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纪墨是在杜昆走后的第四年收徒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指导酿造过好几种酒,酒液的水准都不错,深得管事赞扬,其实纪墨觉得他赞扬自己的原因是那固有的师徒模式被纪墨打破了。
    之前属于杜美的那些记名弟子,一直当做外围劳力使唤的记名弟子,在杜美去后,依旧听从他的吩咐,但这吩咐就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都是院子里用惯了的人,对方也不想走,征询了他们的意见之后,纪墨代师授徒,直接把一些简单的酿酒知识教给了他们,不图他们以后怎样扬名,起码日常的指导工作会相对轻松一些,不用处处盯着。
    这也无形中打破了某种以酿酒师为核心团体的师徒模式,对酒坊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想想当初那个小管事是怎样谄媚酿酒师的,就明白他们是最乐于看到酿酒师的高地位被打破的。
    没有了知识垄断,再培养只忠心于酒坊的自己人就容易多了。
    纪墨做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多,做过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为何酒坊对自己的态度一下子大好,各种政策倾斜,各种扶持,还各种送资源,连上层人士写的那种酿酒抄本,都会送来给他看。
    上层人士爱风雅,爱喝酒的那些人也会尝试自己酿酒,大略知道一个酿酒的概要,就指派下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各种奇思妙想之下,除了冰酿这种目前已经算是常用酒的,也会凸显出一些起名特别好听的什么三日醉千日醉之类的,具体好不好,还真是仁者见仁,说不得就是为了名声直接吹起来的。
    不说这其中有多少理论根据,但起码被他们记录下来,集结成册的,多少也是有几分可取之处,成功的样本冰酿就在前头,说不得后面还有各种各样的成功没有办法被提取出来呢?
    也是收到这样的抄本之后,纪墨才发现酒坊是把他当自己人了。
    当年,就有六个精挑细选的孩子被送到了纪墨面前,让他随意收徒的意思,酒坊都不计较原材料和人力物力的浪费了,纪墨当然也不会吝啬收徒这件小事,他本来也是要收徒的,干脆直接收下来了,提前说好,一年后若不能独立酿酒,就不能留下了。
    这要求当时还让管事黑了脸,私下里还去提醒了纪墨,不能这样严苛。
    并不是严苛,只是我的教授方法跟师父又不相同,先从最简单的酿酒开始,让他们能够快速明白其中的流程,直接上手,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纪墨的解释很到位,并保证只要不是偷懒的弟子,一年之后都能独立酿造最简单的酒。
    见他如此,那管事也没再说什么。
    现代教育培养出来的效率感,某些时候固然有填鸭的嫌疑,却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实用技巧上,更为快捷。
    纪墨也不是说大话,他先从最基础的粮食酒开始教,让小弟子们跟着看每一个步骤,不要求配比更多种类的原料,就从最简单最单纯的必需原料起步,他做一个步骤,让他们也跟着做一个步骤,为此,又从酒坊要了九套小型的酿酒用具,一人一个房间安置着,教授过程之中,该讲的纪墨都会讲,也会讲原料配比是怎样的,不同的配比有怎样的效果,但不要求他们马上尝试,起码在酿造出基础酒之后,才能去随意添加删减,做出一些酿酒方面的尝试。
    如此,相当于一种题型的变种,先告诉他们这种基础题型怎么做,之后再让他们在此基础题型上做出改变,看最后的答案会有怎样的奇妙变化。
    比起最开始几年跟着打杂的感觉,这种教授方式更令人感兴趣,听着老师讲,跟着一步步做,还可以思考下一次自己再做要怎样,期待感满满。
    纪墨的三个小师弟,也因此兴奋异常,他们之前跟纪墨刚来这里的时候一样,也是杜昆在忙碌之余教授一些知识,慢慢打熬。
    酿酒师的传统教授方法大概都是这样,先培养他们对这种氛围的适应,在适应的过程之中慢慢打熬耐性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最大的可能也是一种品性的考量,很多野心大图快的人必然是拿不出一两年的耐性来做无用功的,而这一两年,就很能见人品了。
    不只是酿酒师,就说古代的学徒制,莫不都是如此,一方面有不愿意轻易传授,以此为贵的意思,越是难以到手的越是让人觉得昂贵,一方面何尝不是不想教出白眼狼,万一教得快了,对方学得快了,调过头来跟自己打擂台怎么办?
    每一个技艺在身的师傅,都像是坐拥皇位一般,不愿意早早定下传承,似乎那样自己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若非父传子,子传孙,外收的徒弟,哪怕套着养子之名,都少不了这一个大打熬的过程,挨得住师傅的打骂毫无怨怪之心,不会冒头的老实种子,才是他们心中人品靠得住的弟子。
    想当然,若是真的老实了,以后想要创新也就不容易了,不是所有人都如郭靖那样虽蠢笨却坚韧,能够把那些技艺都学到手的,就算是都学了,各种意外,天灾人祸的,最后能够全部传下的,又有几个呢?
