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嘛?”苏然问。
    “刚刚夜跑完。”
    “今天顺利吗?”
    “还行,前面也接洽好几轮了,明天打算签了。你呢?”
    不顺利,非常不顺利。今天苏然拿到了亲子鉴定,她只看到那几个字“不支持鉴定人的父权关系……”,手脚顿时冰凉。虽然她对这个结果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拿到的时候,眼泪再次决堤而下。下午沈成秋找来律师,马不停蹄地和她商量下一步,并且让她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晚上她一身疲惫地回到小区门口,下意识地打车去华都酒店,拦到车了才发现,今天不用了。
    但当她看到陈焕庭在路灯下生动鲜活的样子时,她忽然失去了倾诉这些事的能力。
    他们好像在两个世界。
    于是她只说:“我现在回来了,在我爸之前给我买的房子里。”她站起来给陈焕庭展示了一圈,然后将手机竖着搁在桌上,静静地看着他,“我从来没来住过,空荡荡的。”
    蹙拢的眉头像木偶的提线一样直接扯痛了陈焕庭的心,他不由停下步子,轻声安慰道:“我处理完了再来陪你。”
    可苏然却垂眸,摇头拒绝:“不要。”
    陈焕庭默了一下,没有追问为什么。
    苏然也没有解释理由。
    两人之间静了静。
    “嘿!陈焕庭!好久没看到你了,忙什么呢?!”忽然有人从后面勾住陈焕庭的肩膀,热情地打招呼。苏然还没看清来人是谁,电话就从视频切换成了语音。她听见那边是个男声:“噢不好意思,你在打电话?”
    “嗯。”
    “哈,没看到。那你打吧……哦对……后天系里篮球赛,你来的吧……”
    苏然看着黑洞洞的屏幕,提前按了结束。
    苏然:先挂了。你快回去吧。
    大概过了五分钟,陈焕庭:是篮球队的李峰。我现在往回走了,你关好门窗。
    苏然:嗯,我知道。
    陈焕庭:会害怕吗?
    苏然:不会。
    陈焕庭:睡前我再给你打。
    苏然:不用啦,你回去也抓紧睡。明天签合同穿得精神抖擞一点,帅一点。
    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正在输入……
    陈焕庭:我想你。
    苏然眼眶瞬间红了:我也是。
    第48章
    苏然父亲去世的消息,只有她的导师和几位关系亲近的同学知道。研究生的学习没有本科那么严格,特别是到了研三,找工作的找工作、写论文的写论文,时间自由而松散,因此苏然很长时间没在学校也没有人特别奇怪。很多人在答辩前期便已经订好了毕业旅行的计划。陈倩约了几个人去内蒙古玩儿,问苏然苏不去,委婉拒绝了。陈倩知道她家里发生的事,也没再勉强。
    陈焕庭也有毕业旅行——他的导师赵波带几个学生去新加坡开会,顺带玩儿两天。赵波是学校的老顽童,准院士;陈焕庭是赵波这届最得意的门生,研究生三年无论是学术还是人脉,陈焕庭都受益匪浅。这个毕业旅行让他十分为难。
    苏然鼓励他:“去吧,这么好的事情,羡慕死别的同学了。”
    “那你呢?”陈焕庭问。
    “我什么?”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一起去?……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公开的意思。
    “这怎么可能?”苏然脱口而出,可她的反应太直接,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太妥当,忙画蛇添足地解释:“你是和导师一起去的,我跟着像什么……”
    “总共九天,开会是前面一个星期。后面我们可以脱离队伍自由活动,毕业了,也有同门带家属的。”
    家属。
    这两个字,让苏然尝到甜蜜的刺痛。
    “不了……我要老老实实准备答辩,临门一脚了,你可别害我毕不了业。”
    她心虚地看着陈焕庭,他看上去只是忽然想到、随口一提,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苏然仍旧有些忐忑:“我们学院答辩晚,我想好好准备一下。你去陪导师,我留在学校准备答辩,这样也挺好呀。你们十天后回来,落地那天我刚好答辩完,然后我们可以再计划去哪里小玩儿一下。这个计划是不是很完美?”她笑起来,为自己的安排得意洋洋。
    陈焕庭看着镜头里她的笑容,这是阔别已久的熟悉笑容,像雪后初霁的清晨,他很久没有看到她这样笑了。他其实心中并非表面那样平静如镜,她的退缩像根刺插在心头。他还有别的事情想问她,但看到这个笑容,他舍不得打破。
    他的问题,注定会让这难得的笑容消失。
    于是他也淡淡笑道:“好,到时候我给你带礼物。”
    但没过几天陈焕庭就见到了苏然。在他答辩完当天下午,他们同门几个人去吃完庆功晚宴,他喝了点酒,微醺地回到风华金都,看到苏然站在门口。
    他以为是他喝醉了,可黑暗里,苏然的笑像一朵百合静静绽放,她张开手拥抱他:“恭喜恭喜!答辩成功!”
