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撑起了家族脸面,琴声在琴师傅葬礼上的时候,也摆出了高姿态,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琴家其他人不会在外头自打嘴巴,却也不会就此真的认为琴声的技艺如何高杆了,并没有人愿意送孩子过来给琴声当徒弟。
    只言片语,那段热闹时候,纪墨也是听到了的,再听到琴声显摆自己如今如何了得,好笑之余又有叹息,若是长此下去,琴家的制琴手艺,是否还能不降级流传,还真是值得多虑一下。
    装弦调音,确定音准之后,就是音色方面的调整了,纪墨在这方面已经很纯熟了,几乎不需要样板,就确定下来正确的七音,一种组合似有些弱,另一种音感厚重,只能说两者各有优缺,很难定下谁更好些。
    琴声主动过来做记录,不时还询问一二,保证记录下来的东西都是可以照本宣科,依样做出的,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了纸笔,称赞纪墨:这结果可算是出来了,我明日里要去镇上,你
    我今日就回家。纪墨果断干脆地说。
    琴声为纪墨的知趣微笑了一下,看着纸上的文字干了,忙收拢起来,发现纪墨在看,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说:这些东西都是爷爷出力研究的,是我琴家的东西,可不能给你,这样吧,你选两样木料带走,也算辛苦钱了。
    明明是两人合力研究,对方竟然能够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样的话来,纪墨几乎要气笑了,板着脸应下:好。不客气地扭头搬出两块儿未经分割的木料来,扛着往外走,琴声想拦,被纪墨瞪了一眼,闭了嘴,看着他离开,一甩手把门摔上了,大有再不来往的意思。
    第96章
    纪墨这些年吃住都在琴师傅家,一开始他还是坚持回家的,两地相隔也不算太远,半天一个来回还是足够的,后来实验研究废寝忘食,再加上琴师傅的挽留,渐渐地,他就在琴家吃住了。
    当然,住宿费还是给的,每年研究制琴技艺是必然,制琴卖钱也是必然,不然坐吃山空,就是琴师傅肯供,他这里也不好意思吃,就是因为研究,制琴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些,近两年方得一张琴,原料都是用的琴家的,卖出来的钱就直接给了琴家,原料费加食宿费,纪墨是这么算的。
    在这一点上,纪父也没说儿子什么,他还是不信任曹木所教授的到底如何,只当纪墨是在琴师傅这里学手艺,没有学手艺不要钱的,不从家里往外拿钱就不错了,没有给家里钱有什么可挑的。
    前两年的时候,他还会绕着弯儿过来看看,但每次来看到的都是纪墨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他也不好久留,后面渐渐就来得少了。
    纪墨扛着两根木料往回走,走一走就要歇一歇,他在琴家的伙食实在是谈不上多好,琴师傅年龄大,口味清淡,往往一碗粥一碟小菜就能打发了,但对正在长身体的纪墨来说,这点儿吃的可真不够补充营养的。
    即便有卖琴的钱让琴声时常买些鸡鸭之类的,却也要分出大半给琴声,纪墨就见过琴声带回来的鸡鸭只有一半的时候,便是如此,对方还要跟着吃掉一半才罢休。
    在这一点上,他早就发现琴声是个怎样的人,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对方要养家糊口,他制的琴又不能卖,可不要从这里抠点儿?
    何况家务打扫都是他们家在做,纪墨也不好对这方面多有挑剔,经年累月,纪墨的肌肉没长多少,力气差点儿,扛木料还是难了些。
    靠近村子的半路上,就有同村的人见到了,见着是纪家的小儿子,就把消息传到了纪家,纪父和纪大郎在村口的时候接着了满身是汗的纪墨,三人把两个木头分着抬了,往回走的时候纪父还问:怎么也不捎个口信回来,这是怎么了?
    琴师傅是个倔老头,就是后期跟纪墨关系不错了,也没说对纪父好点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总要拿话刺上两句,纪父也懒得跟他打交道,虽有纪墨在,两家的来往却还不如普通人,年节礼物是绝对没有的。
    在这方面,两家还都挺有默契。
    琴师傅去了,我在那里做什么,刚好研究的东西结果出来了,我就回来了。纪墨说的轻描淡写,不好说被琴声赶出来,实在是有点儿丢人。
    被问及两根木料,就道:琴声给我的,我以后还要制琴,总少不了这些,其他的原料,我也知道如何弄了。
    关键是跟商队认识了,以后就有渠道了,若是真的要自己弄,不说这些东西密封保存什么的,就是原产地离这里也有些距离,总不能花费时间跟着跑商吧。
    天南海北的,有条件,总还是要通过商队来周转原料的,不可能自己一一寻了来,能知道哪里的什么东西做原料最好,就是他的知识点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看你瘦得,你娘又要心疼了。纪父说的这番话还是老眼光,之前纪墨不回家,纪母的确是心疼的,总跟纪父念叨,但自从金娘生了儿子,孙子辈儿出来了,还有什么比大孙子更好,对小儿子的念叨也少了。
    清净日子,往往都是以牺牲亲情为代价的,人的精力只有那么多,顾此失彼总是必然。
    你原来那屋子给你侄子住了,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你先跟你侄子挤挤,等回头咱们的院子扩一扩,再给你换房子,我盘算着等明年再扩院子
    纪父喘着气,说着家里的事情,纪大郎在后头抬着两根木料的一端,看着前头父亲和弟弟说话,听到这里,插嘴道:就是娘宠那小子,他才几岁就要自己的屋子了!