    纪墨以前不怎么关注收徒弟的问题,多是拜师之前有些担忧,拜师之后就万事大吉了,如今自己收徒,有些坏了规矩,这才被那些酿酒师明里暗里地教导了这些知识。
    知识点还没有满值,纪墨还想以后跟他们交流,不准备把事情闹僵,当下就表示自己不知者无罪,之前实在不知道这些,以后会多加注意,但到底注意不注意,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酒坊的酿酒师只有我等,若是我等定下一种明文规定的标准,想来后来者就不会犯我这样的错了,也免得几位师傅因此为难。
    纪墨态度很好地承认了之前的冒失,这会儿说起标准的话题来,倒是让几个酿酒师都心动了,不图名不图利的是圣人,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若非自持一技之长,又哪里能够在酒坊这里摆出高姿态来。
    若是定下一种标准来,不仅是收徒的标准,还是衡量酒液好坏,评定出品级的标准来,岂不是
    捋着胡须目光闪烁的不止一两个,大家的目光略一环视,彼此都是意动。
    一种酒的好与坏,怎样评价,该有怎样的三六九等,几种酒之间都是怎样的类型,同一种类型以怎样的为佳,怎样的次之,怎样的再次之,陈酿之中又怎样划分优劣
    纪墨提出了自己早就有腹案的想法,行业标准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早了深入人心,后来者也难以动摇,迟了,不过是拾人牙慧,未必有人愿意认同,说到底,一种标准之所以成为标准,不过是行业外的人也因此信奉,若只是行业内的业内人士自嗨,也坚持不了多久。
    现代的时候动辄就听到什么国际认证,好像带上这四个字,身价立马不凡一样,他们现在做出一个标准来,以后也是酒坊认证,或者堡坞认证,扩大名声影响也是一定的吧。
    其实现在酒坊认证就存在,很多地方都认酒坊出品的酒,认堡坞的牌子,但,并不系统。
    如今纪墨提出这样的论调,不过是把已经存在的东西规范化,系统化,立刻就让其高大上了许多。
    说的有道理啊!
    已经不记得最开始是追究纪墨胡乱授徒的事情了,几个酿酒师心中都有盘算,若是因此出名,他们的名声提升了,收入待遇必然也是要升一升的。
    而且,这件事也能获得酒坊的支持。
    我们先定下这些标准来,让大管事看看,之后若是可行,以后就这般开始,连酒坛子上都可以下下功夫,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们酒坊出来的,规制定下来,必然也是有好处的。
    隐形的好处且不论,起码酒坊也要高看他们一眼,这件事,对酒坊也是有利的。
    花花轿子人人抬,就是这个道理了。
    这就有点儿像是那说烂了的久仰久仰,先给了别人尊重,若不是有仇,别人也是要把这尊重还回来的,如此,一派礼尚往来的和谐景象,也有几分盛世之兆。
    安然从鸿门宴中返回的纪墨喝了些酒,他如今的酒量还不大,喝了就上脸,脚步不觉也有几分歪斜,被等候在外头的小师弟扶着,一同往回走,回到院子里才说起今日的事情,三个小师弟和六个徒弟都没睡,等他回来说无事才安心。
    之前他们一个个都是包打听,提前探听出了这次宴席兴师问罪之意,心都提着,几日过去,他们已经体会到师兄/师父的好,自然不愿意让师兄/师父因此受累。
    没事儿,今儿去也算是定下一件大事,以后我们的来往还多,你们也不要先有敌意,他们也是怕坏了规矩,却不知道,这规矩总是要随着世情改的。
    接了热毛巾敷脸,后面的话,纪墨也不再多说,只日后在教授师弟和弟子的空闲时间,跟那几位酿酒师聚会更多,足足忙活了半个多月,才把标准初步定了下来,其中有争议的部分暂且搁置,只先交上去大体纲要,看看酒坊的态度再做修整。
    第154章
    好,真是好,妙啊,妙极了!
    管事看了初步的方案,喜得抚掌而叹,对他这等管理学实用主义者来说,这样的方案之中透露出来的种种都让人眼红心热,当下就表示出了支持态度。
    为了这个,酒坊之中各个院子的情况也都做了一二调整。
    之前酒坊之中的每个院子划分是由几个酿酒师分管,一个院子一种酒,也有重复的,却是不同酿酒师名下管理,都是那几种量大的常用酒,几乎是月月不歇地在酿,若有酿酒师能够兼顾,就多看顾指导几个院子,相应地,指导院子的弟子也都是他自家常用的,免得外人生手出了什么差错,也会让有排行的弟子去盯着,免得做错。
    如今标准出来了,初步规范,划分酒类等级就是个大工作,完成之后还会把几种酒按照等级分出各个院子的远近程度,最靠近酒坊中心的院子就是较为核心的酒,稍远则次之,如此类推。
    其实酒坊最初也是这样做的,古人的观念,那些宝贝的总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只后来酿酒师有变,各家擅长的想要酿造的酒种也多有不同,逐渐变化之中就失了次序。
    以跟酒坊的关系来排远近,杜美这等外头来的自然是靠外的,现在纪墨能够提出这等大利主意来,又是自家堡坞村子的人,身家清白,又有过硬的酿酒技术,不吝教授,再排名的时候就把他放到了里头一层,换了个更大的院子。
    好些时日,几个酿酒师同进同出,一同查阅窖藏,一同检查各种酒类优劣,下头的弟子,也跟着混行,你来我往地,言谈之中也会涉及一些自己的酿酒之技,一二言语,外人听着不甚了了,内行听了,尤其是纪墨这等有心之人听了,便能起到点拨作用,积累多了还能直接增加一两点知识点。
    师兄,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算偷学吗?
