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做不好,以莫秉中的修复方法来说,若是不能够完成第一个层次,退到第二层次还可以继续做,不过就是用木粉把那个小孔堵上罢了,若是利用得好,说不定也会如同焦尾一样有名。
    而纪墨的方法,若是这般再不能修复,后续的第二个层次和第三个层次就不用想了,几乎没有退一步的可能,如同不成功就成仁的背水一战,实在是过于莽撞了些。
    这种莽撞可以说是对自己的技艺有信心,但实际上,果然还是有几分炫技吧。
    纪墨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这里面的思路走偏显示出他的心态有些飘了,因为已经会了那么多技艺,又碰上这种大综合,似乎能把以前所学用上一些的技艺,就难免有所自矜,觉得自己在某方面的技艺不弱于人,尽情展示的同时也忘了什么才是根本。
    见到纪墨低着小脑袋,似乎很不开心的样子,莫秉中一笑:你以后就知道了,修复是需要省工省料的。
    这一行业的利润,刨除那些宛若造假一样的高昂利润,真正值得赚取的利益并不高。
    瓷碗破碎,选择修复,有可能是因为此为爱物,不忍见它破损,有可能只是因为没钱买更好的,不得不修修补补继续使用。
    前者可能会出高价,后者,大部分的后者,若是能买好的新的,谁又会去用修补后的旧物呢?
    其中的价值就很难赚取了。
    若是每一样修复都如此精心细致,恐怕最后的结果就是修复师在传出名声之前先饿死了。
    从这一点上来讲,很多修复师选择从事造假,也不能说是没有原因。
    纪墨不知道莫秉中这一句话中的深意到底如何,只觉得这一个省发人深省啊!
    以他们的家底,的确是要省着来的,修复所用的各样材料,若是总接这一类修复的活儿也罢了,长久用下来,浪费不算严重,但若是如莫秉中这般不时跨越类别来修复,所耗费的就大了些,一些配料,便如浸木梳的油,本身价值就不便宜,浸泡过后就没用了,岂不是浪费?
    再要修复木器,利用上这些油,又未必还是这样的情况了,哪里有个定数,如此,修复师的成本估算之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这些东西。
    再有瓷粉木粉之类,若是能够自己研磨,花些时间总还算是便宜,但若是要购买,不说渠道难找与否,就说量上,除非是高价少量,否则就要大量低价,两种选择,怎样都看不出来哪里占便宜了。
    买的多用不上都是浪费,买的少价格高也是肉疼。这种跟钱沾边儿的问题也足够困扰的了。
    贫寒人家,是培养不出一个修复师的。
    这条学习之路上所耗费的资源就能够让一个贫寒人家直接富裕起来。
    富贵人家,又没必要培养一个修复师。
    他们有的是好东西能够浪费,不需要修补什么,坏了再买新的就是了,也没必要让自家子弟投入到这种严格来说还是工字头的行业上去,平白掉了档次的感觉。
    怪道后世修复师越来越少呐,传承不易啊!
    【主线任务:修复师。】
    【当前任务:专业知识学习(22/100)】
    木梳完成的那日,涨幅略喜人,怎么说也是纪墨亲手做完的,后面的上色步骤算是看着莫秉中完成的,也是学习了。
    摩挲着做好之后都看不出拼接痕迹的木梳,纪墨的成就感上来了,又对新的任务跃跃欲试,满脸都写着我还想做的话,让莫秉中看得好笑,喜欢是隐藏不住。
    莫秉中也真的给了他几个木器修复的活儿,纪墨接过来看了看,都是有所侧重的,一方面是考虑到了他的年龄还小,拿捏不准太多的东西,力量上的欠缺,一方面是偏重于某方面的考较。
    比如说缝隙的弥平,这就涉及到木粉和胶的使用,还有打磨的手段了,再有雕花的拼接,这就是雕刻方面的技艺要求了,让碎裂的花重新拼凑完整,重现那镂空的花纹。也有几个实用的上色方法供纪墨参考使用,怎样做出好似包浆那样的光泽感,除了浸油之外,也有打蜡的做法。
    相较于油的价值,这蜡又贵了一层,可见修复师的学习是有多耗费钱财。
    纪墨知道这些资源来之不易,只看他们现在还居无定所,一天三顿饭,两顿都是粥或菜汤,就知道家底几何了。
    为了能够尽量减少配料的损耗,纪墨每次做什么之前,都会在头脑之中揣摩再三,确定这个方法可行,这才会进行现实中的实践操作,其中偶尔也会有些差错,却都是可以改正的那种,一次不好,下一次就精进了,也能看出进步来,算是积累经验了。
    纪墨是从木器类开始上手修复的,直到两年后,对各种木器的处理了然于心,什么干裂脆皮之类都能轻松修复之后,莫秉中才让他接触瓷器类。相较于瓷器类,木器就软多了,从软到硬,手感首先就需要适应一番。再有瓷器易碎,跟木器的坚韧又不同,所需工具也更硬了些,再有水磨法等多种方法以供使用。
