道纪辰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答案,也没有改口。
    纪辰是真的有些冷了心,对况家如此,对纪家,难道会更好吗?
    他此前本还有让纪墨和兄弟相认,互相帮扶的意思,纪墨拒绝了一次,他也没在意,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就带上了纪墨的那几个兄弟,虽没明说,但那意思,分明有让大家相认的意思。
    纪墨只做不知,这之后,就再不见纪辰带他的那些兄弟来了。
    况家的减刑也办下来了,况家人可以从流放之地回来了。
    多少年过去了,在那里繁衍生息也是有的,再要回来,少不得又要变卖家宅房产,实在是折腾。
    纪墨这样想着,也没说什么,只做不知。
    过了那一阵《凤凰引》的热度,这处山中宅院又清净下来,纪墨没有被召为宫廷乐师,这一点,有些让他意外,却也不是很意外,可能皇宫之中的那位不想自打脸吧。
    再有同行的乐师,也不想况家再度起来吧。
    纪墨没有想太多,他本来也没准备当什么宫廷乐师。
    几个弟子学得都很好,没几年就有了些样子,纪墨没有过多要求,由着他们出去发展,若能借着《凤凰引》的名头把自己捧上去了,也是人才。
    他,则像当年的况远一样,过着隐居一样的生活。
    渐渐地,真的成了一段传奇。
    乐器房中,纪墨把一样样乐器看过,那上面的标签还是曾经况远亲手写的,如今看来,满满都是回忆。
    亲手拂过一样样乐器,纪墨看向系统
    【第一阶段学习结束,是否接受考试?】
    是。
    【第一阶段理论考试,时间二十分钟请简述乐师技艺的特点。】
    特点啊
    纪墨微微摇头,这样的题目还真是没什么新意,早就被料中了。
    乐假于器,发之心而行于表,以器物之声发扬心声,以心声传于天地,又以天地之声,拟做心声以传
    乐师借助乐器来传达心声,这份心声需要跟天地相合,又把天地至理,转为心声传扬出来,想要得到的不是众人的赞扬,而是与众人的心声相合,从中寻求某种共鸣。
    若要论的话,某些唯心的地方能够让纪墨感觉到这种乐声也像是一种祭祀,以乐声来祭祀天地,从中寻求某种和谐,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大成之境。
    《凤凰引》为什么被广为传递,为什么被大家称赞不绝,为什么能够成为况家的成名之作,哪怕况家之后再未有人能够奏出《凤凰引》,依旧有了数百年的风光?
    真的是因为能够引来一只鸟吗?
    不,不是因为那鸟是凤凰还是孔雀,而是因为那鸟代表的是某种天地的回答。
    古人说神与人交信,常用青鸟,为何如此,便是因为鸟会飞,从天上来,便好似天上的神仙把信息通过鸟儿传递过来一样。
    有鸟来应和,本身就说明一种认同。
    这就好像某些迷信活动,弄什么突然燃起火的景象一样,就是为了让人感觉到这种天人交感的特殊感应。
    若要论,又有几分像是祭祀舞蹈的要求,要融入某种精神之中,代入某种情绪之中,以此来奏出不同寻常的非凡之音,感应天地。
    另外,就是传递心声了,这也是乐声最初的作用,不为交感天地,也为交流而存在的作用。
    纪墨想了很多,洋洋洒洒,一大篇文章就出来了,看着自己写出来的试卷内容,纪墨忽而想到,若是有朝一日回到现代,还有作文之类的题目,他恐怕也是能够得个满分的,瞧瞧这功底,一次次的,都练出来了。
    又看了看,没什么问题,纪墨便选择了交卷,他的心中一片安定,这份试卷也是为了这一段人生做出的总结。
    第695章
    【请选择考试作品。】
    作品啊
    这一次的可选择范围,那些光点仿佛创了历史新高,真如天上繁星一样,密密麻麻,细细看去,却大致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曲谱,如同纪墨以前著书一样,每一首曲谱都写下来,单独成册,针对这本曲谱所需要的乐器,还有不同乐器切换曲谱该如何,都会给出较为详尽的说明,如同单曲小册。
    另一类是乐曲,没有具体的器物涵盖,就是一个个曲子的名字,其中还包括《凤凰引》,点开来,就能看到奏曲时候的景象,能够看出大致是什么时间,在哪里流传的。
    纪墨沉吟着,曲谱这种还可算是著书一类的,书能传多久,乐能传多久,但这种传,也很有失传的风险,在他所知的历史之中,失传的曲谱就不少,很多乐曲,更是连曲谱都没有。
    若是选择乐曲的话,连一样实物都没有,该以怎样的标准来衡量呢?有多少人记得这乐曲,还是有多少人传唱这乐曲,或者是多少人能够奏出同样的乐曲。
    同样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曲谱相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否还有心境上的要求?
