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水牢,不过是一个数丈见方的人工水池,汇聚了皇宫三宫六院倒出的污水以及聚积的雨水之类。
    因为宫里污水无处排泄,所以工匠师傅们想出挖一个污水处理池,先把污水汇聚起来然后统一铺设地下管道引水入江进行排泄的办法。
    只是到了某一任君主,性情残暴,喜爱酷刑,才把这地下污水池加以改造,变成了一座水牢。
    此时,肮脏带着恶臭的污水池中央立着一个十字形刑架,上面绑着一名男子,被刺穿了琵琶骨用锁链吊挂在水中。
    男子浑身血污,在破烂的灰白色中衣上形成红黑相间的斑驳痕迹。他垂着头,散乱的头发披挂在脸上,遮住了大半的脸,一动不动,让人看不清他是死了,还是睡着。
    不时有水蛇老鼠之类喜阴暗脏污的生物闻着血香向他靠近,吃惯了腐肉的低等生物乍见新鲜的血肉在水中,皆疯了般在男人身上爬来爬去,贪婪又饥饿地品尝着新鲜血液的美味。
    一只深灰色的老鼠顺着铁链爬到男子肩头,尖利的前爪刺入他绽开的皮肉,男子终于浑身一颤,发出一声低哑沉重的闷哼。那只老鼠一脚踩滑,跌落水中,噗通砸出一个水花。
    水波荡漾之后,水面再次归于平静,同时,牢中也再次沉寂下来。
    哗啦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水牢天窗的铁锁被打开,有人踏着木阶缓缓走了下来。
    问声,男人勉强睁开眼皮看了一下,最先出现在视线的是一双白色缎面短靴,靴子上面用金线绣着花纹,踩在台阶上,一下下,发出咯吱咯吱的木板声。
    再往上,是月白的袍子,金色的束带,称的那人身材越发匀称修长。
    最后,是一张金色的面具,映着青年有些苍白的皮肤。玉冠束发,清冷孤傲,妖冶的金色面具为他平添了几分邪肆。
    男人只抬眸看了一眼,便体力不支一般重新垂下头,闭上了眼睛。
    反倒是水岸边一身素衣的青年,望着水中那具被酷刑折磨得残破不堪的躯体,面具后清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看得清楚,尽管男人对他只是淡淡一瞥,对方的目光中却带着陌生甚至是梳理冷漠。
    静立在水边,青年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如山中清泉,在这污浊的水牢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问:姜迟,半年不见,如今你已经认不出我了么?
    咳!姜迟低咳一声,嘴角流下一丝血线,哑声道:为什么你会与姜盛勾结在一起
    楚凌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愕然望着姜迟,在你心中,我竟是这样的人么?
    呵姜迟低笑,吐出一口血水,那么春眠之毒呢又是不是你?
    什么春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楚凌道,姜迟,你可以骗我,伤我,甚至把我当一个替身但你不能这样诬陷我,你究竟把我当什么?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诬陷?姜迟强撑着抬了眼皮,眼中虽然满是疲惫,但依然冷意森然,姜盛的确是跟你一起走的,并出现在阵前,是也不是?
    是。楚凌点头,笑得凄然。
    姜迟又道:姜盛说你刚进宫时用匕首自残被我拦下。当时屋内只有你我二人咳,连阿朝问起我是如何受伤的我都没说,姜盛如何得知细节?
    所以楚凌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怀疑我?
    姜迟不答反问:匕首上,被你淬了春眠,是也不是?
    是你说的都是。楚凌怒极反笑,他一脚踩进水中,慢慢向姜迟走了过来,反正在你心中,我什么都不是,最多就是一个替身,一文不值而已。我不反驳,一切都应了我就是这么坏哈哈
    楚凌望着楚凌走进,姜迟的目光竟有一丝沉痛。
    别叫我!楚凌走到姜迟身边,看着对方遍身爬满的低等动物,伸手捏起一只老鼠的尾巴,拎着在姜迟面前晃来晃去,既然我在你心中这么不堪,叫我的名字,你就不怕脏了你的嘴么?