    瓷器类比木器,多了些脆弱感,修复时也愈发要小心那年代久远的缝隙难以供工具摧残,稍稍有所触动就会有瓷粉下落,单纯内部的瓷粉倒也没什么,关键还有外部的,瓷器多有花纹釉色,瓷粉剥落的时候很容易就会造成表面的花纹釉色受损,花纹可上色,重新描绘,相差仿佛,釉色就难以完全模仿了。
    尤其是古瓷,年代已久,很容易就会破损,其壁极薄,也没有打钉的可能,只能是用胶来弥补。
    虫胶,树胶和鱼胶是最常用的三种胶,偶尔也会两三混合,按照一定的比例调和之后再做使用。
    总的来说还是那几个步骤,清洗、补缺、打磨、打底、上色、上釉、做旧。其中上釉这一步需要用到的还是一种调和胶,若干种材料混合之后发生反应,之后再做使用。
    纪墨觉得这其中发生的是化学反应,也就是说这种胶已经不是天然材质了,犹如涂料,在瓷器表面涂上一层,自带柔光。
    瓷器修复之时,要做到色分五彩。颜色深浅过度,不能平铺过去,必要有其层次感,修复的好与坏,有的时候就是修复师的问心之旅。
    很多外人看不到那表面光鲜之下体现的技艺功底,多一步少一步,细一点儿粗一点儿,他们都看不出来,唯有修复师自己知道。
    修复师的省工省料可是多方面的,若是价钱少,瓷器修复上,青花一朵俗艳,用还能用,就是缺少一些艺术美感,若是价钱多,那青花便可高洁难攀,若在万丈崖上,难得亵玩。
    这里面的差别,省得就是色,少一笔就少了一个层次少了某种立体感,让整体失色,而又不能说没有被修复好,毕竟功用犹在,外表完好,花纹图案无一所缺。
    便是买家想要找茬都没有合适的理由,因为修复得不如原来好看就不买账?笑话,若是修复过后的比新的更好,又何必那么多人去买新的?
    修复本来就是一种补救的手段,但救回救不回,还要看修复师愿意省多少了。这就成了良心买卖,而大部分人,都没什么良心。
    第291章
    莫秉中既要教纪墨,就不会用不好的来教,所教给他的都是正正经经的好方法,然而这些方法之中能够偷工省料的部分,他也没有讳言,一一告诉了他。
    指望孩子方正君子,自然是人心所向,然而不知鬼蜮伎俩,过于方正遭了摧折又如何?
    莫秉中教他那些省的方法,是指望将来若是有难处时,可以如此减轻负担,诚心待人,人却未必心诚,如此,总是自己多加防范得好,比起硬扛,表面圆滑,过得去就是了。
    纪墨不知道莫秉中心中的这一串想法,学习过程中只觉得此道也非小道,若是遇上心术不正之人,以此造假,那还真是难以辨别。
    修复好的瓷器,不重新打碎,又如何鉴定哪里是修复过的呢?
    这是属于修复师的自信。
    若是在现代,或者还能用机器扫描测测年代什么的,但在古代,仅凭肉眼和触觉来判断,是无法分辨出瓷器修复过后的痕迹的。
    当然,这是属于高级别的,比如说莫秉中这样的修复师才能达到的水平。
    不管怎么说,有了个目标就是好事,纪墨学木器修复,得益于之前的基础,不过两三年就出师了,瓷器修复却用了两倍的时间,一来不曾有过这方面的基础,二来就是瓷器种类之多,真是不接触不知道。
    青瓷、白瓷、黑瓷、彩釉瓷、彩绘瓷、色釉瓷若干种类的辨别就很需要下工夫,不同的瓷器在质地方面也会有所不同,修复所需的方法也会有细微的差别,一些还需要特殊手段来做旧。除种类外,优美流畅的线条,特殊的器型也很限制发挥。
    将一堆瓷器碎片放在眼前,如何从它们之中挑出能够组成一个瓷器的部分,又如何通过那杂乱的花纹线条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形,如何通过那弯曲的弧度形状,判断这个瓷器的款式形制凡此种种,都是纪墨所需要学习的。
    莫秉中尽可能地为他提供资源,两人一边儿修复物件卖钱,一边儿购买一些修复所需的东西,来来回回,几乎从未攒下钱来,还是居无定所的状态,一年之中总有小半是在赶路,若是在某个地方停留久了,还是因为修复字画的关系。
    修复不同种类的物件之间并没有足够对比的难易差,每一个类别,都有极简单的新手入门级,也都有高难度的修复工作,而修复字画算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类,因为字画易损,又有某种玄之又玄不好言说的意境因素,若是修不好,哪怕是同样的字,也如狗爬一般全无美感。
    所以通常这个是既费时又费力,单论工序而言,纪墨觉得修复字画也要比其他多上两样,看着都更繁复一些。
    偶尔,因为要修复一幅画,在一个地方停留小半年,都算是难得的安稳了。
    【主线任务:修复师。】
    【当前任务:专业知识学习(51/100)】
    瓷器类之后,应该是金石类了吧。
    听着窗外的蝉鸣,纪墨看了一眼系统屏幕,寻思着自己下一节课该讲什么了,从木器类到瓷器类,再到金石类,这个顺序是他自己猜测出来的,有点儿从易到难的意思,获取资源的程度也是从易到难。
