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玄墨箫乖巧应下,眼看着容莲小跑着离开膳房。
    漆黑的药罐下,火舌飞卷狂舞。
    玄墨箫溪水般清澈的眸子静静地望着那簇火焰,内心忽然变得燥热起来。
    今夜过后,他便是玉穹山的弟子了
    那高高在上的点苍峰峰主为什么愿意收他为徒?因为他实在可怜吗?
    玄墨箫想不通,他本该很欢喜的,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觉得不大安稳。
    他放下蒲扇,谨慎地朝外张望了张望,确定无人经过后一点点将手探入衣襟,摸出了一颗圆润透明的灵珠。
    渡灵珠。
    他见过这颗珠子,在溪彦茗的手上。
    然而只怕连溪彦茗都猜不出,这颗被人争来夺去,找来找去的灵珠,就在他身上。
    珠子是魅妖放在他身上的,那条又滑又软的狐尾抚过他的胸口时,冰凉的灵珠悄然落进了他的衣襟里。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
    玄墨箫托着渡灵珠,思绪猛地回到初次见到叶清衣与苏梦笙的那个清晨。
    那日,天朗气清,溪暮海一扫连日来的阴霾,欢欣鼓舞地带着成功捕捉回妖畜的叶清衣与苏梦笙到谷中做客,老远的,他便看到了头戴帷帽,一袭绿袍的叶清衣,他长身玉立,俊逸出尘,即便遮盖着容貌,依旧好看得令人心驰神往。
    玄墨箫不知怎的就看愣了,便是叶清衣已经跟着溪暮海离开了,消失不见,他依旧望着叶清衣走过的地方出神,忽然,一把剑柄撞在了他的背上,灵力直冲气海,撞得他足下一个趔趄,口吐鲜血摔在地上。
    他吞掉口中鲜血抬头一看,只见三个寒晶谷弟子站在不远处,正冷笑着将他打量着。
    玄墨箫慌忙爬了起来,低下头,看也不敢看那三人。
    我说怎么半天见不到你人,原来是跑到这里偷懒了。其中一弟子收回佩剑,眯着眼睛阴阳怪气道,我要的浴桶你做好了吗?三师弟的衣服你洗好了吗?六师弟前日便告诉你他的休舍有潮气,你帮他晒了被褥了吗?
    还、还没有玄墨箫一脸怯懦。
    那弟子双目一瞪:没有你还敢在这里偷懒!
    玄墨箫攥紧衣袖,瑟瑟发抖。
    二师兄,要我看这狗杂种就是故意的,咱们该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就是!把他吊在树上,好好抽一顿!
    另外二人道。
    玄墨箫闻言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哀求:三位师兄!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请三位师兄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你们交代下的事办好的。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得意笑笑:还不快去!
    狗杂种!
    看见他就来气!
    骂骂咧咧声中,三人缓缓离去。
    跪在地上的玄墨箫暗暗咬紧牙关,一点点站了起来。
    他望着三人嚣张离去的背影,除了将口中的血水狠狠咽下,什么都做不了。
    反抗只会换来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辱,他没法反抗,也反抗不了,偏偏又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所以只能忍受着屈辱,战战兢兢地活着。
    活着,原是这世上最苦的事情。
    玄墨箫忍下心中的怒火,蹒跚而去。
    二师兄冯庸要的浴桶需以上好的绿竹来做,三师兄孔寂要洗的衣裳必须用琼花汁浸泡过,六师兄席亭的锦被是名贵的蜀锦制成,拿出来晒得时候,需要在被子上撘一块棉布。
    这些年,他精心小心的伺候着诸位师兄,便是谷中最下等仆人都比他地位高些,过得好些,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师兄们也容不下他,恨不得要他死。
    究其原因,只因他是个没爹美娘的狗杂种。
    狗杂种玄墨箫苦笑,只因他生来卑贱,就要这么卑贱的活下去。
    他抡起斧头,一斧劈倒了身前的参天绿竹。
    看着与他无怨无仇的竹子一棵接着一棵倒在自己的面前,玄墨箫的心头莫名又一丝畅快,他再一次高高举起了斧头,正欲轮下,一道缥缈而又诡异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呵,好可怜啊,被人欺负了只能对着竹子撒气。
    玄墨箫大惊失色,放下斧头张望四周:谁在说话!
    第10章 010 反杀一
    你看不到我的,可我能看到你。那声音道,小可怜,我了解你的全部心事,并能帮你解困,只要你来冰牢救我相信我,我可以改变你的人生。
    冰牢?玄墨箫双目一瞪,你、你是师父抓回来的妖怪!
