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要给她个教训。
    可她真敢把手伸进去,勾到了笼子里的酒杯,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蛇身。嘉南脑子麻了一瞬,动作却极快。
    蛇没有发怒,它不介意人的触碰。
    如它的主人所说,性格很温和。
    虚惊一场。
    嘉南取出三只杯子,满手湿濡,不知是杯中洒出来的葡萄酒还是冷汗。她唇色惨白,被口红遮掩着看不出来。
    头顶的光让人眩晕。
    舞团里的一个女生抓拍了方才的惊险画面,把照片发到了微信群。
    那是她们几个关系好的舞蹈生组建的小群。
    @苏蔷:“你今晚没来,错过好戏了。魏校长真会玩。”
    —
    面前的啤酒又开了一打,撬掉瓶盖后金黄色泡沫飞溅,苏蔷笑着往男友胡鑫身后一藏,明艳的红唇中吐出笑:“真不能再喝了,再喝老娘要站不稳了。”
    胡鑫左边有个人搭话,一起灌苏蔷:“酒是神仙水,喝了能解忧,多喝点才好。”
    这人身材瘦小,留着齐肩的头发和小撮山羊胡子。
    他名字有意思,姓师名仁,叫师仁,跟“诗人”同一个音。
    外号就叫“诗人”,平常说话拿腔捏调,宣称自己喜欢研究乐器,爱吹箫,钻研那些朋友们一听就哄笑的淫词艳曲。
    他天天喝酒,搂着不同的女孩谈情说爱,得意道:“我这叫夜夜笙歌。”
    胡鑫指指杉树后的挽月会所,“你这是虚的,那里头才是真的——钱堆出来的夜夜笙歌。”
    师仁亲了下揽着的女伴,腻在对方身上说:“他们在销金窟,我也有芙蓉帐,同样都是度春宵,差不了多少嘛。”
    苏蔷翻了个白眼,嘀咕了句“油腻”,师仁没听到,头枕在女伴的胳膊上,跟周围的纨绔们普及:“这叫‘碧玉枕’。”
    手指摸到女伴鲜艳的唇,“这叫樱桃关。”
    再摸到她削瘦的锁骨,“这叫金鱼窝。”
    一群人听得拍手叫绝。
    右手边有桌打牌的,也往这边看了两眼。
    苏蔷手机震动,见小群里有人@她,点进去看,放大了那张照片。
    她看到了嘉南。
    穿着漂亮舞裙的嘉南,站在铁笼前,跟盘踞的黑蛇对峙。
    白的纤细修长的手臂,黑的粗壮的蛇身。冲突感强烈,一种无声的对峙。
    胡鑫凑近苏蔷的手机,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问:“这女的谁啊?哪儿来的图?”
    “你又不认识。”苏蔷正要收起手机,被师仁一把夺过。
    师仁喝得醉眼迷蒙,对照片里的女孩指指点点,还扬着手机四处展示:“瞧瞧,瞧瞧,这才是顶级的樱桃关、金鱼窝……”
    他正说笑着,毫无防备,手机被人给一把掀了。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在场谁都没反应过来。
    只见手机在半空猛地划了道长长的抛物线,砸进旁边的人工湖里,入水的瞬间,发出沉闷的轻响。
    师仁醉醺醺的身体不稳,被那股力道带着从小马扎上摔倒,愣愣坐在地上,半晌忘了爬起来。
    “纵哥,咋、咋地了?”师仁酒醒了,紧张到嘴里蹦方言。
    掀他手机的人是个面相不善的年轻人,烟叼在嘴里,飘起的烟圈轻纱一样漫过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眉骨,眼尾是狭长的,微微上挑,眼睛不带什么情绪地往盯着师仁。
    叫师仁心里发毛。
    师仁没明白这场无妄之灾怎么来的。
    他搂着小美人喝醉,陈纵在左边跟人玩桥牌,附近还有搞烧烤的,唱歌的,同一片草地,大家原本相安无事。
    怎么就突然翻脸了?
