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客栈生意的,不应该是小道消息最灵通吗?
    不得已,纪墨只能去外面找人问,也不能单找人问,还要找个首饰铺,挂单,哦不,寄件售卖,好歹签一个计件算钱的短契,不至于连吃住的钱都没有。
    这么着边赚钱边打听,纪墨也找人询问,最终问到银作局在外头的地点了,过去一瞧一问才知道,想要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有推荐人。
    连荐书都没有,谁敢要你。
    这可不是滥竽充数的时代了,银作局本来也不是很缺人,技艺不好他们是不收的,可收人又不可能大规模招聘,便只有那些有权势,起码有足够来往的人推荐了工匠过来,他们才会给个试用期,先用用看,合适了才收下。
    没有现场考核那一说,实在是因为耽误不起那个工夫,再有,这种制作技艺上的事儿,实在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就是有人能够口若悬河长篇大论,手上做不出来东西,也是白搭。
    可要手上做东西,没有一定的时间,又能做什么呢?
    而这个时间内,谁也不会看着他做,还是那句话,耽误不起这个工夫。
    那要怎么才能得这个荐书?
    纪墨适时地递上一些钱财,赔着笑脸跟门子打听具体的流程。
    得了钱财,门子脸上的表情总算正了正,没那么不耐烦了,跟他具体说了说,听得纪墨皱眉,有这个获得荐书的时间,还不如
    他想着,说了纪父的事情,原是那时候因为大哥的缘故一家子出来的,父亲一直耿耿于怀,对他来说,能成为银作局的工匠就是最大的荣耀了,后来得了我,见我技艺好,就想让我再回来,补全心中遗憾
    这一番话,有情理有条理,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门子听得也是微微思索,你这种情况,可不多见啊!
    当年的事情,一码归一码,已经罚过了,那时候还没我呐,也不能将我算上,如今我技艺还好,就想补了父亲的遗憾。
    重点是补了那个缺。
    纪墨柔声说着,不知道这样可行不可行,但无论是怎样,总也要他先进了这个门,才能知道究竟。
    又递上些钱财,门子这才应道,帮他问问,让他在外头等着。
    如此一等再等,又被一个管事问了问话,主要是问了问纪墨的父亲姓甚名谁,再把当年的例子翻出来看看,管事微微点头,事情的确已经罚过了,也不是大事儿,当年被慢待的那位妃子,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待着呐,如今看来,倒像是罚得太重了。
    也行吧。
    管事松了口,让纪墨先在这里试用一段时间,看看他的技艺是否真的过关。
    同在这座院子内的还有不少工匠,并不是银作局的全部,却也是部分了。
    银作局主掌打造金银器饰,认真分起来,却是分成了好几个小类,首饰跟器物肯定是分开的,钗环和佩饰也是分开的,再有细类,金银玉石等,同样一一区分,又因为一些饰物需要镶嵌等技巧将几种类别结合起来,外人进了这院子,怕是如同进了迷宫一样,摸不清方向。
    管事问了纪墨擅长什么,便先把他拍到了他所擅长的簪子制作上,光是这簪子,也分了好几种,不同的材质不同的样式不同的规格,也有不同的人来负责。
    纪墨初来,不敢让他碰大件儿,就让他先从小钗做起,半个巴掌长的小钗又分双股单股和多股,上面的造型也是各有不同。
    见了那厚厚一本图册,纪墨就是眼前一亮,自己一个人的发明创造能有几分,这么多人的发明创造结合在一起,有关钗环这里,便不知道有多少种不同的样子,使用了多少种不同的材质。
    你若是有拿手的,就先做拿手的,若是不知道做什么,就照着上面的样子做,总是错不了。
    技艺跟图样并不是需要完全配套的。
    同一个样子,这种技法能够做到,那种技法也可做到,至于是用这种还是那种,没有特殊要求,就看制作者的喜好了。
    最后制作的成品,也不要求和图样完全一样,只要大差不差,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就可以了。
    比如说凤凰的眼睛,是红宝石还是蓝宝石,其实都是一样的,便是用了白宝石,也没人会说不对。
    但凤凰的尾巴就是完全不能错了数量的,这就跟皇宫内的妃子品级挂钩了,皇后能够用九尾,妃子最多只到七尾,多了一根,不是妃子有意僭越,就是工匠别有居心了。
    这种事儿,上头不查还好,查出来了,那多半都是工匠的错,推不掉。
    此外,还有一些纪墨以前没听说过的讲究,比如说凤凰的身子,只要展尾,必要头脸端正,若是侧身,也必在一条水平线上,不可歪拧。
    认真说,此类要求就是关系到气运风水等玄学范畴上了,如凤凰这等瑞鸟,是绝对不可以不正的。
    同样要求的还有一些同样正面形象的动物,连同蝙蝠,坐在器物和配饰上,也都是端正好看的那种,而非看起来就邪恶非常的。
    纪墨一边琢磨着这样做是几个讲头,一边把这些都一一记下来,好赖都是知识点,虽然以后换一个世界可能用不到这样的知识点,但现在记忆一下,总是没错的。
    另外,不得不说,在古代,迷信还真是和生活息息相关啊!
