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时,某人婚否,得妻子何。
    某年某月某时,某人卒,得何褒贬。
    人生轨迹,伴若干事件,亦为史,史见若斑,可见微知著。
    偶有人,以物论史。
    某年某月某时,一物生,得其名。
    某年某月某时,此物转,波折其途。
    某年某月某时,此物折,怜其多舛。
    以事论史,以人论史,常见矣,不乏多言,以物论史,亦不乏,多见馆藏之物,介绍铭牌之中。
    稗官野史,亦以此为传奇,物主流转,便是历史变迁。
    这支簪子,好生别致。
    献上的簪子要或繁花似锦,要或一枝独秀,只敢见其荣华枝头,不敢做凋零状,徒惹悲情,若有寂寂之感,恐生不祥。
    上官闻言,呻然:一支残花簪,讽与谁人?
    那一支残花簪被放到一边儿,这是罢黜不用的。
    这些罢黜的簪子也不会白白扔了,而是会做为残品,流入银作局外,进入寻常市场中,若有富贵人家青眼,便也可进入高墙之内,成为贵女妆奁点缀,不然,便是要流入寻常百姓家中,更贱一层。
    分拣的太监眸中闪过一抹可惜,到底不曾多言。
    残花簪,便如那落入流水之中的残花,流出了宫墙。
    富贵人家,也有女眷喜欢那簪子别致,只听到那名字,多有不喜,古来残花败柳从来不是什么好意头,对女子来说,更恐红颜易老,又哪里爱这样的簪子,便是喜它别致,也惧其名字招来不幸。
    一般二般流落,就渐渐到了那普通富户之家,有女眷骄矜,并不畏惧其名,残花亦可怜,众人皆弃,更令我心怜。
    她买了簪子,佩戴发间,其型特殊,令她也为人广记,后竟因此簪得了一个好姻缘,一生幸福,再与女儿准备嫁妆的时候,就把这残花簪放入其中,言:当年汝父便因此簪识我,一生不负。愿你一生,也得此幸。
    切莫人云亦云,当有主见,当敢发声,莫为女子娇怯,随波逐流,真如那残花无言,不得自主。
    女儿不明深意,接过簪子,满面羞红,谁人出嫁又不曾想过白首之约,一生一世?
    可惜运道不佳,良人命短,徒留母女二人艰难度日,为叔伯所欺,身无余财,一女更是被送与人为妾。
    临出门那日,拉住女儿,把一盒首饰收拣给她,样样备述来历,似往事历历在目,那一支残花簪放在最后,把母亲送嫁之言说给女儿,为妻也好,为妾也罢,一生如何,总也不能此时定了,你进去安分随时,莫要与人相争,闻得那官员势大,其妻亦贵女出身,且谨慎从事,你且小心,切莫多做他想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殷切叮嘱,可见深情,含泪辞别,只觉悲苦。
    多年后,女儿袅袅婷婷,也有娉婷之姿,翻看妆奁,见到那残花簪,甚喜,急急讨来,妆点乌发,回眸一笑,若旧年镜中景象。
    她看得欢喜,拉着女儿的手与她说那残花簪的来历,小时常听母亲讲,外婆如何凭此簪得人青眼,又是如何幸福一生,此刻说来,忆起母亲悲苦,眼中若有泪光。
    昔年宫中物,如今也还罕见
    一语本想添些身价,掩饰贫乏,却又少些颜色,只因身份低微,不敢言贵。
    言语至此,已经乏力。
    宫中物,少女只记了这一句,洋洋得意,这等物件,也能是自家姨娘有的?少女心事,不免多了几分遐思。
    与丫鬟提起,若有得意,哪晓得传出去了,引为笑谈。
    凭她,也配?
    何等宫中物件,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庶女?
    多少言语毁人,恨不得若垒石叠土,将人压在淤泥之中,万载不能翻身。
    此刻若是摘了簪子,不再戴,似乎怕了他们,若要继续自得戴下去,倒似井底蛙鸣,尤为可笑。
    上下不得之际,一场游戏,簪子被六妹妹抢去,戴在头上,再不归还,她面上羞恼不悦,心中却有一层庆幸欢喜,竟是解了自己的尴尬难堪,再不必为此发愁。
    姨娘听闻,一叹:也罢了。
    再不复念。
    三年后,婚事定下,纵是庶女,亦可为正妻,凤冠霞帔,大礼入门。陪嫁的妆奁之内,姐妹添妆之物中,一支残花簪,完璧相还。
    一去一还,又多了姐妹情谊,相念之间,心生暖意,难得那一片玲珑心思
    时光流转,许多年后,这一支残花簪落在了某位丽人的头上,也是添妆之赠,造型别致,为丽人所喜,时常佩戴。
    丽人身份贵重,与郎君自幼相识,两小无猜,长大了,便做了夫妻,郎君要当官,远在千里外,丽人不舍京都繁华,不肯相随,便留在家中,自诩孝顺婆母,不过是为了玩儿罢了。
    婆母看着她长大,真如自家女儿一样,也不约束,由着她带着小姑子们玩耍,多年后,丈夫回来,妾之子,已有五岁,她却犹如少女一般,不曾以此为念,反衬得丈夫若父兄一般,平添老态。
    多年后,丽人之子也长成了,新妇进门拜见公婆,丽人心中欢喜,把那首饰分出大半。
    这残花簪,我年轻时候爱戴,如今年长,戴着不合适了,被人说一声老来爱俏,白被耻笑,倒是你还年轻,只管戴去,正是颜色好的时候呐。
    丽人已老,却还是少女心态,不催生育,只让小夫妻快快乐乐去玩,莫要辜负好时光。
    那残花簪戴在新妇头上,新妇嘴上应答,心中疑猜,回去与丈夫说,多有思量,可是婆母不喜我?
