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潆的相机拍下了在学校门口道别的那只母象,它甩起鼻子,耳朵呼扇呼扇,高声呼唤,而后随着家人离去。
    女孩心满意足地体会着幸福的余韵,这天之后,她不再藏着她的相机,她会拍可爱的鸭子,胖乎乎的小狗,阿金的食堂,和她的葱。
    等方校长把她叫到小平房喂了一杯手冲后,她开始拍自己的写生课,拍可爱的孩子们。
    一开始她想避开娃娃们的正面,但你无法估量孩子们对镜头的渴望和好奇。
    他们总会在云云老师举起相机想偷偷拍他们背影的时候猛地转回身,会在云云老师拍小狗的时候挤在小狗前面抢镜头,他们总会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他们也会羞涩地看向镜头,飞快地告诉云潆:“云老师我爱你!”
    孩子们知道什么是爱吗?
    不能完全阐述,但他们的心知道。
    于是云潆放弃了方校长一开始对她的要求,并且在方清源带她去吃火烧肉米线时高傲地翘起鼻子、算旧账:“我们方校长,真是对我很不放心呢!”
    方清源无奈极了,把碗里的火烧肉都给她,把她的碗堆成尖尖的小山:“不是说好了……”
    “哼!”
    吃到一半,辣得嘶嘶叫,说我有个小号,我想记录一下这里的生活。
    方清源停下筷子,看着她。
    他把最早的云潆和现在的云潆做对比,一个很严谨的方程式,两个不同的表现。
    一开始,她对什么都无所谓,他要求她不要拍孩子们的脸,她就直接把相机锁在了抽屉里,一句辩解都没有。
    现在,她说想记录生活。
    这是方清源乐意看到的局面。
    她真的很听话。
    不叫人操心。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一次,多给她加了一份火烧肉。
    云潆捧着碗笑。
    想要把自己好好活成个人样的女孩在把碗底都舔干净后陷入深深的后悔,觉得自己腰上的肉马上就要绕世界一周还有富余了。
    但一会儿后,又叽叽喳喳缠着她的方校长:“方清源,你还知道什么好吃的啊?”
    “烤豆腐吃不吃?”
    “吃啊!”
    “下次带你去。”
    很快,云潆剪好了她在这里的第一支vlog,取名:桃桃的支教日记。
    她在上传前哒哒哒去找方清源:“我们方校长要检查一下吗?”
    方清源没理她,嫌她挡住光了,伸手剥开,说你不要在我这里随便拔草,你昨天是不是又折腾我菜地了?
    对此,云老师是有点心虚的。
    但又很开心,因为方清源的信任。
    她蹲在他身边,点了上传,然后把手机塞到方清源沾着土的手里:“你看看嘛,其实我除了画画超级厉害,剪视频也很牛逼!”
    方清源一辈子都学不会这么骄傲的说自己牛逼,但不妨碍他喜欢她骄傲的样子。
    他小心不让泥土弄脏她那个花里胡哨的手机,点开她在某个视频网站的账号,画面一开始,是孩子们穿着过大或者偏小的衣服,朝着太阳奔跑。
    其中有一个鞋掉了,蹲下来捡,镜头避开了孩子的正面。
    孩子们笑着,闹着,发现她了,齐齐扑上来,她将镜头高举过头顶,画面变成了湛蓝的天空,紫色的晚霞,孩子们一声声:“云老师,再见!”
    这是在这里长大的方清源觉得过于普通的一幕,同时,也是在外游走一圈,依然选择回到家乡扶贫的他能体会到的,不普通的一幕。
    她的镜头里有语言。
    视频的最后是一个所有人都背对着镜头的画面,一个扎着桃子发圈的女孩在屋后烤地瓜,她试了几次没成功,一群小毛头着急,帮她把火生起来,有点嫌弃:“云云老师,你好笨哦!”
    方清源忍不住笑了。
    这个女孩撅着屁股从火里扒拉出地瓜,嗷嗷叫好吃,她吃脏了脸,小花猫一只,又被墙角蹲着的一排小萝卜头嫌弃:“云云老师,你太能吃了!”