    金石类可都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易接触到的了,有名的金石类的器物不是摆放在皇帝的大殿之中,就是在某个权贵的室内。本身金石类的硬度就比较高,制作出来的东西也不易损坏,需要修复的时候就少了,能有个玉镯续接就算是难得的修复工作了,却也通常混在首饰加工上,难得落到修复师头上。
    大部分修复师能够接触到的就是佛像雕塑之类的了,这种雕像通常也是木雕泥塑居多,真正采用金石的少之又少,处在被人叩拜的位置上,想要损坏还真的不容易。
    事实也正如纪墨所料,莫秉中检查了他修复的瓷器之后,满意地点点头,捋着胡须说:已经可以了,下一步,本是要修金石类,却难得碰上。先学字画修复吧。
    课程至此拐了个弯儿,纪墨毫无异议,莫秉中的教学采用的是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方法,纯粹靠嘴说,毫无实物,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讲起,宛若对着空气教学一样,没点儿底子,两句话就空了。
    好,全听爹爹的。
    纪墨现在已经是个小少年了,却依旧如同小时候那样乖巧。
    倒是莫秉中,那把大胡子被着意修整之后,再换上飘逸的道袍,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有点儿类似上个世界玄阳先生那种感觉了,是个修道之人的范儿了。
    黑白参半的长发被整齐地梳拢了束成道髻,木簪上雕刻着祥云纹,若是细看,就会发现那木簪还是个古物,历史悠久的包浆让其上的光泽犹若金玉。
    原先杂乱生长的大胡须,宛若野草般茂密无序,经过精心的修剪,加之长度增加,也增加了一些垂感,竟是有了些柔顺之感,能够在胸前垂出一个还算好看的形状了。
    两颊长髯,更是烘托出了那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十年前见过莫秉中的人,再见他绝对无法认出这人是谁了,曾经那个鞋子破洞满脸大胡子的邋遢道人,如今看上去竟像是修炼有成的仙家道长一样。
    有赖于莫秉中这改变的形象,他们已经可以凭着度牒在道观居住,倒是不必像以前那样寻找什么荒宅废院,出行走动看着也更为体面一些。
    只是寄居他人屋檐之下,难免有些事情就不那么方便,莫秉中为了获得足够的私人空间修复古物,干脆就对外宣称会炼丹,买入的材料也都说是为了炼丹所需,这样动辄闭关,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炼丹炉放在那里,倒是烧着火,却多半是做着吃食,偶尔会拿来熬一些草药,调着蜜搓几个丸子,拿出去做个交代。
    草药都是宜温补的,属于吃不好也吃不坏,掺在里面的蜜还能甜甜嘴的类型,拿出去无论是分发给穷苦人家博个名声,还是送给富贵人家讨个好,都是顺手的事情,一来二去,竟是也让莫秉中有了几分名声。
    哦,莫秉中还有一个道号叫做云守,也有人称之为云守道人。
    纪墨跟在他身边儿,常年也是一副道袍打扮,俨然一个小道士模样,也有个道号叫做通圆,这道号若是反过来,纪墨就觉得很适合当和尚的法号了,圆通什么的,听着是不是很熟悉,放在现代也很有名啊!
    倒是反过来,听着就有些不那么顺耳了,不过知道这个道号的人大多也都不会直接叫他做事,叫他的多半都是称呼一声小道士之类的香客之流,不必太过在意。
    莫秉中称呼纪墨也从来不用道号,这个名字倒像是个彰显辈分的摆设了。
    如今道教渐兴,托那几个小丸子的福,云守道人的名声渐渐传开,比起其他庸医害人的药剂方子,这种吃不好人却也绝对吃不坏人的药丸子反而出了名,让假托炼丹的莫秉中因此有了些声望。
    这样的日子,若是一直就这么安逸下去,似乎也不坏,可等到手头上那幅古画修复完成,莫秉中依旧要走。
    收拾好行囊,带上那修复好的古画,纪墨跟在莫秉中身后,有些不明白这走的用意何在。
    人往高处走,若说生活所迫,不得不流浪,那是无计可施,若说有更高的追求,通过迁徙来激发潜能,那是族群的智慧,但,又无追兵又无困苦,何必如此辛苦奔波呢?
    若是能省下路上工夫,还不知道能够修复多少古物,便是要悄悄卖钱,免得声张,也只需要假托他人便好,又哪里需要这般来回。
    是的,来回。
    纪墨已经发现他们的路线其实是在绕圈子,偶尔稍远一些,偶尔稍近一些,总是不离某个中心点的样子。
    但,这是为什么呢?
    他想过问莫秉中,但这种事无关技艺,似乎也有些额外深究对方过往的意思,对方未必肯说,说不得还要对他有此一问而感到怀疑,在莫秉中面前,纪墨秉持的一向是乖孩子人设,这样的乖孩子,是不会问出不乖的问题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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