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不烦,不烦。”
    靳鸿笑着,坐在了沙发上,简宁也跟靳琛坐下,看起来和和美美的一家人,父慈子孝。
    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不会回来,靳鸿其实也没那么欢迎他们回来,都是场面话罢了。
    在一派祥和的笑声中,简宁脸上在笑,心却抽离出来,不禁在想,原来不止是她在家里每天过着虚情假意的生活,靳琛也是。
    靳鸿对她这个仇人之女都能如此慈爱,可见他是戴了多厚的一层面具,那他对靳琛的真实态度,谁又知道呢?
    保姆还在厨房做饭,电视上播放着电视节目,靳鸿又问了靳琛一些公司上的事,简宁没再听了,她听也听不懂。
    刚好这个时候,周婧仪在微信上给她发了消息,她点开来,跟她聊天打发时间。
    【小鲸鱼:救命!我要被李英吉土死了!】
    【小鲸鱼:哪来的土狗啊好想把他踢飞!】
    【jane:?】
    【jane:怎么就土到你了。】
    【小鲸鱼:今天不是圣诞节吗,他约我出来吃饭,刚好我闲着没事就答应了。】
    【小鲸鱼:他请我到人均3k的地方吃饭,结果你知道他在餐桌上问我什么吗?】
    【jane:我对你们土味一无所知,猜也猜不到好吗。】
    【小鲸鱼:他问我:“你知道一个铁公鸡没有头发,得了什么病吗”?】
    【小鲸鱼:我当时太傻了,我还跟他说,我说我大学学的是表演,不是兽医,不会给公鸡看病。】
    简宁想到那个一本正经的场景,有点憋不住笑,问:【然后呢?】
    【小鲸鱼:结果!!!】
    【小鲸鱼:他告诉我!!!】
    【小鲸鱼:这公鸡得的是!!!】
    【小鲸鱼:老铁没毛病!!!!】
    【jane:………………】
    【小鲸鱼:………………】
    【jane:…………………………】
    【小鲸鱼:你能懂我的无语吗?我真是服了!他在这种餐厅说这么土的话合适吗?我天哪,我好想拔腿就走!】
    【jane:我觉得……】
    【jane:这个责任可能有点在我。】
    【小鲸鱼:?】
    【jane:之前李英吉,托靳琛问过我一次,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的。】
    【jane:我说你喜欢土味水平跟你不相上下的。】
    【小鲸鱼:……】
    【jane:但我属实没想到,李英吉居然这么土。】
    【小鲸鱼:……好吧,我确实是可能喜欢土的。】
    【小鲸鱼:但是喜欢土的,不代表喜欢被人掰开嘴往里灌吧!】
    简宁实在不好意思,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来宽慰周婧仪。
    这个时候,她听到一旁的靳鸿用那种略带感慨的声音,自语一样地说:“你哥哥十一岁时,我带他去公司,他当时看到我桌子上的表格,就告诉我上面的数据写错了。那时候你才六岁,连个田字格数字都写不好,你哥哥总是一遍一遍教你……”
    “是。”靳琛应着。
    靳鸿道:“要是你哥还在,以他的才能,说不定集团又是另一番情景……”
    靳琛没有说话。
    他好像在听,可他眼底的神色,到底出卖了他。
    灿烂星河一瞬间黯淡无光,只剩下黑沉沉的夜空,一眼望不见底。
    无人会欣赏夜空。
    靳鸿根本没有注意到儿子微妙的视线变化,他透过墙上摆放的相框,隔着时空,与照片里的人遥遥对望。
    简宁看到这一幕,有些替靳琛不值。
    她每天都跟靳琛在一起,当然知道靳琛平时有多忙,他就连在车上的时间也不闲着,一定要利用起来回邮件,或者处理助理那边的事情。
    他有时出差,离开公司就去赶飞机,飞机上休息不好,落地后在那边处理完事情又要立即飞回来,整个人连轴转。
    这样的努力,落在靳鸿眼里,都只化为一句:“说不定集团又是另一番情景”。
    明知道根本不可能,又拿这些不会发生的事情跟已有的来作比较,这样真的公平吗?
    她当然理解这种感受。她无数次设想过,假如当初没有放弃小提琴,她现在是不是也和她的老师一样,成为知名的小提琴家,满世界巡演,年纪轻轻就站在世界巅峰。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一个不思进取的咸鱼。
    但这样不健康的想法她一般在脑子里出现几秒,就赶紧被她甩掉了,为什么?因为毫无意义。
    不能改变现状,除了打击自己之外毫无作用的假设,完全是徒增烦恼。
    做错选择谁都会后悔,但是做错又怎么了?谁能保证永远都在做对的事情?
