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靖王气势汹汹攻破陈国都城, 却为了当年那不可方思的一抹亮色驻了足。或者说,那年金戈铁马会弃偌大疆土不顾转而奔向那一隅,只是为了曾经有人在天山雪落时的倾城一舞?那舞,美得惊人,动得了人心,也乱得了天下。惹得有人宁愿拼了所有也要亲手把她关在自己的金笼子里占为己有。
    陈国公主陈苏,曾经的红颜祸水,祸国佳人。如今却被人折了翅膀,金屋藏娇,藏于这深宫里,让她永永远远地消失在世人眼前。
    这些当然只是自己捕风捉影得到的。从未有人与他正正经经地谈论过这段历史,仿佛凭空冒出来的苏贵妃天经地义,仿佛皇上对她的宠爱有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
    唯有他,深深切切地感受到叶坤宸对他的忌惮才会尖锐地领略到,那个人从未将往事遗忘,也从未对她放下戒心。
    爱与信任,叶坤宸便如此把他们强烈而又扭曲地摆在苏贵妃面前。前者过于强烈,后者过于扭曲。他爱她,他却从不信任她。
    不信任到,宁愿亲手杀了他的亲子也不要让苏贵妃有机可乘。他怕他往后登上皇位,怕他养在深宫折掉翅膀的金丝雀有朝一日借着她的儿子扶摇直上,凤舞九天。
    你杀了他,杀了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说这话的时候,皇上阴鸷的眼睛紧盯着他,往昔灿若桃花的脸上扭曲惊恐到了极致。
    这个人连死都不怕,却怕苏贵妃不再属于他。怕他这个今朝姓叶,明朝就可能姓陈的儿子登上了大宝也不认他。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若不是这个人想杀的是自己,他真的要可怜可怜他了。可惜,最该可怜的人却是自己。爹不敢亲,娘不敢认,一个不注意就被自己翻脸无情的亲爹给送上西天。
    快跪下。早已经跪在一旁的薛止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叶生,忙不迭地把他拉了下来,小声提醒他。
    叶生自然知道跪下啊,可他的身子根本不听使唤。这个人和容谦不一样,容谦与他没深仇大恨,容谦不会说杀就杀他,这位不一样,前世叶生知道他不喜欢自己都绕着他走,今世撞上了,那就是在玩儿他的小命。
    叶生抖抖嗖嗖地跪着,那张小脸要多害怕有多害怕。恨不得钻个地缝里去逃之夭夭。可他不能,他现在根本就不认识这位。越逃跑,反而会让他误会他知道什么。
    朕是豺狼虎豹不成?那人凉凉问道。寒霜似剑,差点削掉叶生一层皮。
    薛止拜见皇上。倒是薛止先回了声,不卑不亢地行了礼。
    中秋宴上他是见过这个皇叔的。他进宫之前娘亲自是教导过他礼节,如今做起来倒也是似模似样。
    相比之下,叶生的反应却是突兀了。叶生仍在那儿发抖,饶是薛止扯了扯他,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叶生,拜见皇上。叶生跪在原地。腰间的翡翠随着有些抖动的身体微微晃荡,小小的身子都有些瑟缩。
    免礼。你便是皇弟家的世子?叶坤宸挑了挑眉,脸色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只那凉凉的目光始终不离开他。
    是。叶生垂眸,背脊伸得直直的,勉强集中精力,认真答话。
    中秋宴上,听闻你落了井。可好些了?叶坤宸似乎觉得离得太远,看不清他,说着便往前向着叶生走了几步。
    回,皇上。叶生已经好了。叶生看他越离越近,只差瘫坐在了那里。头顶上冒着汗,只觉得头皮发麻得要昏了过去。
    看着。还是有些病恹恹的。叶坤宸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倒像是失了兴趣般,袖子一扫,拐了方向,朝着那长乐宫大殿走去。
    你们也跟上吧。今日朕在长乐宫用膳。叶坤宸走了几步,这才想起他们来,启了口,再不看他们一眼。
    那边薛止慌忙站起来去扶叶生。也不嫌脏地拿了袖子给他擦了擦脑门的汗。你是云王世子,他的亲侄子。上次我在中秋宴上看了他,虽威严十足,看着也并不是凶神恶煞的人呀。你怎么怕成这样?