    同一首曲子,有些人奏来是深沉悲伤,像是要永葬地府一样,有些人奏来却多了几分轻松,似是已经淡忘,能够步伐轻快,再往前行了。
    若是要求曲谱完全相同,似乎还比较好办,可也不乏传唱之中走样的,后人最爱做的不就是更改前人的曲子吗?
    若要心境相同,呵呵,怕不是做梦来得更快。
    一人可做一人曲,一人之音无人同。
    同样的音符组合,包含的感彩不同,自然也不是同样的心境了,这方面的要求,真的是稍微高点儿就要把人卡死了。
    不清楚其中的标准,选择乐曲类,似乎就是真的自寻死路,可纪墨还偏偏想要选这个。
    未知《凤凰引》,可传几代人?
    他很想看一看,经由自己传下来的况氏之音,还能传几代,让多少人心心念念。
    为了这个目标,他把《凤凰引》做出了好些改动,包括一些增减,包括单纯某旋律小段的流传,甚至为了方便流传,他还编出了一个不下于梁祝的爱情故事。
    只希望这首曲子的传奇色彩越来越多,这样才能够有更多人记得,哪怕不为了曲子,只为了那背后的故事,把那如同伴奏的曲子记住也是好的。
    【请选择时间,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
    五十年。
    未知我死后,可曾有悲声?
    纪墨这般说着,微微向后仰去,松软的靠枕就在身后支撑,面前敞开的小窗,正能看到那院中的绿竹,沙沙轻摇,似为清风作舞。
    灵魂脱离身体,不断上升,高空中,似还能听到地面传来的声音,那一声声,是谁在呼唤,又是谁在哭泣,是谁奏出的哀乐,是谁让那哀思通传天地,可是为了他,为了他
    怎么这就去了?
    好好的,怎么就
    许是时候到了。
    我还没死,他怎能死了?!
    纪辰的声音是那样振聋发聩,眼前朦胧的光线之中,仿佛突然出现了那张其实已经陌生的老脸。
    他还念着自己这个儿子吗?
    什么人家的事儿,至于如此吗?我看他是真的把心丢在了外面
    絮叨的女声似乎有些陌生,可细细分辨,是了,初生之时,所听到的那位小娘的声音不就如此吗?
    也许时间会让声音略显苍老,可某种本质的东西却从不曾改变。
    听出来了,却也有些感慨,他们都好就好,也免得自己挂念,每个世界都要送走长辈,到底是有些疲乏了。
    付出的感情越深,在那之后就越痛,可若要说一丝感情都不付出,又怎么可能呢?
    他们对自己好,自己也对他们好,人心来往,便是如此了。
    于是每到此刻,都有超脱之感,终于不必欠着谁的了,总也一死,这一死,也拉出来了一个公平的结果,互不亏欠。
    送葬的队伍并没有很盛大,乐声却是不缺的,听着那乐,明明是爱乐,纪墨却听出了欢喜,这是他教的啊,不错,不错,都奏得不错!