    为什么姜迟盯着那张黄金面具,有了它,他就不能看透楚凌的情绪了,为什么你不否认?在来离国的前一刻,甚至在看到姜盛的前一刻,我都还在信着你
    否认?将老鼠丢在水中,楚凌嗤笑一声,道:否认了你就信了?姜迟,你还记不记得我这张脸?
    姜迟默然,他不明白楚凌为何会这样问。
    楚凌用指尖戳了戳脸上的面具,笑得有些扭曲,自然,你岂会不记得,墨子凌嘛。可是我呢?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眼神黯然:我有半年没有摘下这张面具了半年,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这张脸该是什么样子了
    !姜迟瞳孔一缩,他没想到自己的一个谎言带给楚凌的伤害会这么大,那时他只想让楚凌离开。如今的一切,都是他事先无法预料的。
    未等姜迟开口,一条水蛇游过来,盘在姜迟腰间咬着他伤口处的腐肉。
    呃啊姜迟溢出一声呻吟,挣了一下,五指收紧痛得额头青筋暴起。
    现在你很痛苦么?楚凌缓缓伸手,修长的指尖捏住蛇的七寸,把那条蛇从姜迟身上扯了下来,绕有兴味儿地看着殷红的蛇信子,轻飘飘道,其实看到你抱着墨子凌尸骨的那刻,我比你现在痛苦一万倍,不过现在唔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喘息一阵,姜迟看着楚凌的眼睛,道:你恨我?因为我逼你做质子,所以在我身边的这一年,一直都在恨我?
    是又如何?楚凌低笑,突然伸手捏住姜迟的下巴猛地靠近,与他鼻尖对着鼻尖,山;与。彡;夕你是不是还想问一句,这一年中,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你?哈哈,姜迟,你觉得自己有资格问么?你不爱我,凭什么要我付出真心?
    与楚凌四目相对,姜迟如以往一样想要透过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望到对方的内心,却第一次发现,自己看不透楚凌了。没有丝毫退缩,姜迟缓缓问出口:那么在潮州大牢,你说
    假的!都是假的!楚凌厉声打断了姜迟,松开他的下巴,往后退了好几步,挥动的手击打着水面,啪掀起一个大大的水花。
    都是假的,你满意了吧!人是我放的!毒是我下的!是我把你关在这里!是我让人折磨你!都是我楚凌失控地大吼,直到耗光了力气才安静下来,怔怔地,问姜迟:我这样说你满意了?
    呵,咳咳!姜迟突然笑了,带着无尽的苦涩,凝望着楚凌溢满悲伤的眼睛,他唤了一声:凌儿
    楚凌怔住,你叫我什么?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才是在骗我,对不对姜迟艰难道,染血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你的眼睛,骗不了我。对不起,我不该现在才看清
    你楚凌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姜盛说的话,本不可信,是我大意了姜迟道,声音越来越轻,突然就断了,头歪倒在一边。
    四周突然陷入了安静。
    楚凌尚没有从姜迟的话中理解到深意,就见对方无力地低下头一动不动,心中猛地一紧。
    托起姜迟的头,快速在人鼻下试探,发现还有呼吸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一系列动作快得几乎只是瞬间,楚凌没有多想,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目光才一点点重新沉了下来。
    收回手负在身后,他转身上岸,踏着石阶缓缓踱了上去。
    太子殿下!看守的侍卫对他行礼,见他浑身是水也不多问。
    楚凌目不斜视,淡淡道:里面那个犯人,本宫要亲自审问。你找几个人把他送去东宫,为避免弄脏我东宫的地板,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裳。
    是,殿下。侍卫领命,叫了几个人爬下水牢抬姜迟去了。
    一直站在楚凌对面的秦善走了上来,他眼神闪躲,看起来很是心虚,离楚凌一步远的时候站住,道:小
    楚凌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是你的意思,还是我父皇的意思?
    秦善动动嘴,没有说话。
    楚凌猛然抽出秦善的佩剑,一箭抵在了他心口:既然不是我父皇的命令,谁,准你动他了?嗯?!加重的尾音,带着一丝深寒。
    秦善难以置信地看着抵在自己心口的剑,道:我我只是想为你报仇
    这是我跟姜迟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插手!楚凌道,收回了剑。
    你就是忘不掉他!秦善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恨他,可那天我亲耳听到你在梦中叫他的名字,小凌,他不值得你嗯!颈上一凉,有血滑落。
    本宫自然知道不值得,但本宫的事,轮不到你插手!楚凌把剑都在地上,冷冷道:秦将军,注意自己的身份。不守军令滥用私刑,今日这点皮肉伤,是本宫给你的一点教训!
