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一些出于兴趣的贫寒人士可能会在沙地上拿着树枝画两笔,可也不会为了这种无用的兴趣爱好投资纸笔花销,所以也不会在大街上见到什么卖字画的。
    知识的垄断体现在那些平民连看到字的机会都少,大街上很多招牌幌子,都并非文字,多是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简笔画线条,或者干脆就是自家卖的东西,挂出去一个,当做牌子了。
    乍一看,很好看,但细细思量,便知道文字的普及率低到根本不必写招牌,看得懂的人未必亲自去买东西,都有下人代劳,看不懂的人,都看不懂了怎么也不可能进门的。
    如现代买东西那种进去逛逛,逛逛不买,在这里若是有人做了,都是要遭白眼的。不买何撩?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了。
    大多数人也没什么闲散的时间去做这种白逛的事情,都是有明确的目的才进铺子,进了多半都会买,这方面也跟资料匮乏有关吧,想要货比三家,也要三家的货有差别才行啊。
    玄阳先生是什么人?纪墨还真的没听说过这个,纪父对他一向是放养的,没有把人拉到身前提前教导的意思,连参加府山祭,也不过是下人传话,另外有一套正经的衣裳,被身边伺候的人早早拿出来罢了。
    玄阳先生你都不知道!杨珉不觉挺起了胸膛,他费尽辛苦打听来这些消息,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卖弄吗?
    可能是他高声了一些,不知何时聚拢过来的李远载轻笑着说:玄阳先生姓马,名授韬,字泯江,道号玄阳先生,早年曾是武威大将军的谋士,后来不知何故来了这里,成了观主
    这解释就很全面了,看得出来,李远载也是个提前预习的,为了必要时刻凸显学霸人设,被抢了风头的杨珉气鼓鼓地,却又不好计较,本来就是他晚说了一步,被人抢了先,再要说什么,倒像是放不下的小人一样,哪怕他就是放不下。
    好容易李远载的滔滔不绝落幕了,纪墨问:不知这玄阳先生是怎样的?
    已经知道对方的名字不是王子楚,纪墨的兴趣就不大了,但想到道观这个从未探寻过的地方,终究还是抱了一丝希望。
    这年头的道士可是高端职业,绝对不面向普通百姓的,多半都是上流人士的座上宾,还要看他们乐不乐意出席,他们修道都讲究闭门自修,显然并不面向俗世。
    而这样清高的样子,高人一等的身价,也不是平白来的,这个世界的道教创始人便是士族子弟,这个门槛一设,不少人都觉得必要有足够的出身,才能够成为道士,这也让很多血脉单薄,不容易混出头的人找到另外一条曲线救国的路。
    当道士是可以随心愿的,当了就去山中道观清修几年,所谓感受天地大道,不当了,脱下道袍就能回来扬名,一说起我曾当过道士之类的,都能让人多看一眼,若再说出道观名字,是那种耳熟能详的,更会让人处处高看一眼。
    再不然,道观之中的观主或者其他道士,有出名的,或者跟那种出名的道士打了个擦边球,有个单方面一面之缘的,也能拿出来提升一下身价,提升自己的同时也会宣扬对方的名声,便是略有夸张,与事实不符,当事人都回忆不起来哪里见过这样一个人,却也还会接下这份褒奖,同时不拆穿对方的谎话。
    这种应该就是属于名士圈子的潜规则了。
    纪墨以前没见过道士,还真是忽略了还有这样一个群体,听到李远载说才想起来,这也是不能忽略的一个士族附属圈子啊。
    哝,那不就是了。
    杨珉冲着一个方向扬扬下巴,圆润的小下巴并不具备极强的指向性,针对效果不佳,但顺着那个方向,纪墨就看到了一身飘然长袍登场的玄阳先生。
    花白的头发被紧紧地竖起,一个玉灵冠带在头上,一束长发自然垂下,像是一个高高扎起的马尾。
    青蓝色法衣上有着黑色的花纹,看起来多了些厚重感,正合这时候的气氛。
    随着玄阳先生出现,还在谈话的大人们稍稍调整了一下站位,并没有刻意排队之类的,不过是站姿端正了一些,并不在这个时候多话。
    已经分散开的也不会特意在这种时候聚首,呼朋引伴的,看起来也不像个样子,孩子们在后头,有样学样地,也都安静下来,之前还在说得眉飞色舞的,这会儿也都调整了朝向,做出几分端庄样子来。