    方清源觉得他能指着这个视频笑到过年。
    在他这样好看地笑着的时候,云潆平静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一直这么开心。
    第26章 月溅星河08   阿措阿源征林,她记住了……
    “桃桃?”他把手机递给她。
    云潆指指自己, 得意的小表情:“我,宇宙超级甜桃!又漂亮又有才华!”
    “小名?”
    “嗯!”
    方清源看着她,觉得她确实像一颗蓬勃灿烂的桃树, 枝头上,挂满汁水丰沛的果实。
    “你呢?”
    “我没有小名。”方清源停了停,说, “阿措阿源征林, 我的名字。”
    云潆一愣。
    “我的彝族名字。”
    “你再说一下我没记住!”云潆凑近了一些, 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原来这么长!
    “我姓阿措, 继承我爸的名,我爸叫方长征。”
    她记得很牢, 墓碑上有。
    “当时下派到我们这里的一位领导特别重视教育, 才有了这所学校, 他是汉族,名字里有个林字,我爸非常尊敬他,所以我出生时, 用了他的这个字,我爸想让我成为和他一样的人。那个年代, 来这里基本就是开荒,什么都没有, 是他实现了从无到有。”
    “那位领导后来调走了?”
    “嗯。”
    他从领口拉出那条云潆好奇死的红绳, 果真是缀着一块云滇本地的羊脂玉:“他是南方人, 说男戴观音女戴佛, 送给我这块玉。”
    “这个很贵吧?”云潆凑近了瞧。
    三十多年随身佩带,早已油润通透,方清源的肤色偏深, 更衬得玉佩白净。但两种颜色并不突兀,他捻着它,温柔得叫人心悸。如他待父亲的钢笔、待学校的操场、待走廊上的绿植——
    他永远小心保护着身边的一切。
    “那时候不贵。”
    云滇市的大部分民族都属于直过民族,千百年来各有各的信仰,散落在大山里与世隔绝,就算是改革开放后这里也追不上沿海地区的发展。
    镇与镇之间路都不通,大家穷得叮当响,几乎没人知道本地的玉在外面能卖多少钱,而那位领导朴素了一辈子,临走前也就是买了两块玉,一块带给家中的孩子,一块留给他。
    方清源手一松,玉佩滑进领子里,微微露出一点锁骨,叫云潆想多看一些,又觉得他和他胸前的观音,神圣不可侵犯。
    阿措阿源征林,她记住了他的名字。
    ...
    “方清源。”女孩的眼睛明亮有神,她说,“你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才行。”
    “为什么?”
    “这个小号是我的自留地,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你,你要交换一个。”
    “我说什么?”他淡淡一哂,站起来拍拍裤腿,“或者说你想知道什么?”
    他弄不懂她的小脑瓜,还是直接问吧。
    只见这个姑娘四处张望,确定附近没人,好奇地问:“你喜欢谁啊?”
    说完便嫌弃,三十好几的老男人了,敢说没喜欢谁我就咬你!
    自己的小脑瓜转转,有九分笃定:“彤妹吗?”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云潆越想越觉得靠谱。
    方清源脸上的表情在听完这句话后一帧一帧,每一秒都有不同的变化——
    先是愣了愣,
    然后无奈极了,
    最后,低头笑起来。
    “笑什么啊你!”她娇娇的。
    他抬眼看她,这是他这十几年里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
    他这样笑着的时候,原本就深邃得眉眼像一汪被投入石子的湖,整个人鲜活得令云潆真切地闻到了雨后山林的味道。这一刻,他的样子像是刀刻一般刻在她的脑海里,她觉得自己能变得很小很小,投入那汪湖中。
    这个笑话的余韵持续了很久很久,方清源的唇角一直是上扬的状态。
    女孩嗔道:“你不要说不是。”
    “她是我妹妹。”
    “才怪,我看你们可好了!”
    “她喜欢阿金。”方清源说完,又笑了。
    云潆:?
    云潆:??
    云潆:???
    真的,地球毁灭也就这样了。
    阿金?
    那个哑巴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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