    没事儿,木工房还在吗?我在那里搭个床好了。纪墨微微皱眉,他是不愿意跟谁挤一张床的,算一算,侄子如今都有六七岁了,正是猫憎狗厌的时候,不说对方的规矩好不好,在他眼中,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二叔活像是要抢房间似的,也不好。
    那哪行?纪父第一个不同意,眼看着天要冷了,那木工房可不好住人,他又说了两句,见纪墨说不动,就有些生气,也不说了。
    纪大郎也想劝纪墨的,还说要把儿子搬出来,搬到他们夫妻房里,纪墨只说不用,如此一再婉拒,弄得纪大郎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多年的生疏在此刻划下了隔阂来,如无形的屏障,让三人不复之前的欢喜。
    纪墨归家的喜悦也似浇了冰水一样,霎时冷静下来了,都有些懊悔这么快回来了,却也没奈何,总还是要回来的。
    到了家里又是一阵的欢喜,纪母还是念着小儿子的好的,看到儿子高了大了也瘦了,先在他后背上锤了几下,骂他的狠心,竟是几年都不回来的,明明这么近的距离,这会儿倒是知道家了。
    金娘做好了饭,饭桌上还说给儿子搬出来的事情,被宠得有些骄的儿子登时不满地撂了筷子,直接一句吃饱了下了桌,让金娘尴尬地忙往饭碗里拨拉了一些菜,追着去那房里喂去了。
    以前是纪墨的房子,如今成了别人的房间,纪墨的神色淡淡,倒是路上还大言不惭的纪父和纪大郎感觉到了些不妥当,纪父用筷子点了点菜盘子:吃菜,吃菜,这鸡是知道你回来,特意做的!
    他这样说着给纪墨碗里挟了一块儿,不是鸡腿儿,两个鸡腿儿在刚才就被扒拉到饭碗里送去给小祖宗了。
    纪墨对鸡腿儿没什么偏好,但这以前也是必少不了他的一块儿肉,如今,都成别人碗里了。
    说是不和小辈相争,但这种感觉总归是不好受的。
    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别扭,却也没说什么,对着纪父笑了一下,安静吃饭,饭桌上沉闷的气氛让纪母饭后抹了眼泪,儿子大了,跟自己离心了啊!
    纪大郎帮着纪墨搭了床,木工房里也变了样,俨然成了儿童游戏房的样子,乱七八糟的,当年曹木留给纪墨的木料上被胡乱刻画了东西,还有砸磕的痕迹,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其他的麻布之类的,早就找不到踪影了。
    我这几年也没做什么木工活,都荒废了。
    纪大郎一边说着,一边给搭床,这还是简单的,垫起角来,搭上木板就是了,那略沉重略大的木板靠墙放着,也不是小孩子能够搬动的,如今还算完好,只低处多了些潮湿而起的青苔,不知道是怎样生成的,都被纪大郎铲去,擦净。
    纪墨在一旁看着,几乎没有帮手的意思,只把自己带回来的两块儿木料放好,收拾起木工房之中的其他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一套制琴的工具,其中有刻刀之类的,算是危险品,还没被小孩子祸害,放得好好的,其他的就有些乱了,需要一一整理。
    桌子上也多了些踩踏刻痕,可能是拿石子划的,痕迹粗糙,好好的漆面都磨掉了不少,其他物件也多有这样的磨损痕迹,木料边缘都多了些毛边儿,也不知道是怎样霍霍的。
    看看,这样可还好?
    纪大郎用袖子擦了一把汗,木板床搭好了,他的心里也定了定,回头看向纪墨,纪墨点点头,说:辛苦大哥了。
    没什么辛苦的,等着,我给你搬被褥来!