    但她的想法是出于对自己的严格要求,靳鸿是在用严格标准去要求别人。
    要求别人总是说得容易,因为艰难那一面落不到自己身上。
    简宁有一万句话想怼上去,但是她不能,除非她是不想活了。
    她握了握拳,一把靠在靳琛身边,佯作恩爱的样子,说:“爸你真的好严格啊,听得我都跟着焦虑了,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不如我给大家拉一首曲子吧。”
    “曲子?”靳鸿终于从方才的状态中转变过来,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小辈,“什么曲子?”
    简宁:“还没想好拉什么,这里有小提琴吗?”
    灶上刚好煨着火,靳鸿让保姆取一把小提琴来,不多时,小提琴就交到了简宁手上。
    简宁说:“不知道爸爸爱听什么,我就随便拉一首,拉得不好爸爸不要嫌弃。”
    她低头调琴,靳琛看着她的动作,心头微微颤动。
    他都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她自己就把话题引了过来。
    方才她突然插话,许是无意的吧,但对他来说,他终于能从被靳鸿施压的状态中走出来,得以喘一口气。
    在那一瞬间,他短暂地生出几分庆幸。
    庆幸遇到的人是她,能在他陷落情绪泥沼的时候拉他一把。
    简宁调好琴,稍微回忆了下曲子旋律,轻轻闭上眼睛,拉起了那首《por una cabeza》。
    一步之遥。
    靳鸿本是捧场地听,琴声响起后,他的眉头逐渐凝滞,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敛起。
    他一直盯着简宁拉小提琴的动作,身子前倾,再前倾,手掌扣在沙发扶手上,陷下五个手指印。
    “怎会……怎么会……”
    靳鸿盯着简宁,嘴里不自觉喃喃念着,那张一向虚假的脸上,似乎在这个时候才终于流露出了几分真切的情绪。
    “沣儿,是沣儿回来了吗?”
    卧室门传来响动,身穿黑色旗袍的瘦弱女人赤脚走出来,记忆中麻木的脸上突然绽放了鲜活的神采,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跟从前大不相同。
    “沣儿,我的好儿子……”
    康茹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找,一边找一边落泪:“沣儿,你不要再跟妈妈玩捉迷藏了,好吗?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简宁心在小提琴上,可耳朵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康茹的声音。
    在这一刻,她忽然懂得了什么。
    康茹在小提琴的乐声里寻找已经不在的儿子,在这一刻,悠扬的琴声忽然显得悲戚了起来。
    可惜,她的儿子躲得太好,她永远也找不到了。
    她分了神,一不小心拉错了一个音。
    但没人发现她的错音,他们全都投入到了她的琴声里。
    一曲结束,室内仍然寂静。
    靳鸿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康茹听到琴音消失,她终于看到了简宁手中的琴,她瘦小的身体冲过来,去抢夺小提琴:“这是沣儿的琴,还给我,还给我!”
    她说是去抢琴,实际上抓的却是简宁的手臂,力道之大,像要把她的灵魂从她身体里扯出来一样。
    靳琛看到康茹过来,瞬间起身去拦,然而他终究晚了一步,没能及时阻止康茹接触简宁。
    简宁一手握着琴,剩下一只手根本没法挣脱这只手臂,急得脸都红了,只叫着让康茹放开她。
    靳琛走过来,大力拨开康茹,后者借着这股力道猛然转身,顺势在他脸上抓了一把。
    他的脸上顿时出现几道血痕。
    靳琛像是没感觉到,面色冷静挡在简宁面前,从她手中接过那把小提琴,还给了康茹。
    “琴还你。”他说。
    康茹把琴捧过来,抱在怀里,在拿到琴后,她的眼眸渐渐失去神采,那些鲜活的表情像碎片消解那样流失,她又开始变得僵硬,麻木。
    “沣儿……”对着小提琴念完这个名字,她又抬头,看向靳琛,“你能还我琴,可你什么时候能还我儿子的命?”
    “……”
    靳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有什么脸回来?你有什么脸碰沣儿的东西?”
    康茹无神的双眼在落到靳琛身上时,那发白的眼珠透露几分冷意。
    那甚至不是恨,只是厌恶一个人到极致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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