    很快,飞速下降,所有景物一片模糊,纪墨再次看清楚的时候,已经是五十年后了。
    夏日景象的炎热是因为听到了蝉鸣,还有那一个个盛装却着装略显单薄的小姑娘们,色彩鲜艳的服饰不仅仅是因为年轻,还带有某种民族特色,朴实的笑脸之上,还能看到常见日头而来的绯红。
    悠然的曲调在林中飞舞,是《凤凰引》。
    阿姐,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外乡人传来的,叫什么《凤凰人》。
    两个姑娘随口说来,听得纪墨差点儿呛到,好好一个《凤凰引》,怎么就成了什么《凤凰人》?
    怪好听的。
    阿妹这样说着,边蹦蹦跳跳,边哼唱起来,曲调中多出一股欢快之意,像是完全变了一首乐曲一样。
    纪墨听得轻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
    传唱总是容易走形,而走了形的,现在还没算他考试失败,那就是过了。
    名字不对,曲调也变了,其中的心境什么的,更是谈不上,这样也算考试通过,这个标准,是不是太宽松了?
    还不等纪墨想更多,他整个人,好似也随着曲调飞走了一般,没有停留在那两个姑娘身边儿,而是刹那间,换到了一个城市之中。
    过程中的空间变幻,完全没有看清楚,再看清周围景物,已经是在城市中了,街道上有行人车马来往,两旁的商铺之中也有伙计吆喝。
    一处茶楼的露台上,有一张琴正被一个青年乐师奏响,那曲调,正是《凤凰引》。
    楼上楼下,都有在听乐曲的人,曲终之际,一人轻叹:不愧是《凤凰引》啊!
    这有什么难得的,我听着,很普通啊,为何你们都这样推崇?
    那是梁兄还未曾听闻那《凤凰引》的故事,这才觉得普通,听了故事再听这乐,莫名便有几分催人心肠。
    有人说,就有人附和,还有好事之人大略说了说那传说中的故事,说是某国公主爱慕一个乐师,皇帝不同意,铸造高楼,让公主居于楼内,不许她与乐师相见,那乐师就在楼下奏曲,一曲《凤凰引》,引得凤凰来,公主乘坐彩凤飞走了
    这样的乐曲也能引得凤凰来?
    有人不信,实在是那曲调优美是优美,可其中总似少了些东西。
    以前况远觉得是自己心境不过关,所以才不能奏出其中精髓,纪墨却另辟蹊径,直接找了孔雀冒充凤凰,完成《凤凰引》,心境上,反而不做强求,成败都有个保底。
    不好说他们两个谁更对,但纪墨认为,这《凤凰引》多半是不曾引来凤凰的,不然,系统为他选择的师父就不是况远,而是那个真正用《凤凰引》引来凤凰的况家人了。
    这样算的话,《凤凰引》在纪墨手中,还算是发扬光大了。
    有人质疑,就有人维护,言说道:这是乐师不同的缘故,据说那况家人,能够奏出真正引来凤凰的《凤凰引》,不知是何等情景,若能见到,此生无憾。
    恐怕都是以讹传讹,哪里能够真的如此呢?
    确实听说有人曾见过,不过不是况家人,而是况氏弟子,奏得极好
    普通人听曲子,能够听出多少好来呢?
    他们自身恐怕都未必认得曲谱,听得出宫商。
    纪墨听到况氏弟子,心中一动,这说的是自己的弟子,还有传承?
    再想要多听一些,下面人已经转换了话题,同时,他的面前,空间再度转换,又成了一个宅院之中。
    宅院之中,下人来去,寂寂无声,很是严谨有规矩的样子,有主人在房中弹琴,琴声依旧是那《凤凰引》。
    随着琴声而动的,还有院中的孔雀,它们很是机灵地随着琴声挥舞翅膀,短暂地从这里飞到那里,看起来依旧美丽,就是多了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你可少喂些吧,凤凰也要被你喂成家鸡了,看看,看看,还有几只能够飞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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