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水牢的铁锁被打开,他缓缓走了进来,仍旧是风姿卓绝的少年模样,玉冠束发,清冷孤傲,只是眉间多了几分邪肆,如昔日的男人一般。
    站在水池边,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水中一身残败的男子,凉凉道:你可恨我?
    男子动了一下,肩膀上的耗子噗通掉进水里,那人僵硬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少了几分焦距,仿佛早已麻木了一般。没有恨,却也没有爱了。
    男子什么都没有说,重新低下头,再没有看他一眼。
    那是一座宫殿,被金纸包裹着的宫殿,闪闪发光,亮的刺眼。
    明黄色的龙床上,男人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躺着,身上满是刚结痂的伤口,看他苍白的脸色,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定会被人以为已经死了。
    他端了一碗深褐色的液体,掰开男人的嘴,硬生生灌了进去。
    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看我?我知道你醒着放下碗,他缓缓道,声音有些嘶哑。
    男人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自嘲地笑着,低声道:我以为自己的眼睛早已经瞎了。
    他脸色一沉,狠狠把碗砸在了地上。
    宫殿里满是不堪的声音,守在外面的宫人却全部装作耳聋眼瞎,畏畏缩缩地不发一言。
    砰!他摔门离去,明黄色的袍子领口微敞,颈间的细汗凝成一串,映射着他盛怒的脸。
    最终眼前是一片血色
    子凌,明日是我的生辰,你搬去承乾宫吧。
    我想要你的人,又想要你的心。
    我还是怕怕老天会厌恶我的贪心,不肯给我那么多
    凌儿,我爱你
    嗯头炸开了一样疼,如同看了一场不连贯的戏,从开场到剧终,那些似真似假的画面不断交错着,直到让他因为头痛而不得不醒来。
    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楚凌睁开了眼睛,梦中的什么刚醒来时似乎还有些印象,但完全清醒时就只剩下头痛了。
    醒了,你都昏睡了十几个时辰了。见楚凌醒来,姜迟捉住了他的手。
    昨天楚凌在他怀里正说着话突然就昏过去了,太医看了说问题不大,就是精神太紧张了累得,睡一觉会好些,只是姜迟没想到楚凌竟然一下睡了这么久,让他担心了一晚上。
    楚凌见姜迟身上还是昨天的那身衣服,眼底一片淡青,道:你在这里坐了一夜?
    见你一直皱着眉睡不安稳,所以姜迟笑了笑,伸手为楚凌轻轻揉着太阳穴,道:没事,我不累。是不是头疼,来,我们揉揉。
    楚凌缩了一下,推开姜迟的手,偏头躲开了,淡淡道:多谢,不过不用了。
    姜迟愣了一下,无奈道:傻瓜,跟我道什么谢啊?
    楚凌垂眸,轻声道:是不是误了你上朝的时间?
    无妨,我已经差人去传旨,今日免朝了。姜迟道,看看外面的天色,晴光大好,已经接近正午了,于是道:睡了这么久肚子饿了吧,快起床用膳,一会儿跟我去承乾宫。
    承乾宫楚凌喃喃,弯起嘴角笑了,目光极是空洞。
    终于能够离开凤梧宫了,也终于能够离开姜迟了。
    好。楚凌应着,坐起身去穿衣服。
    姜迟心里高兴,便也没有注意那么多,等楚凌穿戴洗漱完毕,二人一起用了膳,姜迟就派人把楚凌的东西搬去了承乾宫。
    小桃为了监督那些小太监不要把楚凌的东西碰坏了,于是率先跟着去了。
    姜迟想让楚凌跟自己一同坐龙辇过去,却被楚凌拒绝了。
    我想走走。楚凌淡淡道,阿迟,你陪我走走吧,来宫里这么久,我除了凤梧宫,还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过呢。
    听着楚凌平淡无波的声音,姜迟知道对方心里肯定是怨自己的,怨他最开始时将他限制在凤梧宫这方寸之地。
    在潮州时我不是给过你一块令牌吗?以后拿着令牌,宫里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人拦你。姜迟道,他想补偿楚凌一些,哪怕过去的伤害并不是那么容易弥补。
    楚凌脚步一顿,出宫也可以吗?