    第78章 解毒之法
    东宫,偏殿。
    床上,躺着一名男子,一件洁白的中衣套在身上,带着几点鲜红色血迹。男人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格外苍白,刚沐浴过,头发铺散在床上,还有些潮湿。
    他闭着眼,呼吸很浅,似乎是睡着了。洗去灰尘和血污之后的墨色长发,只在右鬓有一抹银白,显得格外扎眼。
    屋内焚了香,青烟袅袅。
    在几缕香烟之后,有人交谈的声音。
    殿下,依老臣所见,他不是昏迷,而是在睡觉。
    睡觉?楚凌看了眼床上面无血色的人,淡淡道:他已经睡了两天一夜了。
    正是。太医点头。
    楚凌道:为什么会这样?
    太医去床边再次为姜迟把了脉,又检查了一下他的瞳仁和耳后的动脉,才退回来,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楚凌转身,负手身后,从侧室走到了正堂。在一张圆桌前坐下,伸手端了杯茶,不疾不徐地拨着茶沫子,轻轻吹着热气,头也不抬道:说吧。
    回殿下,他之所以会沉睡这么久,是因为中了毒。太医道。
    楚凌抿了口茶,道:什么毒?
    春眠。
    那春眠之毒,又是不是你?
    春眠二字,姜迟在水牢也曾对他提过,现在太医又说起,楚凌动作一顿,抬眸看了太医一眼,复又垂下眼皮,边喝茶边道:这是什么毒,致命么?
    咦?太医似乎有些意外,道:殿下您不知道春眠么,它是我们离国送去各个国家长期潜伏的谍者最常用的毒呀。
    我们离国?楚凌一愣。
    太医道:没错,当初老臣还有幸参与了春眠的研制,提供了一味药呢。王太医道,说起自己研制的毒药,立刻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起来,道:说起这春眠啊,真是个好东西,中毒之后要至少一年才发作,而且发作时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逐渐嗜睡,睡着时叫也叫不醒哪,只等着哪天就在梦里睡死过去了。方便潜伏者撤离,而且就算撤离不了,几年前下的毒,追查凶手也难如登天啊,呵呵。
    我睡着了?
    嗯。
    几个时辰?
    半个时辰。
    我又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舍不得。
    殿下,奴婢去求皇上救你,侍卫说皇上已经歇下了。
    奴婢嗓子都要喊破了,皇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楚凌觉得,自己的手脚慢慢变得冰凉起来。握着杯子的手,隐隐发抖。
    难道半年前,姜迟已经
    啪!一声脆响,杯子最终还是掉在了地上,碎为几片。
    楚凌的声音异常冷静,却隐隐带着一丝轻颤,道:春眠可有法解?
    无解。太医道:本就是对敌人才用的,而且一般都是用在帝王,大将的身上,留解药就是留后患。
    !楚凌一震,心口的位置慢慢紧了起来,一手按压住闷痛的心口,面具下,他痛苦地将眉毛拧作一团。
    殿下。太医察觉楚凌不对,道,可是心疾发作了
    没事,本宫有药。楚凌道,既然你曾经参与配制春眠,本宫命你十日之内,将解药研制出来。
    啊?这殿下,您可难为老臣了!太医哭丧着脸道。
    楚凌忍着不适尽量沉着声音道:配不出解药,革职事小,丢了性命可就大了。
    不不不,殿下,我说,我说。太医跪了下来,道:其实其实春眠是有解的,就是药引子太难找,而且并不是每次都有药引子的。
    楚凌忙问:何解?
    太医道:春眠的配方主要是苗疆的一位异人提出的,她曾说过,春眠,非与中毒者心意相通之人的一碗心头血为引,则不可解。以血换血,方可解毒。
    心意相通之人,以血换血楚凌的脸色一点点冷寂下来,他默念着这四个字,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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