    “纵哥……”师仁又要求饶。
    陈纵的眼神变得凶狠,手里的扑克牌抽在师仁嘴上,声音清脆,一下接一下。
    全场寂静。
    鸦雀无声。
    躁动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所有人目睹着这场没有缘由的发难。
    师仁的嘴被抽肿了,疼得眼冒泪花。
    但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再给他两双手也打不过面前这疯子。
    只要他发出一点声音,扑克牌的力道就变大,彻底堵住他所有的话。
    陈纵似乎极讨厌他这张嘴。
    苏蔷因为场上的气氛而心弦紧绷,视线却又不受控制地被陈纵吸引。
    她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手机!
    飞出去的是她的手机!!!
    但她没敢冒然喊出声,咆哮全埋在喉咙里。
    —
    嘉南站在会所二楼的窗口往下看,夜色并不那么深,杉树林后的景象隐约可见。那群人的聚会还没有散场,不知怎么,气氛不太对。
    好像谁跟谁起了争执。
    嘉南听不清,目光却遥遥跟一个人相撞。
    她微愣,第一反应是去看手机上的时间,八点半,她得快点儿回家了。
    魏春生暂且放在一边,至少今晚这关熬过去了。
    嘉南快步离开会所,在路边拦出租车,抵达打碗巷。车费太贵了,付钱的时候肉疼,但没办法,谁让她赶时间。
    巷子窄,弯弯曲曲,两旁的家家户户门口堆着杂物,萤火般的灯光从窗缝中溢出,嘉南步子有些快。
    身后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她穿过竹竿上晾着的大牡丹花床单,进了面前的矮旧楼房,身后的脚步像影子,跟随她从一楼到五楼。
    人和影子都在501门口停下。
    嘉南掏钥匙,开门,按亮手机一看。
    8:59。
    她伸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室内灯亮了,她暴露在光明中,身后的影子变回人形,变成了一个少年人的模样。
    他个头很高,穿一身黑,外套上染着淡淡的烟草味。进了屋就踩在门垫上换鞋,没跟嘉南说话,径直走去自己房间。
    “我没迟到。”嘉南在他身后说,“刚到九点。”
    他本来就不爱搭理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如此,冷淡地“嗯”了声,关上了房门。
    嘉南也不介意。
    因为他是陈纵,501唯一的租客。
    她的财神爷。
    第4章 “你做噩梦了。”
    嘉南梦见了那条关在笼子里的蛇。
    被吓醒以后,她再也睡不着了,床头的闹钟指向半夜三点多。
    最近她常常在这个时间点醒来,不管做不做噩梦都一样,痛苦地等待着天亮。
    天却迟迟不肯亮,时间静止,她是被黏稠树脂包裹住的昆虫,在夜里熬成一颗琥珀。
    沈素湘、柳曦月、魏春生……许多人的脸冒出来,她被拖拽着,囚禁住,树脂缠得越来越紧,她越来越沉,不断往下坠。
    失重感让人刹那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嘉南动作木讷地下了床。
    客厅漆黑,打开房门,光从卧室流泻出去照明,她在电视柜上的花盆旁找到了烟盒。
    烟是陈纵的,嘉南偶尔会偷偷蹭一根,从来没被发现过。
    嘉南第一次抽的时候被呛到了,但烟味把那种沉重的窒息感往下压了压,反倒让她觉得好受了些。
    —
    万籁俱寂的深夜,月亮都已经躺在云帐里酣睡。
    陈纵揉了下眼睛,推开椅子,从电脑屏幕前离开。
    他没想到客厅有人。
    蹲在地上吞云吐雾的嘉南此刻太像女鬼,白睡衣上铺满了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弓着瘦骨嶙峋的背,赤着脚,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冷。
    陈纵路过,看了她两眼,晃到厨房找水喝。
    两人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一个是失眠了没睡,另一个是睡得不安稳醒太早。
    陈纵把喝空了的水瓶扔进垃圾桶,到了房门口,又折回客厅。他朝嘉南伸出手,说:“给我。”
    嘉南费力地仰头看着他,声音沙哑:“什么?”
    “烟。”
    嘉南慢吞吞地把烟盒递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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