    薛止到底是比叶生长了两岁,看出叶生有些害怕这位,只当他胆子小,反而柔声安慰他。
    叶生心道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自是害怕。却是有苦说不出,只能由着薛止把自己扶起来。嘴里还狡辩道。只是饿得腿软罢了,谁还能怕他不成?他又不吃人?
    得,见到人家,抖得像只小老鼠,你该好意思说不怕?薛止嗤笑一声,倒也没有推开他,便这样抱着他带他回了长乐宫。
    长乐宫里,太后已然等着他们。看着叶生这个样子倒是慌了神,差点扶不住手里的紫檀椅子扶手。怎么了这是?
    叶生觉得丢了脸,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想撒娇来,看着旁边的叶坤宸,杵在那里,一句话都憋不出来。薛止也不说话,笑得眯着眼睛跑到寿宁长公主的怀里咬耳朵。
    我当是什么事,原是你见了人家连个笑脸也不给?寿宁长公主笑嗔了那坐于高座上的叶坤宸一句,笑意盈盈地抚着叶生捏捏他的小脸。
    朕是什么样子,皇姐还不知道?皇上似笑非笑,接过身边宫女递与他的茶来。
    还是母后这里的茶香。不光那茶好,那泡茶宫女的手艺倒真是越来越精进了。
    皇上倒是折煞哀家了,谁不知道得了皇上盛宠的苏贵妃烹茶的手艺了得。几时,哀家这里随便一个泡茶的宫女也能入了皇上的眼?太后笑了笑,这一番话说得不痛不痒,倒是膈应人。
    她对那苏贵妃没甚感觉。那女人受宠了那么久,能够宠而不骄,安然自若地活得自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对此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那么久了,她那肚皮没什么动静也有些愁人,她也是敲打敲打皇上罢了。
    难道是臣妾的手艺退步了?倒让圣上专程来母后这儿找茶喝?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声音,如空谷里悠然笛声,听着就让人惬意。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想修一下文,^O^大家有什么想吐槽的吗?欢迎来呦,最好在明天之前。我还可以听一下建议。有些地方确实我也不太满意。昂,目测改得不多,不过也说不定呦。么么哒,爱你们。
    第36章 交锋 [VIP]
    叶生还未反应过来,已然看了一袭青莲色宫装的女子款款走来。
    含娇含笑, 身姿窈窕。鬓如蝉, 眼若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那人环着玉佩金钿随步近, 云罗雾彀逐风清。只一笑,比那海棠还娇,比那梨花还要嫩。落落大方地开放让人看那笑容似雪, 看那千般袅娜,万般旖旎。
    臣妾给太后娘娘,给皇上请安。那人盈盈一拜。解舞腰肢娇又软,似垂柳晚风前。声音恰似呖呖莺声花外啭,却少了分矫揉, 多了落落大方的自然。
    叶生望着这样的苏贵妃愣了神。这人妆浅眉薄,有如杏花寒露团香雪。一双杏眼清凌凌,仿若一汪碧水般泛着灵气。
    叶生叹了口气,这个女人, 无论什么时候看他,最吸引人的,永远是那有如二八年华的少女般青春娇嫩的气息。仿若一只迎着朝露的海棠。
    都说女人是善于伪装的。可她这份娇嫩, 却是百年如一日,比那袅袅婷婷的青葱少女还要多一分。
    这边叶生还在呆愣,那一边, 早已经登台唱起了大戏。
    这苏贵妃怕是自己来的。太后微微诧异地盯着苏贵妃好半晌,都未让苏贵妃起身。皇上倒是从善如流地走到这绒毯上亲自扶起他。转而眯着眼睛, 笑了笑。爱妃不是方才与皇后讨论那《女诫》?怎想起来这儿给母后请安来了?
