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为我好还能当盾牌的,纪墨如此打发了那些好心人,耳朵边儿就清净不少了。
    再去见大和尚的时候,没想到大和尚也听到了这话,笑着问他,纪墨答了之后也笑:我还当大师傅都不关心这些凡尘俗事呐。
    人在红尘中,有什么不是凡尘俗事?大和尚说着很有禅理的话,对纪墨如此也不规劝,再没有和尚劝人成亲的,倒是扭头又为他介绍了一桩生意,是个大生意,却有个怪要求,要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做纸人。
    这是怎么说的?
    时下人们的心思对这些白事上要用的东西都觉得晦气,其中纸人因为沾了个人,又不是真的人,更让人觉得可怖,若非必要用,多看一眼都不会看,就怕看得多了,那纸人都能活了。
    有个逸闻说的就是不能跟纸人对视,否则就会把自己的魂儿都吸到里头去了。
    大和尚摇了摇头,他也不甚了解,只说了那户人家是个大户人家,估计是人家有什么讲究。
    给大户人家做活儿,事儿都多点儿,就拿木匠活儿来说,把人找到家里去,做完了才离开也是常有的事儿。
    纪墨不似李大爷,还有个敝帚自珍的意思,好歹是大和尚介绍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也要应承一回。
    好,那我就去看看,还要多谢大师傅了。
    无妨,无妨。
    大和尚摆摆手,完全不居功,他这里就是占了一个信息便利,十里八乡的总有人过来上香求佛,说一两件俗事,他这里帮着居中联络,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两利的事情,当不得功劳。
    第16章
    纪墨从大和尚那里得了地址,回家就收拾东西要去那大户人家,还跟纪三姐叮嘱:这一去时间怕是要长点儿,你们在家若是有什么事儿,左邻右舍的,总能招呼一声,再不行了,就让杨枭去找大师傅,他心善,总会帮一把
    什么人家这么折腾,就是个纸人,他看着做还能做出花儿来,那大师傅也是,这麻烦活计还不知道能收多少钱,就这样介绍给你
    纪三姐唠唠叨叨地抱怨,她是最看不得人离家的,杨峰就是这样一去不回,好容易认得了弟弟,邀天之幸,若是再来个一去不回,呸呸呸,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纪墨没发现纪三姐这层恐惧心理,听她编排上了大和尚,有些不悦,打断了她说:大师傅待我极好,三姐不要再这样说。
    我又没说什么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你去,你去,别人都是帮你的,就我,是拖累你的。
    说着说着,纪三姐自己抹起了泪水来,正好杨枭回来,见状不知道该进该退,看两人的眼神儿都不对。
    纪墨很是无奈,多少道理,这种情况都是讲不清的,他干脆也不说了,叹息一声,回自己房间去收拾东西了。
    纪三姐没在杨枭面前哭,擦了泪水之后就把做好的饭端上了桌,又没事儿人一样高声招呼纪墨出来吃饭。
    晚饭后,各自休息,第二天天还没亮,纪墨就拎着自己的包袱和装颜料的小箱子出门,杨枭也起的早,早早就在扫院子了。
    这几天舅舅不在家,你照顾好你妈。
    纪墨跟杨枭几乎没单独说过话,这会儿叮嘱一句,打开院门就出去了。
    杨枭看了看他的背影,扫帚在地上哗啦着,再次沙沙作响,纪三姐起来的时候,知道纪墨走了,骂道:跟你爹一样是个没心的,你以后可别学他们!
    大户人家的确是大户人家,纪墨找到地方才知道这家找过来的扎纸匠就有三个了,还不包括自己。
    还有吗?
    纪墨有些意外,问那带路的小厮。
    谁知道呢?