    纪大郎拍了拍手,扭头就去寻被褥,一会儿就搬过来两床,跟着来的还有纪母和金娘,两人帮着拾掇了一番,看起来也是很不错了。
    纪母还特意拿出一床新被子来,怕纪墨冷,被子是厚的,大概是要过年替换的,另有一个枕头也是新的,看起来颇为顺眼。
    你爹说你以后还要制琴,以后制琴的钱就是咱家拿着了吧?纪母有些不放心,说起钱的事情,总觉得琴家占了大便宜。
    嗯,我明儿就制琴。纪墨两手空空地回来,家中虽还是父母主事,却也有点儿说不过去,好赖先制一张琴卖了钱,给了家用再说研究与否的事情。
    纪墨应得干脆,纪母脸上再次有了笑容,免不了坐在床边儿跟他说一些琴家的事情,原是琴声在外说纪墨是在跟他爷爷学制琴什么的,纪墨还真是头一次知道这些消息,有点儿讶然。
    本来说让你爹给你说的,你爹说你就是在那里学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不是曹木教的吗?唉,弄得咱们理亏一样
    纪大郎学个木匠,还不是认真学,就年礼不断的,纪墨若是真的跟琴师傅学,他们家亏了礼,还真是抬不起头来。
    我是知道你跟曹木学的,若是咱们家真的给了礼,不就是低了这个头,认了这个名?我是不肯的,你爹犟不过我,你要是为这个生气,怪我就是了。纪母说着板了脸,似要先跟纪墨生气似的。
    纪墨确实第一次听说这些,不知道原来不曾礼尚往来还有这个说头,点点头说:母亲做的对。
    他知道琴师傅绝对不会计较这些,他若是知道外头传的那些话,说不得早早就跟纪墨中断研究,免得让纪墨担了那样的名头,更不要说什么礼不礼的,那可是个孤拐的倔老头,而自己,这些东西与其送了琴声口袋,还不如省了家中花销呐。
    得了这一句肯定,纪母放了心,松口气放纪墨早早休息,纪墨盖着新被子,却是没有马上睡着,那边儿屋里吵闹声还是听到了的,早就期盼新被子的侄子哭闹着,说着赶二叔走之类的话,似还挨了一巴掌,闹心得很。
    也许,早该走了的。
    第97章
    有这个心思之后,纪墨一大早就起来制琴了,门窗紧闭,尽量隔绝噪音的传递,以免影响他人,便是如此,被小孩子以哭声为引,嚷嚷着被吵醒之类的也是很无奈了。
    长此以往,恐怕多少龃龉都要生出来了,每每想到就有些心烦,却还要耐下性子来制琴,除了吃喝拉撒,纪墨几乎一步不出房间。
    即便如此,被小侄子找上门来捣乱,从厕所回来,看到辛苦制得的琴胚摔在地上,还被刻刀划了,那孩子踩在上面,见他进来,手上刻刀不小心划伤了手,孩子小,皮肤嫩,鲜血一下子涌出来,纪墨快步上前要夺下刻刀,却被那孩子反手一划,恰在虎口处划了一刀,随着他之前的哭喊,家里其他人过来,看到的就是叔侄两个手流鲜血的样子。
    怎么了,二郎,这是怎么了?
    金娘明明是女流之辈,冲入门中却是最快的一个,一把把孩子抱在怀里护着,看到亲人,那孩子手上的劲儿一松,刻刀落地,扭头在金娘耳边哭喊着:他是坏人,他伤我,流血了
    刚才还拿着刻刀挥舞的手捧着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腕,托着那血流不止的手,孩子的哭声尖利:我流血了,娘,你帮我报仇!
    紧跟着进来的纪大郎和纪父纪母,闻言都看向了纪墨,纪墨皱着眉,指着地上落在金娘脚后跟的刻刀:他自己伤了手,还伤了我的手。
    一句话的解释很简单,纪母是第一个相信的,却还怪他:他这么小,你怎么让他拿着刻刀玩儿?
    好歹是你侄子,你也多看顾一些。心理上,纪父知道小儿子说的实话,很可能没错,但爱幼是天性,何况纪家情况,在小儿子生出儿子之前,纪家这个孙子辈就是独苗,非常珍贵,需要爱护。
    纪大郎在儿子后背上拍了一下:自己闯祸,还会撒谎了!
    就是他,就是他,他坏!
    孩子的声音高起来,似要刺破耳膜一样,抱着他的金娘都忍不住皱眉,却是对纪大郎说:你也是个当父亲的,没看孩子伤着吗?打他做什么?
    说着,抱着孩子就往外跑,我带他找大夫去!
    听她说找大夫,纪母和纪父也反应过来,对对对,找大夫去,这么小,伤了手可怎么好?
    一众人跟着转身跑出,留下纪墨,看着自己虎口处的伤,无奈苦笑,说到底,也是他先冷淡这段亲情的,如今倒是怨不得人,只是这家中,实在是不好再住了。
    制琴是手艺活儿,就是再手熟的匠人也可能有点儿磕磕碰碰,纪墨这里简单的外伤药还有,自己先止了血,活动了一下手,有点儿疼,不知道是不是伤到神经了,忧心着收拾了地上的刻刀和琴胚,小孩子真是全无轻重。
    琴胚上面划出的几道痕迹倒是不重,孩子手劲儿小,这样的痕迹后面上大漆什么的,也能弥补了,瑕不掩瑜,但在纪墨眼中却有点儿不舒服,他是有些追求完美的,每一件作品,制作时都想着一定要完美无缺,不一定哪一件作品就能流传下来,耐久度自然是越久越好。
    出了房间,纪墨找了锁来,在门外头加上了锁,去大夫那里走了一趟,看看手,也是看手的时候才知道一家人竟是带着孩子去找镇上的大夫看了,邻村那位大夫消息灵通,给纪墨说的时候,还带着嗤笑的口吻:就他家的孩子宝贝!不知道的还以为伤了命根子呐。
    纪墨尴尬一笑,没说自己就是那家的小儿子。
    可能人们都习惯了纪家一脉单传的特点,再加上他这个小儿子不怎么在大家面前露面,时间久了,就被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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