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和人命,把当时还没意识到情况多严重的齐家人给吓到了。
    齐鹏的一个妹妹,因此病了,她的额头一热,家人便不由惶恐,不肯再带着她走,把她丢在了路上。
    他们没有能力分辨这种病是普通的受惊发热,还是那瘟疫的先兆,便都按照瘟疫处置。
    齐鹏年龄也不大,不想放弃妹妹,却更不敢不听大人的话,不敢脱离他们这一家子的队伍,便只能跟着走。
    后来,我就想,也许她并不是得了疫病,那时候,我们已经走出去好久了,不可能的
    完全没有医学常识就是这么可悲,无法分辨,便只能按照最坏的预想来走,否则的话,所有人都被传染,那么,他们就都死了。
    头两年,在齐鹏的记忆中就是不断减员的过程,他们开始还会跟人承认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发现不会被收留之后,便学会说谎,表示自己就是普通流民,失了土地,税收太多,活不下去才出来的,可惜,家人太多,也无法统一口径,被识破谎言之后,有人就被打死了。
    那场大瘟疫到底持续了多久,有多少地方受害,齐鹏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些时候就没一个安稳日子,去了一个地方,仿佛不多久就要离开似的,总是在做贼,也总是忍饥挨饿。
    再后来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乞丐一样似乎少了些人注意,但也许真的是霉运当头,每当他想要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候,总是会发生一些事情,把他吓得逃走。
    其中,在纪墨听来最荒诞的一件事情就是看到走过面前的路人昏倒,齐鹏就逃命一样跑了,理由竟然是怕对方有什么病传给了自己,让自己也活不成。
    乞丐可以算是社会的最底层了,这样的身份,齐鹏所见,仿佛全都是人性之恶,世界之丑,一个小小的伤口就会让人血流不止,皮肤溃烂,发热而死,在齐鹏看来,足够恐怖。
    恐怖到他不敢在那样的地方停留,连着那个死人所在的城市或者村子,他也不敢留。
    是被最开始的瘟疫吓破胆了吧。
    还是个孩子的齐鹏就好像是惊弓之鸟,总是在逃亡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长大一些,冷静一些,想要理智地看待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他短暂安顿下来的时候了,那一家的人识得一些简单的药草,是某大户人家养着的种植药草的药农,齐鹏如今所会的那点儿药材知识,都是从那一家学到的。
    他们家也是齐鹏的救命恩人,救了昏倒中的齐鹏,给他饭吃,给他地方住,还给他活儿干。
    若是一切没有变故,可能齐鹏以后也会是一个药农。
    可,那一家人死了,七窍流血,死于中毒。
    侥幸没有喝那一锅鸡汤的齐鹏发现自己险些也跟着死了,再不敢停留,直接跑了,再后来,就是来到这座城,来到纪家医馆前跪求当学徒。
    在此之前,他已经两日不敢吃东西了,只怕自己也被毒死。
    第470章
    这种被害妄想,也是一种病吧。
    我昨天才睡了安稳觉,之前都不怎么敢睡。
    齐鹏自发现那一家人都被毒死了,连夜就逃窜出来,连给他们安葬都不曾,次日良心不安,悄悄回去看,才发现那一家的房子都被烧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点的火,只能说,亏他跑得快。
    说是倒霉蛋,只此一件事也算是幸运了。
    没事儿,以后都安稳了。
    纪墨拿出大师兄的派头,安慰着他,碍于两人的身高差,就不去做拍肩膀这样的动作了。
    你们两个,过来把这些药材分拣好,晒一晒。
    纪清志招呼着,让他们两个去帮忙。
    哎,来了。
    纪墨应着,带着齐鹏过去,两人给纪清志帮忙,接手了他的活儿。
    纪家医馆是一个前面铺子后面院子的格局,每日里打开门板,便要有人在前面守着,以防万一有人来,找不到大夫在。
    纪清志作为小医馆唯一的一个大夫,又要收拾药材,又要在前面给人看病,若非人少,还真是忙不过来。
    纪墨小的时候就只是跟着厨娘和帮佣在后院,经常能看到纪大夫来来回回地,他一个人又要照应前面,又要在后面收拾药材,便总是两头跑。
    前面和后院之间连通的小门是经常不关的,方便人在院子里看到前面的情形,很多时候,纪清志都坐在一眼能够看到外面的地方,一边收拾药材,一边时不时抬眼往外看一看。
    医馆跟药铺还是不同的,医馆也单独卖药,但赚钱的大头并不在这里,而是大夫看诊的诊费,有人上门求医,纪清志就给看病,很少开方子,这方子都是各家珍藏,并不外露,除非给的钱多,否则根本不会写出来。
    估摸着对方病症,直接就给包一包药材出来,为了方便抓药,靠墙的那面都做成了柜子,一个个小抽屉上贴着标签,上面写着药材的名字,方便人抓取。