    这话说得是有依据的。太后自元光六年因为皇上维护苏贵妃,执意把尚在襁褓的云世子送走伤了心,便不再管这后宫之事了。不仅不管,干脆还免了一应的晨昏定省,省得看到谁谁谁膈应得慌。反正天塌了,也不是她顶上。宫里有了个苏贵妃,凭她轻轻松松把她孙儿扔在太虚山的手段。谁还能翻不出个什么大浪来不成?
    所有人都知道太后不喜欢苏贵妃。苏贵妃如此识时务的人又怎么会上赶着来这儿找不痛快?这事情,皇上连都知道。是也,苏贵妃今日特意来这长乐宫倒是稀罕极了。
    瞧皇上说得,臣妾又哪里有胆子与姐姐讨论?左不过与姐姐说了两句觉得受益颇深。索性过来让母后指点指点了。。苏贵妃笑着,倒是不紧不慢地回了句。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出错处来。一双眼睛,只盈盈盯着皇上,倒是连看都没看叶生一眼。
    那女子是齐家之本,治国之源。依朕看,安于宅内是一方面,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安于外不也行?莫管那《女诫》还是《女论语》,都只内训了女人,倒束缚了女人的血性。爱妃还是少看些的好。皇上笑得意味深长,亲手执着苏贵妃的手,带她到侧位上坐着。
    巾帼不让须眉的也是少数,那么多的女人,若是没了纲常修身,那乱了宅院闹得家宅不宁,可得了?太后看着自己儿子对她的迷恋样子都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女儿孙子都在,那个女人趾高气扬地来这里连看都不看一眼,更是生气。平常人家的宅院不宁都是大祸,更何况皇上九五之尊?这后宫里若是出了什么乱子,若是有人恃宠而骄,那历来但凡宫闱起了乱子的,前朝又能多长久?太后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连皇上听着都变了脸色。
    母后多虑了,历来那宫闱起了乱子的,哪个又不是前朝先不稳?说乱起宫闱的尽是些吴牛喘月的。如今天下河清海晏,便是想乱,也没人有那个胆子。苏贵妃倒是脸色不变。娇娇一笑,接过宫女给他奉上的茶。
    母后这儿泡的茶,还真是清香可口。怨不得,那么多人闻着味来看母后这里讨茶喝。苏贵妃品了一口,说得怡然。惹得皇上看着他的脸色都变了三分。
    皇上,中秋宴上,臣妾有些痛风没与您去。这两个孩子,倒是眼生。苏贵妃放下了茶杯,像是刚看到他们来,颇有兴趣地看了他们一眼。
    苏贵妃倒是贵人多忘事,当年冲撞了你的,如今便是一点反应都没了?太后哼笑了一声,铁青着脸看着那笑得风轻云淡的女人。
    他的大儿子,从来都是虚怀若谷。不曾想,却让这女人拿捏住了。当年苏贵妃一句话,皇上便直把他的孙儿扔去了太虚山。不声不响六年,如今回来,她这幅心安理得的样子实在可气。
    哦?这位便是云王世子?苏贵妃这才打量起了叶生。六年前,幽冥子国师为臣妾算了一卦。说臣妾命中有死劫,死劫套着生气,生生死死,非得度了劫方能活。倒是我连累了云王世子了。
    幽冥子大师说云王世子生来克我,我也克他,唯有我们互不影响改了命,方有生路。。相生相克,相克相生。曾经相克,如今相生。倒也是缘分。苏贵妃幽幽道。倒是没再看叶生。
    若不是这个说法。哀家怎么容忍你们那么胡闹?太后眉目一凛,锐利如鹰隼地看着苏贵妃。如今我孙儿回来,你可莫再出了什么幺蛾子了。省得皇上为了你还要与我这把老骨头闹腾。
    母后放心。世子与我的劫既然已经化解,臣妾与他再无瓜葛。苏贵妃仍旧笑眯眯的,倒是含羞带怯地看了眼皇上。
    时候不早了。皇上可记得昨日答应了臣妾去储秀宫吃臣妾亲手做的桂花酿圆子?