    小厮看看天,回答得很是无奈,他是不想接触这些东西的,奈何这些扎纸匠都被放在一个院子里,还是他负责的院子。
    纪墨见那小厮也就十来岁的样子,故做出大人模样,笑了一下,进了院子才发现,那三个已经开始动手了。
    小厮提醒了一句:你也扎吧,扎个最好的出来,我们老爷看过了之后才会留用。
    哦,懂了,这就是个面试,不过面的是纸人。
    好嘞,谢谢了。
    纪墨应下,到了房间之后也没耽误,看着桌上有现成的纸,放下东西直接就做了起来,习惯了一个人做纸人,也没什么比对,等到做得差不多了,发现院子里又来了人,总共六个扎纸匠,方圆百里,恐怕也就这么多这个行当的了,还真是大户人家的气派。
    两天的时间,每个人都要完成至少一个纸人,这任务,就纪墨自己来说,不算是刁难人了,古代没什么娱乐,专心做事情的时候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快,赶在限期前做完纸人的纪墨发现大家也都完成了。
    大约是还没定谁是谁,彼此还有点儿竞争关系,纪墨试着跟其中的两位老师傅聊天,说别的都好,说到扎纸技术上,一个个就讳莫如深了。
    显然都怕别人偷学自家的手艺,这种防备心,还真不能说不对,毕竟市场就这么大,多一个入局的,其他人可能吃饭都会困难点儿。
    试着聊了聊,纪墨也试过先说自家的技术,说的时候别人都听得认真,再要问别人的,又是一语不发了。
    这可真是令人无奈,如果手艺人都是这样,纪墨就很明白为什么总有些技艺难以流传了。
    主家没令人久等,把六个纸人都看过之后,留下了一位王姓的老师傅,和纪墨,定了人选,其他几个得了点儿路费就要离开了,这时候才有人跟纪墨好好说话,约了以后可以互相交流之类的,大概也就是场面话。
    等到他们都走了,剩下王师傅才跟纪墨说:你也是个傻的,哪有把自家技术告诉别人的,这手艺,传子不传女,找个徒弟都要考量多久的,哪里有这样直接告诉他们的,你以为他们会念你的好?他们只会笑你傻。
    纪墨笑着摸了摸脸颊,对王师傅这推心置腹的话颇为感动,却不赞同,会了手艺多条活路有什么不好,我这样对别人,也希望别人这样对我。若是大家都不交流,路子只能越走越窄。
    如纪墨,他的纸人其实已经在尽量兼顾美观了,不会如其他人一样把所有的纸人都做得那么呆板,能不与他人相似,本身就是一种独特的卖点了。
    更何况,他做得还更为逼真。
    王师傅听得一叹,这是哪家的傻小子,他师父地下都要气得活过来了。
    心中虽如此想,但在后面两天,纪墨再说起技术上的问题时,他也会说一两句不紧要的让纪墨印证自己所学了。
    【主线任务:扎纸匠。】
    【当前任务:专业知识学习(99/100)】
    从大户人家回来的时候,纪墨的专业知识艰难地上升了一点,只剩一点了,似乎已经看到黎明曙光的纪墨一时间都忘了后期升级的艰难,带着赏钱,脚步轻快地往家里走。
    大概老天都看不得他如此高兴,半路上就碰见了抢劫的,光天化日,连脸面都不遮挡一下,两个瘦巴巴的汉子上来就抢东西,纪墨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本来也不怎么会打架,肚子上挨了一拳头就缩得跟虾仁儿似的倒在地上了。
    再能起身的时候,身上一点儿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
    捂着肚子回了家,纪墨还庆幸人没大事儿,皮都没擦破点儿,倒是纪三姐见了,哭了一场,生怕又没了依靠的样子。
    没什么大事儿,也是我大意了。
    纪墨想着,也许是出门的时候不谨慎,钱财露了白,又或者脸上的喜色太惹眼了。
    如今这年景,就是刚刚才好,很多人脸上的菜色都没褪净,他这里喜气洋洋的,还真怕别人不注意。
    幸好家里还有些余财,不至于一下子揭不开锅,就是颜料箱子没了,连那好不容易积攒的颜料,都要重新做起来,想到那箱子是李大爷给做的,以后再做也不会是同样的意义了,纪墨就是一叹。
    一年,两年 纪墨的院门前重新挂上了牌子纸扎铺,卖的不仅是纸人,还有一些容易叠的金元宝,做纸的时候添一些颜色,很容易就能得到黄色的纸,四舍五入的,就当那黄色是金色了,关键叠的好,那小元宝看起来还挺像样的。
    纪三姐学了这门手艺,以后家务之外就叠纸钱卖,这部分钱她赚来都是自己留着,纪墨并不要,让她留着私房钱,纪三姐也在这个家有了很多底气,跟纪墨大小声的时候反而少了。
    杨枭随了他爹,个子长得快,伙食跟上之后,也很快长了些肌肉,十三岁的少年,眼看着就能娶妻了,寺里头就不让他去了,怕他这个俗家弟子带去一些不好的心思,惹得那些小和尚守不住心。
    纪三姐张罗着给他议亲,也没什么同姓不婚的说法,纪三姐早在村子里看好了一个姑娘,跟纪墨商量着把院子扩一扩,让新婚小夫妻有个自己的房间。
    早几年,杨枭大了些之后,就是跟纪墨住在一个屋的,屋子本来是一人住的,放了两张床,挤得也就剩个落脚的地方了,纪墨是早想建房子的,一直在攒钱,听到纪三姐这样安排,就把那部分钱拿出来给她。
    三姐,你看这些够不够?
    碎银子的色泽总是很动人,纪三姐掂量着,笑着说:够了,我这里还有些,建个房子还是够的。
    杨枭是个大小伙子了,快要说亲,却没什么正经的事儿做,纪墨就把外面联络生意的事情交给他,若不是纸人犯忌讳,还能增添一个送货上门的差事。
    他人还没进屋,影子就黑压压地压过来,纪墨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房间如今没地方,做纸人都在客厅做了。
    不似一般的人对此又是忌讳又是隐秘地,他大大方方地随便人看,见杨枭进来了,也不避讳他,笑着点了点头,这些年,他跟杨枭也就是点头招呼的来往,杨枭不爱说话,他也不是个善于交际的,舅甥两个好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随着杨枭长大,纪三姐就把很多事情交给了他去做,别看杨枭在家沉默,在外头,朋友还挺多,招呼着让他去找人建房子,扭头纪三姐就跟纪墨夸自家儿子能干。
    纪墨哼哼哈哈地应着,心里一个劲儿琢磨最后这一点专业知识,是不是就落在纸人的那一双眼睛上了。
    这些年,他跟王师傅关系不错,对方的年龄大了,也许临死前能够把这一条告诉他?