    出宫?姜迟看了眼楚凌,见他只是随口一问,于是笑道:可以,莫说是出宫,就是出城
    听小桃说承乾宫前有荷花池,我们去看花吧。楚凌淡淡道,没等姜迟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楚凌要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再说下去,姜迟怕是要起疑了。
    现在已经过了荷花盛开的季节,怕是没有花了。姜迟道。
    花期已过?楚凌苦笑,心想倒还真是应景,就像他对姜迟的感情,刚有了萌芽就错过了花期,迅速凋萎了,那算了吧。他道。
    不过也不尽然,前几天还有几朵晚开的花苞,去看看也无妨。不忍败了楚凌的兴致,姜迟道,拉着楚凌的手带他去了荷花池。
    水面上满是黄绿参半的荷叶以及逐渐转熟的莲蓬,前些日子刮了风,有些荷叶被风吹折了,腐烂在水里,还没来得及清理,一片狼藉。
    真的枯萎了啊楚凌叹了口气,默然转身,阿迟,我们回去吧。
    好,不看也好,这般凄惨景象,看多了难免伤感。今日我便差人把这池子收拾干净,明天花开的时候肯定第一时间来陪你看。姜迟道,抬步欲跟上楚凌,却在转身的瞬间看到一片半黄的荷叶下有两朵小小的嫩黄色莲花。
    许是有上面叶子的遮挡所以刚才他们没有看见,不过也正因为有荷叶的遮挡,那两朵花才能躲过风雨,在最后盛开。
    凌儿!姜迟唤住楚凌,喜道:你看那里!
    凌儿凌儿
    楚凌脚步一顿,缓缓回头,见池中不起眼的地方有两朵莲花。
    花开并蒂,暗香萦绕,紧紧相依。
    那是两朵并蒂莲。
    并蒂莲?楚凌往回走了几步,远远看着池中的花朵,盛开在一片狼藉中的花朵,那一刻,他有些被眼前的画面震撼到,甚至有些感动了。
    花儿尚能相依相伴,为什么他只是要去爱一个人,却来得那么艰难。
    竟然有些羡慕它们楚凌歆羡地望着那两朵花,轻声道,不自觉地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能彼此陪伴,哪怕环境多么恶劣。
    姜迟从后面轻轻把楚凌拥进怀里,吻着他的耳垂,柔声道:你也不是一个人,你也有我啊。该是它们羡慕我们才是,花只有短短一个花期,而我们,却能有绵长的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了楚凌笑着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指尖想要触及那两朵花,但终究是数尺之隔。
    正像他与姜迟,明明紧紧相拥,中间却也隔着一个墨子凌罢。
    第59章 永不再见
    荷花池尽落,满池的枯枝败叶前不久也被姜迟命人清理走了,又差人抽干了池子里的水,等着明年开春时再换过新的。
    楚凌一个人坐在池边的石台上,望着池地露出来的还没有来得及干涸的污泥,怔怔出神。
    不知不觉距离他们从潮州回来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彼时是盛夏,如今却已经到了晚秋,天气转凉眼看就要入冬了。
    姜迟下朝回来时远远看到楚凌只着了一件淡紫色薄衫坐在池边吹风,青丝半绾,留给他的侧脸没有表情,眼中带着几分落寞,便生出几分心疼。
    他以为让楚凌搬来承乾宫,对方会过得很开心,但这三个月来,楚凌几乎从没有笑过,明明按时用膳休息,人看起来却显得日渐消瘦,气色也一日不如一日。可每当姜迟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时,那人却强颜欢笑顾左右而言他,久而久之,姜迟只能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皇小桃见楚凌穿的少,于是回屋去给他拿衣服了,回来时正遇到姜迟,刚叫了一个字要行礼,却被姜迟制止了。
    嘘姜迟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看了眼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的楚凌,他接过小桃手中的披风,放轻脚步走到楚凌身后,将其披在了楚凌肩上。
    肩头一重,楚凌收回神,向后偏头正对上姜迟关切的眼神。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我在你身后都没有发现?姜迟道,在楚凌旁边坐了下来。
    楚凌拉了下披风的领口把自己裹得严实了一些,转过头不再看姜迟,望着池中肮脏潮湿的泥沼,轻声念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顿了顿,他抿着嘴笑了,目光有些游离不定,阿迟,你说莲花为何就能保持本性,不屈不挠不折不弯呢?
    因为她有坚定的自我,不被外界所影响。姜迟答道,笑望着楚凌,问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是不是昨日读了《爱莲说》了?
    自我楚凌重复了一遍,点点头:你说的对。突然,他转头对上姜迟的眼睛,认真道:阿迟,你总说自己爱我可我还不知你究竟爱我的什么?