    别人家若有方子,也可在这里抓药,只这中间还要多一层手续,会被纪清志把方子记下来留档,他们这小医馆是要跟衙门交税的,同样,也要受到监管,哪种药材能卖,哪种不能卖,要求虽不多,也是有的。
    这些要求总的来说就是不许单卖毒药,即,若是用作配药之中,无论是以毒攻毒还是怎样,有那么一钱半钱的毒药,是可以跟着方子配起来售卖的,这样的毒性,就是单独吃了,也不会死人,而这样有着毒药的药方子,就是给配,按照官府规定,也不能一次给配太多。
    一包药吃完了,才给配第二包,免得有人把其中的毒药单独检出来害人。
    按照剂量而言,这种药方之中的毒药想要害死人,起码得有个十来包凑出来的量,医馆一次给开一包,还要有方子,如此就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投毒等事的发生。
    别的不说,官府这方面的监管,在纪墨看来还是很有道理的。
    起码,像是一些小说中会出现的,说是要药老鼠,然后单独买了毒药给人投毒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那种所谓药老鼠的药,都不是医馆药铺在卖,而是街头那种好似卖狗皮膏药的才有的卖,而这种流动摊位,众所周知,买到假货的可能性更大。
    可能有人就要问了,那若是家中真的有蛇虫鼠蚁要药死怎么办?老鼠多,不会买猫吗?虫子多,不会装窗纱吗?实在不行,还有一些对人体并无多少毒素的驱虫药粉做成的香丸等物。
    若是说以上都贵,不便穷人,那就要说了,能够买得起毒药的,可没什么穷人。
    正常的药草价格,毒药的价钱是要贵一倍的,因其少见,效用又大,这样的价钱,只能说,选择投毒的都是有钱人。
    对穷人,真要杀人,来块儿石头更没成本。
    再不然,一把菜刀,也是随手可得。
    不过这也就是一个明面上的情况,毒药利大,能买的人又有钱,总还是不乏人铤而走险的,只纪清志这里不敢,他连毒草都不敢收,偶尔看到混入药材之中的近似毒草,也会挑拣出来给纪墨讲一讲,之后就把那毒草捣烂,挖坑埋了。
    这药草能救人也能害人,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备这些害人的药草才好,如此才能安全无虞。
    纪清志当时就是这样对纪墨说的,很有些谨小慎微的意思。
    而少了毒药,一些险而猛的方子,他也是不敢开的,若有那等需要这些方子的病症求上门来,他也只给对方指路大医馆,表示自己就是个小大夫,没能力看那样的病症。
    纪墨还好奇过他是否真的没能力,系统所选择的师父人选,很多都是当世仅此一人的奇才,纪清志这医术据他自己说是祖传的,可从未说过祖上是哪里人,又是如何在这里开了这家医馆的,连传承的师父是谁,也不曾说过。
    再到看病上,都是寻常病症,也不见什么手段,有的时候甚至都不给开药,只说一些好似偏方之类的东西,什么大葱泡水喝,草木灰泡水喝之类的,完全是不费钱就能用的方法,为此收那一两个铜子儿的诊费,总让人觉得是被骗了。
    不止一次,纪墨就看到有人得到那样的简便方法后露出半信半疑的样子来,还有的直接就问是不是真的管用,还不太信,后来又去了别家的医馆看病,提绳扎着几个药包,回去的时候还要特意经过纪家医馆门口,有意扬了扬药包,倒像是要帮别的医馆扬名一样,表示他们这等开药的才能信。
    对此,纪清志只是笑笑,纪墨就不高兴了,总要专门拿了扫帚在门口多扫两下,把那灰都扬到外头去,逼得人赶紧走。
    跟他们计较什么,花钱多了,他们自己心里踏实,好的也能更快点儿。
    纪清志对此很是看得开,每个大夫都有那么一两个平安方,即,吃了这样的方子,好不了也坏不了,平平常常,好像没吃一样。
    有的是本事不济,拿这样的平安方赚一笔医药费便走,那等游方的赤脚大夫,多有如此的,有的是知道病患心思,多半是疑神疑鬼,自觉有了什么问题,其实没问题,便拿这样的方子给人安心,再有的,就是知道那病是必然治不好的,可既然家属不放弃,他们大夫也不能放弃了,给开个方子,起码是个安慰。
    医术这种技术性很强的东西,不是专业人士,也看不出厉害来。
    在纪墨的理解中,这大概就是生病感冒了,吃药七天好,不吃药一个礼拜好。那些药物是否有用,在身体内产生了怎样的反应,是连患者自己也不太清楚的。
    这就像说是口舌干燥,对方不问的时候就罢了,若是有人问,怎么样才算是干燥呢?
    自己舔一舔,哦,好像口水不多,干燥了吗?
    咽口吐沫,嗯,好像干了。
    再看舌苔,发白?什么叫发白,不都是肉色吗?哦,可能还是粉红,或者完全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
    医术四诊,望、闻、问、切,只一个望字便要几年工夫,其中可不简单是望气色,望见五色,目、舌、口、鼻、耳,又或神、形、态、意、舌,所谓病入脏腑,脏腑之中若是有了变化,便会表现在体表上,从五官看五色,从而分辨是脏腑的哪一块儿出了问题。
    其中眼睛对应的是肝,舌头对应的是心脏,口腔对应的是脾,鼻子是肺,耳朵是肾,这仅是一个粗略的划分,具体到事例上,怎样算是眼睛不好,看瞳孔还是看眼白,两者的不同状态具体反映的又是什么,跟哪部分有关联?