    第658章
    纪墨这次入银作局,算是补了纪父的名额,难免也有认识纪父的老人儿在,听到纪墨的来历,专门过来看了一回,跟纪墨问了问有关纪父的事情,听到过得还好,笑得很是宽慰。
    当年的事情太突然了,你大哥又闹腾,都没来得及好好送别,他们就走了如今看到你,知道他们过得好,就放心了。
    这些算是纪父的老朋友了,纪墨也没怠慢,叔叔伯伯,挨个招呼了,谈完了家常,就说到技艺上的事情。
    纪墨来了些时日,也发现了,在银作局内部,技艺并非是独家传授的,或者说你想要独家传授,上头也不能干。
    把一项技艺拢到手里头,万一传承接不上,上头要这样子的簪子,提供不了,算是谁的错?
    再有,这银作局到底是属于内廷的,不能在外面接活不说,里头做事儿也没什么升职空间,上头的太监干得好了能够把这个职位把持一辈子,就是里头的文书,干好了也不过是升到别的地方做文书,更不要说底下的工匠了,一辈子都是工匠,不仅自己是,儿子也是,孙子也是,再逃不出这个框子去。
    也没什么好争的,大工顶多能够指使一下小工,这种指使还不是上头认可的级别上的不同,所以也没什么官方效力,真有那逆反不听话的,撑死骂两句,拍两下,还能怎样。
    再没有处置权的。
    且,因为常年不怎么进外人,里头的这些小工大部分也都是大工的儿子,不是你的就是他的,教训起来,多少也有了些训斥晚辈的样子,少了些外头教学徒工的苛刻。
    再有什么,不是自家的技艺,有想要学的,奉承几句,把月例银子拿出来一些孝敬一二,再跟在身边儿,哪怕不主动教,也不会禁止人眼睛看了自己学。
    聪明的都知道努力学习,笨的就是混日子吃饭,也能当着小工当一辈子,等到被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大工呼来喝去,就知道臊了。
    纪墨本就有跟人学东西伏低做小的经验,面对这些记得纪父,对纪墨友善的师傅们,更是多了几分耐心和善意,在聊完家常之后,听到纪墨询问技艺上的事情,也没隐瞒,能说的都说了,再有言语说不通的,或者自身不善言辞的,就约好了日子,自己做的时候让纪墨来看一看,看得会看不会就看各人的能力了。
    如此,多谢几位叔伯了。
    纪墨没想到能够这么顺利的,当下起身行礼,几个叔伯笑着摆摆手:算得什么事儿,你若是不嫌累,各房走一走,多看看,多摸索几次,也就会了。
    他们见过了纪墨的手艺,技艺上,细微之处不能认真辨别高下,可巧思上,只一个珠光色,就彻底让纪墨在银作局站稳了脚跟,也是因为这个名声传开了,他们才知道,竟有一个外来的进来了,再一问,才知道也不算是什么外人,父亲也是银作局的,这才知道是纪父的儿子。
    这种经历,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也算是某种传奇了,父亲一辈因为儿子被赶出去,如今,小儿子又回来了,真的有几分逆袭的味道,虽然不是带着父亲一道回来,但算算父亲的年龄,有这般也是很不错了。
    银作局从来都是从工匠个人开始把后代算上,一并纳入局子中,却没有说从个人往父辈祖辈上算的,所以这般也算是逆袭成功了。
    如此多少有了点儿传奇色彩,听到这传闻的、跟纪父素不相识的人,都想来看看这个逆袭成功的人是怎样的,更不要说那些认识纪父,跟他关系还不错的人了。
    一看,一聊,一请教,最后一方满足了好奇心。也教导了一下老友的后辈,另一方暂时算是不缺师傅了,也多了些在银作局的臂助,不指望他们做什么帮衬,有人脉本身,就能不被人小觑了。
    相对和谐的环境稳定下来,纪墨又找人给纪父送了书信,就不再理会外头的事情,专心联系技艺。
    因珠光色的簪子得了贵妃的喜爱,想要学这门技艺的人也多了,不知不觉聚拢在纪墨身边儿,那些年轻且立不住的就成了听纪墨使唤的小工,缺什么材料,目光才要找,就有人殷勤送来,主动询问是否还缺什么。
    眉头才一皱,就有人问可是遇到什么难题,或者有什么不称手的,还主动告知,若是工具不对头,想要怎样的工具可以去哪里找人做,甚至他说出来,他们之中也未必没人会做。
    这些人真心想要学技艺,态度就很好,纪墨也不是使唤人不给东西的,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也不吝啬,做到哪里,也会说两句,听不听的,看各人,并不专门指点谁,但在别人问起的时候,能说的也都说。
    那大方劲儿,被人说起,都不像是外头才来的,倒像是本来就在银作局里头的老人儿了。
    你这样尽心尽力,他们将来学会了,顶了你去,得了赏赐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跟纪墨一同入银作局的一个青年有意指点。
    纪墨听了一愣,青年以为纪墨没听懂,便又细说了:你看他们哪个连关节都指点清楚的。
    技艺这种事情,以一根簪子为例,那半根筷子长的一根,谁都能打出来,关键是看簪头上的花儿是怎样的,再具体就是累丝技艺的诸多关窍,那些不重要的,一看就能明白怎么做的不必说,那些需要讲解的,难道还真的给他讲解不成?