    哈哈哈,是的,你猜对了。那声音忽地飘到玄墨箫身前,近得仿佛就凑在玄墨箫耳边说话,不过我是妖怪又怎样,妖怪能帮你,人却只会欺负你害你,小可怜该如何选择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我、我不会受你蛊惑的!玄墨箫倒退着跑出去好远,你是妖,妖只会害人!你想害我!
    玄墨箫拔腿便跑,却被一道无形气墙挡住了去路,那气墙若水一般流动着,碧油油的眼睛缓缓自气墙上显现而出,盯着玄墨箫道:小可怜你这话说的不公平,妖是害人,可人就不害妖吗?凭什么人可以骂妖,杀妖,灭妖,妖就不可以骂人,杀人,灭人呢?不过是因为六界的掌权者对我们这些妖魔鬼怪带有偏见罢了小可怜,你想想,如果你是溪家的公子,是未来的谷主,会有人欺负你吗?
    玄墨箫无言以对。
    小可怜,想想你为什么你咬牙活下去吧你忍辱负重,不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报复那些欺负了你的人,反抗这不公的命运!小可怜,你会美梦成真的,我也会帮你
    你、你胡说什么玄墨箫不断打着冷颤,什么忍辱负重,什么出人头地!你不过是想诓我救你罢了!我才不会信你的鬼话!
    那你就等着被他们欺负死吧!那声音陡然变得狠厉起来,或许明天,或许后天,谁知道你的死期哪一天就到了呢?小可怜,那些人不会为你多忍耐一天而同情你半分,你早一天反抗,便能早一天改变自己的命运,人生苦短,你在耗在什么呢
    玄墨箫紧咬住牙根,死死攥紧了双拳。
    你很聪明,听懂了我的话,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那面气墙飞到玄墨箫面前,你的爹娘,都是被你口中的人杀掉的,想知道为什么吗?来找我
    你、你说什么?玄墨箫浑身一颤,几乎下意识地去抓那面气墙。
    然而气墙却在他伸过手来的一瞬间化风而去,只留下玄墨箫一人对着绵延无尽的竹林茫然彷徨。
    那、那妖怪知道他的爹娘是谁?!
    可能吗?有可能吗?爹?娘?他哪有爹娘,所有人都叫他狗杂种,所有人
    爹娘玄墨箫生疏地念着这两个字,爹娘
    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儿缓缓落下,玄墨箫闭上眼睛。
    他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他生来没有做过任何恶事,没有犯过任何错!他凭什么要承受这么多屈辱?!
    凭什么!
    若他明天就死了呢?若他后天便死了呢?
    谁会记得他!
    啊!!
    玄墨箫奋力挥下一掌,林中绿竹轰然倒下一片。
    那些绿竹的断裂处平整光滑,可见出掌之人掌风之锋利,玄墨箫气喘吁吁地望着自己流淌着血水的掌心,目中一片慌乱。
    正是彷徨,林中忽地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已是来到了近前,玄墨箫赶忙躲在了一棵树后,屏息凝视,借着繁密的树枝观察着来人。
    不消片刻,一紫一篮两道身影跃入眼中,不是别人,正是谭玲珑与溪彦茗。
    那二人手拉着手,气喘吁吁,不知是才练了剑还是怎样,谭玲珑跟不上溪彦茗的步伐,娇嗔地甩开了溪彦茗的手,赌气似得靠住了一棵树,溪彦茗见状笑笑,左右张望了一番后丢下佩剑,搂住谭玲珑的纤腰,熟稔地吻了上去。
    玄墨箫慌忙别过了脸,不敢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谭玲珑娇滴滴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她有些生气道:表哥,你干什么,不要乱来。
    我哪里乱来了?这里又没人,风景又好,最是有情调不过了,我的好表妹,你早晚都是我的人,有什么好害羞的,瞧你,脸都这样红了
    表哥,这样不行的!谭玲珑硬生生推开了溪彦茗,跑到了一边,溪彦茗哂笑一声作罢,捡起剑来道,那现在我们做什么?
    谭玲珑绕着小辫子:表哥,你的心思我明白,我的心思,你也是知道的。但我爹爹一向看不上你的本事,你若真的想跟我好,就该在一个月后的仙剑大会上好好表现表现,叫我爹对你刮目相看,如此一来,我爹定能同意我们的婚事。
    仙剑大会?溪彦茗苦笑,那仙剑大会上高手如云,别说是我了,便是你爹也进不了前三甲,算了吧。
    算了?算了我们怎么成亲呢?谭玲珑眼珠一转,表哥,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去偷渡灵珠!有渡灵珠在手,一个月内你定能成为修真界一等一的高手,到时候还怕不能在仙剑大会上拔得头筹吗?
    渡灵珠?溪彦茗似被谭玲珑说动,你知道渡灵珠藏在何处?