    三个小师弟之中有一个实心眼儿的,在某次将自己从其他酿酒师弟子那里听到的酿酒相关告诉纪墨之后这般询问,带着点儿犹犹豫豫,都不敢对上纪墨的目光,问完先低了头,很是羞愧难堪的样子。
    纪墨环视几人,除了那六个小弟子眼睛乱转,像是早得了言传,其他两个师弟也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思,他轻笑了一声说:不算偷学,既然是他们说出来的,咱们听了去,得了启发,到底还是咱们自己的东西,当然,要是你觉得过意不去,若是从中学到了什么,学出了名头,再教还给对方,我也是不禁止的。
    这话石破天惊一般,让低着头的几人都猛地抬眼,六个小弟子眸中多彩,似乎早就有过此想,并已经身体力行,三个师弟之中,却有人目露不同之色,若教了他们,咱们拿什么立足?
    纪墨有长篇大论能够针对这种说法来,但此时此刻却都不好说,为什么诸多师父都会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心理,因为那是真实存在的事情,还算得上是屡见不鲜,否则,欺师灭祖这个词也不会早早出现了。
    不要说什么创新之类的,就算是能够再创新高,难道研发不要钱财支持,不要精力损耗,不要时间成本吗?这些,能够抵得住成果直接被拿走的效率吗?若是无法跟那个拿走追平,那么,受到损失是一定的,还可能因此万劫不复。
    所以,你们就要思量,是要教还多少回去才能抵了这份情,让自己安心。纪墨这般说着,他不禁止别人把知识传扬,或者说他更希望知识能够传扬,但某些知识人人都会也未必是个好事儿。
    就说酿酒一事,无论是怎样的酒,都少不了粮食添加,然而,这个世界,这片大地上,真的年年都产出丰茂,有充足富裕的粮食用来酿酒吗?富贵人家畅饮的时候,有多少穷人会饿死在道旁?
    酿酒师少了,这种情况会不会也少一些呢?
    毕竟,酒水说到底是一种奢侈品,不喝也不会影响什么,是富贵人家的享受罢了。
    古代历史上,每到乱世年头,也总有个禁酒令之类的,就是国家草创之初,也不会支持粮食都用来酿酒的奢侈行为。
    考虑实际情况,这等不当吃喝的技艺,其实流传面比较小才是正常的,盲目扩大反而不现实,说不定还会引来其他连锁影响。
    纪墨不是经济学家,对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很难从宏观的角度来衡量,却也知道任何一种东西,盲目扩大多半都是有害无益的,他想要扬名,却不准备把这个扬名建立在破坏当前世界某种平衡的基础上。
    说他是杞人忧天也罢,说他是自视甚高也罢,他还是希望这个世界的发展整体是平稳有序的,符合当前的社会发展规律的,而不是因为自己这个外来蝴蝶的搅风搅雨,就让这里平添了一些波澜。
    须知,每一次波澜迭起的层叠之间,积压的血色可能都是一条条人命汇聚而成。
    太残酷了。
    我教授你们知识,无不尽心,却也希望你们不要局限在这些知识上固步自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让你们多多听他们的酿酒技艺,从中汲取养分,是希望你们将来能够如窖藏的陈酿一样,不要虚度了光阴,能够从一年一年的苍茫时间之中寻得增益,补充自身,并不是真的要让你们去偷什么。知识上的事,有来有往,交流为主。
    纪墨说着,想到了窃书不是偷的笑话,不由得一笑,这一来一往之间的时间差,就由他们自己把控了。
    有聪明的小弟子已经目露狡黠之色,更有恍然大悟的,三个师弟之中,率先发问的那个露出憨笑来,眉宇之间明显放松了很多,是啊,他听来的,他到时候再说些回去不就行了?
    心理上寻得平衡了,自然也就不觉得这种做法有什么错误了,是了,这叫交流,只不过没那么郑重其事罢了。
    纪墨又说了两句,见得他们都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就把人打发出去休息,自己则在座位上又坐了一会儿,木椅上放置了软垫,久坐倒是不会太难受,便是难受,也都习惯了。
    他默默想着师弟和徒弟带回来的只言片语,联合自己所知,开始寻思那几位酿酒师的技巧是什么,点点滴滴,若有所得,系统上的知识点就会增长一二,长久往复,竟是也积累到八十多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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