    这就跟纪墨第一次看到烧蓝,啥都看明白了,可没有那个蓝料,他的做法哪怕一模一样,也不会得到一样的东西。
    那蓝料就是关节所在了。
    别被你那些叔伯蒙骗了。
    青年这一句就很有些告诫的意思了。
    纪墨应了,道了谢,过后却还是依旧如故,并没有真的藏起什么不让人知道。
    见他这样,那青年还有些不甘心,又来找他说了一次:你是蠢的吗?怎么什么都教给了他们?
    纪墨一笑:这珠光色正新鲜,我一个人累死累活也做不了多少,若是拖慢了时候,宫中怪罪,又该如何?奖赏虽好,却不如月例银子,该多少是多少,不必忧虑拿了就得罪了人。
    这话说得很明白,上头一下子要那么多珠光色的簪子,哪里是轻易得的,这年头可不流行什么流水线作业,万一出个问题,都不知道找谁背锅。
    只看纪大哥的往事就知道了,上头真计较起来,那是一点儿都不会客气的,这会儿拿了赏赐,下一次就只能更好,差了一点儿那就是欺上瞒下的罪过。
    这话很有道理,青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皱着眉头,有些为难,似还要说服,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纪墨却不想再听那些老调了,继续说:况且,我自来认为,技艺若想要发挥最大效用,该不要怕人学才是,那等单传的东西,一代一代,可能只是重复老一辈的技艺,很难在这个基础上创新,能够坚持把所有学到手就算是很不错的了,还要看后辈的才华限制,又或,是否愿意在此事上耗费心力,可若是学的人多了,想法多了,便会有些奇思妙想能够落在实处,做成更多人喜欢的物件,如此,才是那技艺的最大效用。
    一个人会,看似是垄断了,所有利益全归自己,可同样,若是外头不捧场,不认可,这份技艺也终究是要蒙尘的。
    反倒是会的人多了,东西多了,外头有了挑拣选择的余地,更甚者,见得多了,习以为常了,反而喜欢上了呢?
    或许这个道理有点儿歪,看似说不通,但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学的人多了才能有更多交流进步的余地,闭门造车,总是很容易走到死胡同去。
    就像做首饰一样,不考虑外头的人喜欢什么,全按照老一辈的经验,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也都是老一辈的审美,未必得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没人要,技艺再好也是白搭。
    纪墨以为,流动的才能更富有活力,如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永无停歇,否则,终将是被时间所淘汰,成为历史之中的一行文字。
    若有一日,无人再会这些技艺,不是太可惜了吗?现在会的多一人,将来也许就能多一份传承。
    纪墨说得很有些感触,他已经见了太多的例子,实在不希望这一项技艺也是如此。
    不过,可能不会如此吧,现代人也有复古的时候,这些漂亮的首饰器物总不会全然归于古董范畴。
    你竟是这样想的?
    青年微微发愣,他从没想过这样长远的事情,只看到当前的利益了,这样一比,无端端觉得自己做了一回小人。
    面上有些羞惭,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愤怒,拿这种大话诓人,显得自己多高尚似的,实在是太讨人厌了。
    他就非要把旁人都衬得卑劣了吗?
    青年转身走了,纪墨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他其实知道他的意思,同一批进来的外人,本应该抱团的,可纪墨这样做,倒像是背叛了一个团体一样,逼得那些人要或坚守,要或入乡随俗,让人不好下台了。
    他们有他们的利益,他有他的,不甚相同。
    第659章
    不管怎样,纪墨的打算算是间接迎合了上头人的心思,珠光色的簪子一时大热的时候,银作局这边儿也有好几个人都会了,做的好不好不说,这种态度是让人满意的。
    相对的,纪墨得到的赏赐果然也少了。
    不过那些后学的也没得到更多的赏赐就是了,什么东西,第一次出现是新鲜,多了也就不那么稀奇了,不可能次次都有额外的赏赐。
    即便如此,纪墨这个态度,还是很容易让他成为人傻钱多的老好人代表,身边儿也多了些不计较劳累的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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