    怀抱那么真实,这不是梦。陈焕庭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苏然仰起头,亲吻他的下巴:“你今天答辩我当然要来,我还偷偷在后面看的,你没发现吧?”她得意地说道,“而且我想你明天下午才出发去旅行……”
    还未说完的话淹没在他的吻里。刘景明昨晚就与同门去了欧洲,风华金都现在就只剩他一人。苏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真奇怪,酒气在他身上一点也不难闻,甚至还让她沉醉。两人一路纠缠到床上,就在要进入正题的时候,陈焕庭忽然停下来,懊恼地说道:“我这里没有t。”
    可苏然却温柔地搂住他,阻止他起身:“没事的,进来。”
    陈焕庭俯身亲吻她:“可以吗?”
    她一时怔忪,继而胡乱点点头:“嗯。”
    情|到深|处,她用潮|湿|迷|离的眼神看着他,央求一般:“在里面好吗?”
    他用更深|入的力道回答了她。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良久……
    陈焕庭拥着苏然,指尖若有若无地绕着她的一缕头发。这间卧室临街,万家灯火挡住了长江,只能听到远处江上的汽笛。
    “你在想什么?”陈焕庭问。
    “我在想……如果这间房是江景房就好了,我们现在就能看到长江。”
    “为什么想要看到长江?”
    “因为看到长江就会想起和你坐过索道啊,还想起你试图幼稚地吓唬我。”
    他笑起来:“想坐我们明天可以再去。”
    “那次你提到一个什么寺庙来着,我们在索道上看到的?”
    “佛光寺。”
    “去过吗?灵不灵?”
    “没去过,不过心诚则灵吧。怎么,想去吗?”他轻轻地用手背蹭她光洁的脸,“明天上午来不及了,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
    苏然却没有说话,江面上再次传来隐隐约约的汽笛声,在城市安静的夜里,像水纹一样层层荡开。
    她仰起头看他,似乎是想要将这个画面烙印在心里。他循着她刚才的目光,亦遥遥地看着窗外,一时不语。
    “你在想什么?”她忍不住问。
    “我在想,”他低头亲了她的头发,“我刚刚有些冲动,现在应该去给你买药。”
    “不要……”她抱住他。
    “乖……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她顿了一下,继而解放一般笑道:
    “那最好不过。”
    陈焕庭心头一震,直起身看她,月光下,她的眼角竟有绝望的泪。
    一瞬间,空气陡然变得沉默。
    纵使他们拼命用甜蜜与温存织成一床华丽的锦被,但难掩被下早已乱葬荒芜的墓碑。
    他们最终会走到这一步,最终会谈及那个话题,时间不可能一直给他们宽裕。
    过了许久,他说:“我们不能总是这样,苏然。”
    可她的沉默更长久。
    “你最终是要回去的,对吧?”他又问,“还是要和他结婚的,对吗?”
    没有回答,他们像两个平行摆放的木偶,沉默让人感到压抑。
    “陈焕庭,我们能不能不要说这些。”终于,她呆滞而空洞地说道。
    “那说什么,”陈焕庭闭上眼睛,“说你即将回家继承盛大的家产,还是说你将和青梅竹马有个盛大的婚礼?那我是你生命中短暂的什么——过客?还是炮友?”
    她被他呛得难受,艰难地解释:“苏氏药业上市是我爸的遗愿,与沈睿的婚约也是他的遗愿,他养了我二十多年,我不能这样不孝……”
    她白白受了苏淩霆二十多年锦衣玉食的抚养,如果不是他,苏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何人。陈焕庭不在的那些天,她每晚泪眼婆娑地翻看与苏淩霆的聊天记录,固执地给苏淩霆发晚安,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爸爸还在就好了,他会为她支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天地,她不用这样进退维谷、小心翼翼,她与陈焕庭也不会走到这样的死胡同。可是他已经不在了,留下一个孤独的苏然和一个庞大的苏式企业。苏然所做的,不过是他在这世间最后的心愿,可这真的好难啊,她什么也不懂,她现在唯一拥有的就是她自己,与沈睿的婚姻是她最大的靠山,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可陈焕庭却微微摇头:“我不是要挑战你的亲情,苏然,我甚至也不是怪你和沈睿有婚约。你知道我最难以释怀的是什么吗?”他收目光,目不转睛地盯天花板,恨恨说道,“是你早就知道故事的结局,知道最后注定会分开,可你还要来找我;是我早就警告过你、拒绝过你,可你仍然执迷不悟,要来纠缠我。现在好了,我动了心,我违背了我人生的原则,我爱上了你,成为了不清不楚的第三者。可你却拍拍屁股,将我弃之敝屣。苏然,我该怎么形容你?”
    没有回答,房间空得像有回音。
    “你太自私了,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
    一针见血,见血封喉。
    给人希望,又给人当头一棒。
    苏然讲不出话来,她找不到一点一滴可以反驳他的话。陈焕庭说得太对了,她就是这么糟糕的一个人啊,她根本就不该在与沈睿说清楚之前去干扰他,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站好挨打。可是无论怎么样,她从来没有想过陈焕庭是炮友之类,如果不是发生她爸爸这一系列的事情,也许现在她早就与沈睿分开了。
    但是没有如果啊。
    心中仿佛有一把钝刀在割,她噙着泪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一脚踏两船,其实只要过一两年我爸的企业上市,完成他的遗愿,我就可以摆脱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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