    不喜如何容你进门?丈夫反问一句,安定妻子心思,母亲是被祖母宠的,多少年了,还是小孩子一般,只记挂玩耍,你莫要学他,白白累了孩子。
    哪里来的孩子?妻子啐他,红着脸,可有这样的。
    你又怎知现在没有?
    丈夫一瞄妻子腹中,眼神戏谑。
    妻子扭身遮挡,侧颜如画,那残花簪不同别簪,一眼可见,颜色殊丽,更添几分楚楚之姿。
    丈夫含笑,也不论幼时庶子相争多少辛苦,心中只想着,将来他的儿子,必不可如自己一般,分毫不敢懈怠,太累了。
    时如逝水,永无停歇,又是许多年后,那名为婉儿的少女戴着残花簪伏倒在姑母的面前,求姑母怜惜。
    只因父母没了,叔伯要插手她的婚事,把她送与人做妾。
    妾,立女也,同奴婢。
    婉儿心中有成算,凭她容貌才华,若是嫁人,当能嫁个好人家,不怕不得夫婿喜欢,何必非要去给人做妾。
    若是那人真的位高权重,年轻有才,似乎也不是不可考虑,可偏偏不是,既然这样,她又何必自轻,非要为了短暂富贵去做妾呢?
    婉儿对未来的生活有着野心,只希望过得更好,自然要投奔她所知中,身份最贵重的姑母,结果
    三年后,婉儿出嫁,夫婿是从姑母之女手中抢下来的,心中略有愧疚,却是不悔。
    姑母已然贵妇,她的女儿就是贵女,哪里能够没有好人家,自己却不一样,错过了这一桩极好的婚事,以后却是要处处低人一等了。
    已经享受过了富贵,哪里能够失去?她是不肯的。
    夫君可知,这残花簪的故事?
    婉儿说起那富家女子独怜残花,并以此引得夫君青眼的故事,我怜残花若自怜眼波一转,看向那辛苦觅得的良人,夫君亦当连我如怜花。
    流光若时,倏忽即逝,又是许多年后,被人为寄予了美好意愿的残花簪成了一女子自残面容的利器,青春年华,难毁婚嫁,不得不以此法求解脱,最终古庙残生,也如残花一般,随了那流水逝去
    任凭怎样美丽容颜,也总有花落的那一天,花落尽,物流转。
    残花簪平平常常地又换了许多任主人,每一任,幸与不幸,都在人言,有人信那美好祝愿,珍之重之,不悔欢喜。有人以那残花之名不祥为念,弃之不用,又落入他人之手。
    若拟人态,这残花簪一生颠沛流离,命途多舛,却也用那一个个故事作为珍珠,串起了一条珍珠链,妆点了历史。
    最后的最后,这一支残花簪静静地躺在了某个博物馆中,铭牌上,写着它被人赋予的那些寓意,美好或不祥,又有几人知,它曾看过的那些故事,它曾目睹的那些美人?
    第673章
    吾有一乐,奏之,可引凤凰
    【主线任务:乐师。】
    【当前进度:况远(师父)未完成。】
    你看这孩子可好?