    五脏六腑,是一个联动的整体,一方有问题,很可能牵扯到其他的几方,以病灶为中心,向四周扩展也是有的。
    这就好像有些人一开始只是流鼻涕,以为感冒,吃药的时候却总要带上点儿消炎药,再不然,可能还有治鼻炎的药,是他生了那么多种疾病吗?并不是,只是治病也要讲究联动。
    貌似有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简单的病,最后大夫给开了一堆的药,理由就是其中一味药伤肝,于是要再吃补肝的,可药物也是有副作用的,于是,还要再吃别的药补前一种药的副作用,如此种种,每次吃药便都要是一大把,当真费钱,病还未必好得快。
    笑话来源于现实,现实中,可能真有类似的事情存在,当然未必如笑话之中那样夸张就是了。
    纪墨这几年,没见纪清志开什么平安方,小病小治,大病不治,如此所得诊费药费总是不多,勉强糊口罢了。
    因医馆小,所需的药材也少,通常都是有采药人把自家摘的药材送过来,这其中有些是种的,有些是采的,称重算钱,便难免他们会在其中添些树枝泥土的,好像是无意带进来的一样。
    质量看起来不怎么好,数量也不多,很多还是别家大药铺不要的,直接送到这边儿来试试,没有及时炮制,药效也会流失,唯一的好处就是价钱不高,只之后要花好些时间来处理。
    纪墨现在和齐鹏要处理的这些药材,便是这种良莠不齐的
    第471章
    齐鹏从纪清志手中接过布袋子之后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一旁架子上是方便晾晒药草的大笸箩,竹编的,有一定的孔眼,方便空气流通,之前纪清志所做的就是把布袋之中的药草抓出一把来放在笸箩上,分拣开,把好的留在那里,不好的放在一边儿,一些杂质,如树枝,泥沙等,都抛弃不要。
    这种事儿,纪墨做得熟练了,应声过来之后,就招呼齐鹏把笸箩先搬下来,这边儿有凳子,咱们坐着凳子弄。
    这种活儿要细心的话,需要弄很久,还是坐着舒服些。
    嗯。
    齐鹏应着,把装药材的布袋子紧紧攥在手里不放,再去拿那笸箩下来,倒是不沉,上面的药草已经放了些,是纪清志放上去的,算是个样子,让他们知道挑选怎样的。
    这药草也不是别的,正是子风藤,又名鸳鸯藤,一蒂二花,格外好认,每逢春时,便经常能收到这些,量大,价廉,药效又格外普遍,清热祛邪,总是离不了它,凡有什么热感,都可拿此治病,多能缓解一二。
    子风藤一长一片,很有些漫山遍野皆是它的感觉,少有药农种植,多是到了日子就去山上采摘,因其量大,长得杂乱,采药人也不会用心区分,一把把摘下来,经常混杂着野草野花之类的,通通塞入布袋子之中,看着好大一袋,挑拣起来,也没多少品相极佳的。
    也就是这种药材便宜,也不如人参等物计较品相,好的完整的能用,残破的,也能用,便是黑头也不影响使用。
    挑这种,像着这个样子的,都能用,若是这样的,也可以,先放到一边儿,之后再说。
    纪墨让齐鹏坐在身边儿,特意给他指点了一下,这子风藤首重其花,其中若是有叶子,也可用,但效用不如花好,且单用几乎无效,唯有花才是真正具有价值的。
    不过采摘之人大约总想要多点儿分量,或者手大,这布袋之中,花多叶也多,几乎每一花都伴随一两片细叶,还有藤附带,倒像是直接给连根拽了一样,他们倒也不怕这鸳鸯藤绝种,实在是这药草适应性太强,太好长了。
    每到这个时候,纪家医馆都能收到大量的子风藤,需要全部晾晒,赶着这些日子,最是繁忙,这也是为什么纪清志在这个时候收徒弟的缘故,多个人帮忙也是好的。
    这种活儿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照着样子挑上两三个,就知道该怎样选了,一样的放上来,不一样的扔出去,没什么复杂的。
    齐鹏不笨,自己还有点儿底子,认识几种药材样子,听着纪墨给他讲,手上动作也不慢,从布袋子中轻轻抓出一把放在掌上,再从中挑拣完整的好的放在笸箩里,至于那些残的,看不出花样子不能辨认的,便暂且放到一边儿。
    这药材也是要分等的。
    纪墨抬头看了一眼,纪清志已经在前头了,不管有人没人,前头有个人看着总是好的,他把目光收回来,落到手上的药材上,给齐鹏细讲,这分等的说法不是从他这里来的,好似那人参品相不同便能分出几等来一样,医药行早有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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