    玄阳先生之后,还有若干外披了一件黑色长衫的道士,他们各自手上都捧着东西,到了场地之后,放炉的,点香的,插旗的不一会儿,就把这块儿还算平坦的场地圈出了一个小祭台来。
    玄阳先生手持三根香,面朝府山,先行祭拜,之后的大人们也都得到了道士分来的香,纷纷跟着祭拜,这一拜还算整齐。
    场面也随着这一拜更加严肃起来,纪墨他们三个站成一排,手上也得了香,跟着祭拜之后,就是陆续插香了,这一点也由小道士们替代,把手上的香递过去,看着那小道士收拢了一大把,直接插到前头的大香炉里,动作上似乎还有些莽。
    一拜之后就是祭文,玄阳先生的祭文近乎是唱出来的,他的肺活量不错,声音挺大,哪怕是站在后面的人都能听得清。
    那巍峨之气浩荡之情,便是听不懂祭文的人,也能从那乐声节奏之中感受一二,清风徐来,草木青葱,若有叶片响动,似听者心胸澎湃。
    这祭文应是写得不错,纪墨看到有些大人已经忍不住面露赞扬之色,若非正在祭祀场合,恐怕会击节而赞,大声叫好了。
    一篇祭文吟唱完毕,就把那文章的原版烧掉了,纸灰被风扬起,飘飘洒洒,像是要送入府山之中一样。
    整个祭祀到这里就算终结了,没有火堆,没有舞蹈,没有那凌乱之中自有节奏的拼杂乐声,纪墨看到结束,竟然总觉得心中有憾,像是缺少了些什么似的。
    这个世界,他已经没有那观想法的底子了,观想之中一片空白,若是再要观想,从头再来,应该也是可行的,却没什么必要了。
    修炼的习惯已经养成,每每面对头脑之中的那片空白,总觉得像是缺了什么,心有不足,既不想观想那图,也不想就这样空着,渐渐变成了面壁省神的自我修炼,纪墨也不知道他的方法对还是不对,但每次这样面壁回忆所学,并不觉得无聊枯燥,便也坚持下来了。
    祭祀完毕,玄阳先生也难得放下高冷的架子,跟众人寒暄攀谈起来,这种难得的交流让大人们更加熟络,偶尔话语中还会飘过来一两声犬子之类的叫法。
    已经有些面儿,不想去认领犬子的杨珉没有马上过去跟父亲汇合,而是跟纪墨吐槽:我是真的不想当个狗儿子!
    李远载听到他这样真情流露,不由得一笑,只能说这些谦虚之词真的是太夸大了。
    小狗有什么不好,又可爱又能干。
    时下人们还没宠物狗的习惯,纪墨故意调侃一声,得了杨珉一瞪:好像你不是狗儿子似的。
    这话足够地图炮,李远载黑了脸,一旁离得近的,听到这番对话的几个大孩子,也不由得摇头叹息,那副被老父亲压迫的无奈模样,真是可怜可叹。
    玄阳先生正在跟大人们交谈,那些道士们却并没有都留下,收拾着场地上带来的那些东西,往回搬。
    走,去道观看看,我还从来没上去过呐。杨珉跃跃欲试,跟着道士们就要走。
    纪墨看了一眼那边儿的大人们,似乎没注意到这里,再看已经有大孩子动身跟在道士们后面往山上走了,这应该也是约定俗成的收尾一游吧。
    他们一会儿也过来的,午时会在道观用饭。
    李远载误解了纪墨那一眼的意思,给他解释着,怕他担忧的样子。
    多谢。纪墨回了一笑,碰上这样爱充大哥的小同学,也挺有意思的。
    杨珉已经走出几步,见他们没跟上来,回头招呼:快点儿,都磨蹭什么呐。
    第255章
    道观清净,并不是恢弘庞大的建筑,而是简简单单的小庭院,并庭院之后若干稍稍经过修建布置的自然景观,便成了这清幽道观的全部。
    待客的房间也有一些,应是为了一些特别的客人准备的,看起来宽敞明亮,走进去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雅之香,镂空雕花的香炉内,那徐徐冒出的轻烟很快化在空气中。
    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看不出是谁家手笔,一种自在洒脱之意跃然而出,像是能够看到那已经行走山间,追求自在的道人身影。
    若是能有几幅山水就更好了。
    纪墨看着墙上字画,脱口而出,领路的小道士闻言笑了,长和师兄也是这么说的。
    约莫是不同的人发出同样的感慨,又是在同样的情景下,这种巧合格外有意思,本来还寡言的小道士因此多说了两句,他们本都是差不多的年龄,话一多起来,就好像格外合拍似的。
    纪墨对这个长和师兄有些好奇,道号不代表名字,所以,这位长和师兄会不会就是王子楚呢?