    姜迟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爱了就是爱了,爱他这个人,爱他的全部怎么能具体到一下就说出口呢?
    见姜迟发愣,楚凌弯起眼睛,半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句:你是爱我这张脸吧?
    哈,哈哈。姜迟朗声大笑,伸手捏了下楚凌的鼻子,玩笑道:对,对,我就是爱惨了凌儿的这副好样貌,嗯当初对你一见钟情才把你拐了来,哈哈!
    呵楚凌扯了扯僵硬的脸皮,勉强笑了一声,果然,姜迟爱的是他像极了墨子凌的脸。心口仿佛被捅了一个窟窿,楚凌甚至能听到血娟娟往外流的声音,可奇怪的是,这次他没觉得疼,也许是前世经历了太多,使他已经麻木了吧。
    其实敛了笑,姜迟扳过楚凌的肩膀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对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刚才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我要的是你的人,可不会肤浅到只认皮相哪怕有一天你白发苍苍,我想的也是能和你白头偕老说着他把楚凌揽入怀中,爱怜地不忍松手。
    我相信你想跟墨子凌白头偕老,常相伴,不分离。可惜,我不是他啊,也不会为了你,心甘情愿去做一个替身。
    这一刻,靠在姜迟怀里,楚凌突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爱姜迟不够深,所以他才能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依然有勇气去离开,才能不为了爱而舍弃最后的一点点自我,去完完全全做另一个人。
    皇上,洛大人有急事求见。这时有个小太监过来禀告,承乾宫是皇上的寝宫朝前的官员不得入内,所以洛风才让小太监来传话。
    哦?姜迟松开楚凌,回头道:洛大人可说了是何事?
    洛大人说昨晚路上出事了。小太监道,现在陆大人也在赶来的路上。
    路上姜迟眸色一沉,跳下石台就要去见洛风,想起楚凌还在,于是叮嘱他道:外面有风,别坐太久,一会儿就回屋吧。
    很重要的事情吗?见姜迟怎么急,楚凌觉得应该是有大事发生,于是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重要。姜迟重重点头,见楚凌紧张地望着自己,以为他在担心,于是笑了下安抚他道:没事,最多两个时辰我就回来了。
    嗯。楚凌应了声,对姜迟挥挥手,轻声道:快去吧,别耽误了要事。
    姜迟不再多说,急匆匆去找洛风了。洛风此时赶来,很可能是秘密押运淮南王的路上出什么叉子,准备了近两年就为了等这一天,万不能毁于一旦。
    这是楚凌第一次目送着姜迟离开,望着对方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视线可及范围之内,楚凌才收回视线,垂眸遮去了眼角的一点晶莹。
    两个时辰,足够他出宫了吧?
    这是他与姜迟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却连一声再见都没有。
    不见最好,此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吧。
    小桃,我随处走走,你去备午膳吧,皇上回来还要一起用膳。楚凌笑着支开了小桃。
    前世他曾逃跑过七次,其中又三次成功跑到了宫门口才被抓回去,是以对通往宫外的路很熟悉。
    有姜迟的令牌在手,楚凌很容易就到了宫门前。姜迟说的不错,有了令牌莫说是在宫里任意走动,就是出宫也是轻而易举。
    见令牌如见君主,守城的侍卫不敢贸然阻拦,看过令牌后就放楚凌出宫了。
    当迈出宫门的那刻,楚凌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最后回头看了眼威严赫赫的深宫,仿佛那些禁锢了自己数年的不堪记忆都随着远去了。
    虽然在内心的某个角落依然有着轻微的刺痛,让他不忍想,不敢想,不愿想,但一切还是结束了。
    那一刻,楚凌似乎又听到姜迟呢喃的语调:
    子凌,我们可不可以有绵长的一辈子
    楚凌摇头叹了一声:姜迟,我说过,一辈子太长了,我等不起,你也给不起
    转过身,楚凌一步一步,向着远离姜迟的方向,走去。
    第60章 封锁城门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淮南王在被秘密押送去天牢的时候让人劫走了。御书房内,洛风跪在地上,低头请罪。
    姜迟本在龙案后正襟危坐,听到此讯面色一凌,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废物!
    属下办事不力,求皇上责罚。洛风把头低的更很。姜迟为了扳倒淮南王做了多少努力,洛风是全程参与进来的,心里很是清楚,如今就快要大功告成却被劫走了人,也难怪姜迟会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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