    原来贵妃娘娘与我们在这里班荆道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皇弟,我看母后这儿可留不得您了。寿宁长公主闻到了剑拔弩张的意味,忙着和稀泥。
    那,朕。先去储秀宫。
    在别人面前,皇上从来不吝惜表现出对苏贵妃的宠爱。不管在这长乐宫里脸色变了几变还是跟着苏贵妃会跟着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昂。叶子又又又又又又又上榜了。T^T编编跟我说,在榜不能改文。昂。不好意思。只能等到下次没榜的时候才能修了。O(_)O么么哒。真的不好意思。
    第37章 让步 [VIP]
    长乐宫外,叶坤宸扶着温香软玉坐上了御撵。重重帷帐里, 微风一吹, 隐约可见袅挪的身影覆在榻上,那旖旎的风情, 在那层层叠叠的薄纱里,吹不透,看不全。反而更添韵致。
    叶坤宸坐在榻上, 斜睨着看着她。一只手牢牢地箍住她的半个身子,让她趴在自己腿上。弓下背,贴下脸来。在离她咫尺的地方堪堪停住,勾唇一笑,小声呢喃。今日这动作, 着实快了点。
    也不及皇上。下了朝回了宫。连一眼都不曾看看臣妾,心急火燎地来了这长乐宫。腿上那人说得悠哉,似乎见惯了这架势,知道挣脱不开, 反倒收了力气,这回是真趴在了他的腿上。
    那莹白如玉的脸贴在他腿上,随着御撵摆动慢慢摩擦在厚重的衣服上渐渐染了一层粉色。玉人有些吃力, 红唇微启,倒是呼吸都浓重了几分。叶坤宸眸色一暗,扶起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 薄唇紧紧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沉, 如调情般透着股漫不经心。别人不知朕为何去,爱妃也不知吗?好歹是朕的种,爱妃为他下了多少心力?也要让朕去看看,这个孩子,到底何以得爱妃如此青眼。
    看似温柔到了极致的缱绻,却让苏贵妃瞬间变了脸色。
    皇上,难道不信臣妾方才说的?皇上治理有方,如今河清海晏,便是谁想乱了天下也没有那个本事。变脸也只是一瞬,苏贵妃扭了扭被箍住的手腕,下一刻,一双翦水秋瞳便蓄了泪。
    就是信了,朕才提醒爱妃。手,别伸得太长。叶坤宸看不惯她那嗔怪的样子,收了手,将她扶起来。
    通红的印子在白润的手腕上更显得狰狞,皇上索性重新捉住,小心地揉了揉。你想要什么,拿去便是,无论是那朝堂还是后宫。唯有他,你若是再如此,朕怕哪日一个不小心连那老虎都不如。
    虎毒不食子,他却偏不想让他活。
    皇上。臣妾说得是真的。苏贵妃收了脸色。目沉如水,定定地看着这个对自己呵护备至的男人。她不懂,为何他能百般迁就她,却独独不肯放过叶生。
    自古帝王哪个不嫌后宫干政?唯有他,放任自己,不管在宫里还是那庙堂之上,无论她玩弄心机权术还是长袖善舞。他总是予取予求,给自己最大的空间。
    要不然无甚背景的苏贵妃怎能将外有罗家的支持,内有太子护持的皇后死死地拿捏住?世人都说她独得盛宠,可又有谁知道,他们之间,可不是一个宠字说得完的。
    可这些,到底是谁想要的?苏贵妃有些迷茫。迷茫似往昔,她辛苦寻觅的答案,却被人不屑一顾地扔掉。
    朕也说得是真的。皇上低头,将那通红的地方吹了吹。凉凉的,有些痒,她却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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