    竹林幽幽,林下之风,也带竹香清朗,月白衣裳的男子行走在林中,脚步轻快,带起地上竹叶翻动,那长长的衣袂飘飘,若穿过雾霭的晨光,柔和清亮,明明而来,又不带着一丝的烟火气,清新喜人。
    披散的长发只用一条丝带简单束了一半,额头光洁,目光明亮,唇边笑意盎然,他看着面前的人,自有无限喜悦,已经在心中满溢。
    他的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之中的婴儿人事不知,睡得香甜,淡粉的小嘴偶尔吧唧一下,似在喃喃细语着什么。
    襁褓是很普通的那种,一个薄薄的方形小被子,打开来,能够看到那素白的被里上毫无痕迹,只一张简薄的帕子塞在了小被子中,上面是歪歪扭扭写下来的生辰八字。
    正好跟阿辰一样,合该与我们有缘。
    男子这样说着,面露欣喜,显然觉得这竹林送子分明是老天赐下来的福源。
    你说的是。
    在他对面,是一个同样俊朗的青衣男子,手中把玩着一只紫竹箫,分出眼神看了看那襁褓之中的婴儿,若那婴儿睁眼看过去,就能发现这青衣男子的目光之中似有几分复杂神色。
    月白衣裳的男子没想那么多,笑着摸了摸婴儿的脸颊,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婴儿一样,已经天然有了些做父亲的心思。
    青衣男子的目光却要疏远很多,并不那么热切。
    襁褓之中的婴儿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从一个富贵之地换成了另外一个富贵之地,同样是富贵,富贵和富贵也是不同的。
    前者的富贵还有几分奢华之艳,后者的富贵就是那种众所周知的清贵之感了,什么低调的奢华之类的,大约就是这样的意思。
    随在婴儿身边儿的奶娘也换了一个,看着规矩更严谨的样子,对着一个婴儿都不随意谈笑什么,严谨得像是教导主任。
    这是抱给大娘教养了?
    婴儿,纪墨心中有着猜测。
    他现在看起来还小,其实出生有十来天了,这个世界也是一个新世界,但语言系统,似乎和某个世界有几分相似,总之,因为之前身边儿那些没规矩的奶娘丫鬟和姨娘,他的语言学得很快。
    这也跟他记忆力更好有关,所以知道的信息就多了。
    他是姨娘生的,年龄还小的姨娘这一胎生得艰难,总有些疑神疑鬼,之前就在说若是大娘抱了他走,自己也不活了之类的。
    大娘就是正室夫人在内宅的称呼,生他的姨娘,在宅子里可被称呼为小娘,这样子的称呼有些生,一开始纪墨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后来听得多了,才总算知道点儿这种复杂关系。
    总之,这一次,他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庶子,别的不好说,富贵总该有吧。
    再一看任务,乐师,很好,这看起来不像是要受苦的样子,说不得自家父亲,那个大户人家的男主人,就是这位要当自己师傅的况远。
    因下人不会说主人家的名字,所以纪墨并不知道自己所出生的人家并不姓况。
    怀着这样的期待,纪墨也没准备在婴儿时期就搞什么神童人设,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就跟真正的婴儿一样成长,只从下人们的谈话之中判断一下以后的处境。
    本来,一切都没什么问题,可某一天睡好了再醒来咦,奶娘换了。
    咦,房子也换了。
    咦,丫鬟也不见了,哦,还是在的,不过是在外面伺候,屋子里头并不许那些年轻丫鬟随便进来,规矩更严了。
    婴儿时期的成长事迹乏善可陈,经历过无数遍了,不用提醒吊胆,纪墨都知道要怎样表现一个婴儿的状态,只要让生理本能占据上风,而不用精神力和意志力压制就可以了。
    这样又过了一日,纪墨再醒来看到那个月白衣裳的男人的时候,才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
    阿辰,你看他看我了!他一定认得我是他父亲!
    月白衣裳的男人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很有少年感的好看,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这并不是年轻人该有的状态,可当你看到他的眼,看到他的神态,就觉得他仿佛还是一个少年,一个会在夏日里折下杨柳枝轻松甩动的少年。
    这样的感觉,具体来说是气质很难得,是没有经历过挫折和磨难、被保护得很好的富贵人家子弟该有的样子。
    这就是自己这辈子的父亲吗?
    况远?
    被称作阿辰的那个,反而很称不上这样的少年感的称呼,他的气质更加成熟稳重,他的年龄应该也是,他应该比况远大一些,无论是身高还是气质,都稳稳地站稳了兄长的位置。
    况远很信任他的样子,看到他,目光之中都有光点的感觉。
    纪墨被况远抱起来逗弄,他很给面子地奉上几个笑容,古代的庶子地位低,说不好就比下人高一线,若能得了父亲的喜欢,未来可能会更好过一些。
    这种心机的想法谈不上什么算计,人,总是本能地想要过得更好,没有人愿意一直吃苦。
    纪墨可以吃苦,但在有条件的时候,为什么不过得更好呢?
    这些不用花费时间精力,出身本身能够带来的富贵,为什么不去领受呢?
    他半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地学着叫爹,很快就跟况远父慈子孝了,也在称呼那个叫做阿辰的男人的时候知道他是父亲的好朋友,至交好友的那种好朋友,可算是纪墨的干爹,不过他对小孩子没什么兴趣,并没有一次逗纪墨叫他爹,至多只在况远面前,对他微微和善一些。
    真的就是微微,那笑容都很勉强的样子。
    纪墨每每见到,都在心底轻叹,大可不必如此,他本来也没指望自己人人都爱来着。
    况远也发现了,一次问起,阿辰便道: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喜欢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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