    我当然知道!谭玲珑凑在溪彦茗耳边,我爹跟我说了,那个宝贝就藏在你家的望月阁里!
    溪彦茗双目一亮:真的?
    真的!
    溪彦茗登时开心得跟什么似得,一把抱住谭玲珑,狠狠在她面上亲了一口:我的好表妹!就知道你是我的福星!只是,若我们行迹败漏,被人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谭玲珑媚眼一翻:那有什么,找个人来顶缸不就成了?反正表哥是舅舅的独子,舅舅一定会护着表哥的。
    有道理溪彦茗冷哼道,若真的行迹败漏,我便将玄墨箫那个狗杂种推出去,反正我爹也不喜欢他,他贱命一条,早死早干净!
    表哥好主意!
    溪彦茗淫笑着搂紧谭玲珑的腰:我有什么好主意,不都是听你这个小妖精的。
    说罢便是在谭玲珑面上一通乱吻,谭玲珑笑着在溪彦茗怀中锤了几拳,二人相拥着滚下山谷,不多时,谷中便传来衣料撕扯的声音。
    玄墨箫目光空洞地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直至夜晚到来。
    秋夜寒月,肃冷如冬。
    寒晶谷冰牢外,几个值守的弟子已是冷得瑟瑟发抖,席亭紧紧抱着孔寂,舌尖打颤道:好冷啊,三师兄,咱们还有多久才能下值。
    快了快了,再忍忍。孔寂道,下值后我去你那睡,你那蜀锦的被子暖和!
    席亭在孔寂怀中一笑:好啊,反正我那被子大,别说多一个你了,便是二师兄进来也睡得下!就是不知玄墨箫那个狗杂种有没有帮我晒被子!
    孔寂闻言轻嗤:他敢不晒!不晒的话师兄我将他的腿打断,不过打断前得把他洗干净了送到二师兄的床上去,今日下山时二师兄跟我说,那狗杂种越长越妖气,看上去十分欠干!
    真的?!席亭一脸兴奋,那还等什么!今夜下值后咱们便将那狗杂种绑过来,给二师兄解解乏!
    行啊!我猜那狗杂种一定受用的很呢!
    没错!
    二人越说越兴奋,你扯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的闹来闹去,殊不知夜幕之下,已是多了一人。
    那人裹在一件漆黑的斗篷中,兜头盖面,不过只露着一双眼睛,他静静地听着那二人的污言秽语,悄然攥紧了手中的竹棍。
    那竹棍绿中泛黄,竹体包了浆,想来已被黑衣人使用了许久,他悄无声息地从袖中取出一支迷烟,找准风向,将迷烟点燃了。
    几个偷懒的弟子已经抱着剑睡着了,余下看管冰牢的不过三四人,席亭与孔寂胡闹了一回后已是羞红了面庞,佯怒地推搡着孔寂:三师兄快住手,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怕什么,他们都睡了,没人注意到咱们。孔寂挠着席亭的痒痒,促狭一笑,再说了,你不是嫌冷嘛,师兄这就给你暖和暖和
    师兄,别、别席亭话未说完,已是昏倒在地。
    六师弟?!孔寂一惊,正欲将席亭从地上抱起来,忽然间觉得天旋地转,他慌忙靠住墙壁,运灵抵御着身上的不适,高声提醒道,大家小心!有情况!
    冯庸带着几个尚未中迷烟的弟子跳下台阶:三师弟,发生了什么事?
    孔寂甩甩脑袋,尚未答话,便被一根泛了黄的竹棍捅穿心肺。
    三师弟!
    三师兄!
    *
    作者有话要说:
    玄墨箫:人,就是我杀的,怎样。
    第11章 011 师叔,水来了。
    猝不及防的杀戮惊起一片夜雀,孔寂满目惊诧地望着夜雀飞起的方向,却见一黑衣之人飞扑而来,拔出刺入他胸口的竹棍,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三师弟!冯庸提剑指着黑衣人,你是何人!擅闯冰牢意欲何为!
    黑衣人目光幽幽觑了冯庸一眼,提棍而上,与尚存一丝清明的弟子缠斗在一处。
    他的棍法又快又邪,毫无章法可言,却棍棍致命,练惯了独门法术的寒晶谷弟子哪里应付过如此怪人,且又中了迷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纷纷倒在了黑衣人的棍下,只剩冯庸苦苦支撑。
    你、你别以为你能得逞!听到打斗声的弟子很快便会赶来支援!你的死期将至!
    不会有人来支援的。黑衣人平静道,所有弟子的碗筷上,都被我涂了迷药,除了你们这些没有吃完饭赶来当值的弟子,其他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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