    恰逢其会,又说到这里,便要那小道士带他去见见那长和师兄。
    正是该见见,说不得还是知音呐。杨珉也十分有兴趣,表示要同去,李远载没说什么,但在出门的时候,也跟他们一起了。
    长和师兄平素就爱画画,画作多不许人看,直接就毁了,你们还要小心,别
    为什么直接毁了?杨珉好奇,打断了小道士的话。
    小道士无辜摇头,表示不知,自来他就是这样的习惯,往常有人不知道,非要去看,闹得很不好看,被观主撵走了。
    道观之中并非都是出身好的人,也有些充作奴仆下人使唤的,不过是为了展现出家人的不同,同样穿上道袍当做道童使唤,这样的人也不会用长久,他们稍稍长大,或有别的门路就走了,或被遣散自谋生路,总也不会随着他们心杂而污了道观清净。
    这样的孩子大多数都是买卖得来,放归自由倒是某种意义上的好事儿,同样也是失业就是了。
    他们没什么知识文化,教养上显然也跟那些懂礼的大家培养起来的不能比,做出冒失行为来,也是难免的。
    小道士这般说着,言语之中多有鄙夷,显然也看不上那样的行径,非要看别人不想给人看的东西,现代说是侵犯隐私,古代的话,也有窥探之嫌,惹人讨厌。
    纪墨没有冒昧问他是否也是那样出身的道童,跟着一道走到个幽静院落前,院门大开,小道士往里头指了指:那个就是长和师兄了。
    院子不深,几步之外就是房舍,房舍窗户敞开,有一人正在窗前执笔书画,从这个角度看去,笔走龙蛇,那挥洒的角度应该不是在写字,可能是画画吧。
    被七八岁的小道士叫师兄,已然让人预感这个师兄年纪不大,但真的看到还是让纪墨惊讶了一下,这是十几?
    若对方真的就是王子楚,让纪墨直接叫师父,好像还有点儿即便是达者为先,也不是谁都甘认孺子为师的。
    有了小道士之前的提醒,他们没有贸然上去凑头看,而是隔了一段距离,还在窗外就打招呼问好。
    长和师兄小道士嘴快,并不走近,就在原处把话说明白了,刚才在院中发出同感的事总是有些意思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有意思,长和师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淡漠,若神明俯瞰众生一样,明明在看,眼中却没映照谁的身影。
    小道士推了纪墨一把,手势示意,是这个说了那样的话。
    纪墨被动前进半步,笑着对长和师兄行了一礼:听闻长和师兄对山水画也有兴趣,不知可有幸请教几分?
    为了寻人方便,纪墨之前给自己营造的人设就是对画画感兴趣的那种,这会儿他如此说话,杨珉和李远载也在旁帮腔,表示纪墨就是很喜欢画画那种,希望得到长和师兄赐教。
    这话中其实有点儿火气,就算是达者为先,但还没见到对方画得怎样,就要让人请教,总有些不服气的。
    杨珉很想怂恿纪墨去跟人比一比,但纪墨的画,他同样也是从未见过。
    这倒不是纪墨连描画几笔都不愿意,他只听说画画貌似有什么流派之说,还不知道未来师父算是哪个流派的,若是早早勾勒几笔,后面拜师的时候被师父知道,说是不合自己的画派,那不是自己坑了自己了。
    你也会画画?
    长和师兄开口说话,嗓音难听,看他模样应该已经过了变声期的时候了,但这样难听的嗓音,活似吞过碳,烧坏了嗓子一样,也是少有了。
    杨珉下意识就去捂耳朵了,他们这样的人,从没受过什么罪,这样长得普通,说话难听的人,连当下人跟在身边儿的资格都没有。
    李远载也是下意识皱眉,无论是长相还是声音,这人显然都很不过关,这样的人,应该也不可能是什么士族子弟,这让他一下子失了兴趣,若不是小道士之前说不得具体的名姓,让人无从猜想,他恐怕根本不会来走这一趟。
    纪墨也意外了一下,却也只是意外罢了,师父还没找到,路上遇到个乞丐都要小心了,万一就是未来师父,留下了坏印象岂不糟糕?
    长和师兄的注意力只给了纪墨,对杨珉和李远载视而不见,那专注的目光好像第一次有人落在了他的眼中似的,当然,只是个浅淡的影子。
    不敢谈会,只是能画,画得怎样,还希望长和师兄能够指点一二。
    纪墨习惯做最坏的打算,有了那种预想打底,也不必过分紧张情绪,为了一件事惴惴不安,表现出来的便是这份落落大方,极为得体。
    可。
    长和师兄应了一声,让纪墨进屋去说,同时他的手拉过一旁的白纸,盖在了之前的画作上。
    他虽没指名道姓,但明显只邀请了纪墨一人,李远载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便说:你去听吧,我还要去别处走走。
    杨珉素来跟李远载有点儿明争暗斗,互相比拼的意思,这会儿倒是难得跟他所想一致,附和着说:我也不爱画画,听了也是白听,你们聊吧。
    纪墨多少有几分歉意,三人作伴来此,却因主人家邀请分散,似有几分对不住朋友,但对纪墨而言,这朋友水分太大,比不得可能的师父。
    即便荒谬,但他总预感这长和师兄是个重要人物,说不得还真就是他的王子楚师父。
    朋友道别,纪墨便进了屋,那小道士还为杨珉和李远载领路,一道去了,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屋中的摆设有些古怪,清净素雅到别无他物,床铺前连个遮挡的屏风都没,三处桌子,一处厅中,一处窗前,一处床头,墙上挂着的白纸被仔细固定了边角,微风拂过,些许振动之声。
    窗前的长桌正是长和师兄之前画画所在,床头那处长桌,对着后头的窗,也铺设了笔墨纸砚,看起来也是写字作画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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