    第17章
    王师傅就是那次纪墨去大户人家做纸人时候认识的,两个一并被留用,又是一并拿了赏银的,那些日子也算是结下了交情,纪墨有意跟同行多交流,增加专业知识,问了对方的地址之后,闲了也会去看看。
    他们这行当,其实是不太走动的,多了纪墨这个例外之后,王师傅也有些无奈,好在他没收弟子,就教一个儿子,也不是那么忙。
    纪墨来了,就跟他聊两句,不爱说的,对方也不逼他,相处起来还算自在,习惯了就也成了忘年交。
    开头几年王师傅的日子还不错,虽妻子早死,但留下一个儿子还是聪明伶俐的,后来不知道哪一年开始这儿子学了赌博,三天两头就有人追债到门上,王师傅又气又急,他个扎纸的能赚多少钱,窟窿堵不过来就要卖地了。
    那两块儿地不知道是怎样积攒起来的,还了赌债之后王师傅就心思不顺,大概是知道家中没什么值钱的了,某一日王师傅的儿子卷了卖地剩下的那点儿钱就直接跑了。
    剩下一个被气得倒在床上的王师傅,若不是那天刚好纪墨过去找他,可能人那时候就没了。
    后来也是纪墨给请的大夫,买的药,又是他跟着照顾了几日。
    那几天,真把王师傅给感动得,拉着他的手,话都说不出来,光是流泪。
    王师傅本来年龄就大,这一病之后虽然挺过来了,以后身体就很不好,纪墨时常去看,他大概也知道纪墨的意思,早早许诺,说是临死前什么都告诉他。
    这也是怕纪墨得了自家技术再不来看望的意思,纪墨也没介意,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怕当几年孝子,时常过去看看就是了。
    这一天,纪墨过来,王师傅早早买了酒,等着他过来一起喝两杯,纪墨面前那一杯,倒的时候多少,走的时候都差不多的,他不爱喝酒,沾沾唇意思一下而已。
    我知道你的意思,哄着老头子这几年,我这点儿东西就是都告诉你也没什么,只怕以后没人说话了。
    王师傅喝了两杯,就有些感慨,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生老病死,哪个都躲不过。
    本来还以为会有儿子养老送终,没什么惦记的,哪里想到最后竟然是个半道认识的年轻人陪着,你有师父,我也不要你拜我师父,老头子这点儿东西,都教给了儿子,那小子不争气,不知道能不能传下去,再告诉你,你记着传下去,行了,就行了,老了老了,还有什么看不开
    多少寂寥,说起来都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王师傅又喝了一杯酒,按着自己的顺序,把扎纸人的几项要点都说了说,纪墨也是扎纸人的,那些基础的东西他就不必说那么多了,如此,其实也没几句话的事儿。
    纪墨耐着性子听完这些已经知道的,见王师傅不再说了,还有些奇怪,追问:王师傅,我一直想知道的就是点眼睛的颜料有什么要求吗?当时我师父没告诉我,后来他去得急,也没机会说了。
    不就是黑色吗?我知道你花哨多,你还想点个什么颜色的眼睛,不怕吓着人了。
    王师傅瞪了纪墨一眼,他的脸上已经有些红了,因为皮肤暗,倒也不是很显眼,满嘴酒气地说:早说了,咱们扎纸忌讳这个,外行不懂,你这个内行还不知道了,不能把纸人做得那么像,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纪墨听得无奈,他当然知道这个,可,这不是那样卖相更好看吗?这种行业禁忌,外行人哪里懂,然而买家又都是外行人,他们当然会挑看着顺眼好看的纸人买啊,一样的价钱,谁会喜欢丑的?
    不是那个点眼睛,我是说 纪墨的话一时卡壳,如果要说那种纸人的特殊,就要捎带出给盗墓贼做纸人的事情,这在古代可不是小事儿,说不定就有了罪了,他便把李大爷讲过的那个故事,用纸人驱使孤魂野鬼的那个故事拿出来说。
    就是这种纸人,是怎样点眼睛的,也是普通的黑色颜料吗?
    那一次,李大爷做纸人的情形历历在目,所有的材料都不跟以前相同,纪墨有理由相信,被留到最后的眼睛肯定是个关键,自己这一点专业知识就卡在这里了。
    说话的时候,王师傅自斟自饮,已经又喝了两杯,古代的酒都不是太烈,他还没醉,却看纪墨像是醉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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