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浑难以自抑地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他还是第一次在那个佛狸伐的面上看到如此吃瘪的表情。……这也算了结了他此生一个难以实现的心愿,那就是让那个不可一世的佛狸伐也尝尝受挫的味道!
    拓跋浑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叶棠在他身边却没有让他省点儿力气别笑了。不仅如此,叶棠瞧着拓跋浑的笑模样甚至也无声微笑起来。
    一旁的万忸于惇已经背过了身去,死咬牙关不让自己吞咽入腹的哭声泄露出来。
    拓跋浑就快死了。
    这是叶棠在三周前才从探子那里得到的新消息。
    在此之前叶棠只知道拓跋焘把拓跋浑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囚室,除了拓跋焘本人之外,就只有哑奴能被允许进入囚室里伺候拓跋浑。
    过去在平城大营,拓跋焘对拓跋浑这个血亲一直是宽和容忍。而拓跋焘的大度也确实不是装出来的。
    只不过天之骄子也是人。接二连三的失败对拓跋焘的打击超乎寻常。现在看来,他是将这种失常尽数发泄在了他认为不成器的拓跋浑身上——要不是拓跋浑允许叶棠跟在他的身边,叶棠也无法进入平城大营,更无法接触到赫连珠等人。
    叶棠并不是那种把人利用干净之后就将人弃若敝履,随便他人如何痛苦也感觉与己无关的人。她有自己的原则,亦有自己的底线。
    诚然,她是利用了拓跋浑,但她绝不认为拓跋浑是活该被自己利用。拓跋浑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全怪他自己不够争气。
    被叶棠硬生生打到平城附近,平城内人心惶惶,拓跋焘的手下们也跟着松了嘴巴。探子这才打听出了拓跋浑失了手脚、命数将尽的事情。
    拓跋浑擅长弓马,从小就是弓马好手。被拓跋焘一点点剥夺了可以骑马的腿,拿走了可以握弓射箭的手,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摧残。
    叶棠之前为了不过度的刺激拓跋焘,始终是在行军的同时推动和谈和议,希望能在不流更多血的前提条件下让拓跋焘臣服。
    待叶棠得知拓跋焘对拓跋浑的所作所为,她一鼓作气直捣黄龙。今日她入城后命木兰活捉拓跋焘,自己则先一步来找拓跋浑。
    贺兰景将拓跋浑安置在了床上,接着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屋内叶棠用木盆里的水净了手,又拿帕子沾了点水轻柔地给拓跋浑擦脸。
    拓跋浑方才在路上晕厥过去一次,这会儿他悠悠转醒,开阖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无香子……”
    “嗯?”
    没有手掌与手指的手碰到了叶棠的胳膊,待拓跋浑想起自己已经无法握住叶棠身体的任何部分,他呆滞了一下,带着些狼狈试图把自己两截枯枝般的手臂藏到叶棠看不到的地方去。
    可他这幅模样,又如何能藏起自己不愿示人的部位呢?
    幸好叶棠像是看不到他身上的残缺。
    “怎么了?”
    叶棠拧过湿帕子,又来给拓跋浑擦了擦嘴唇。水露的湿润并没有让拓跋浑的嘴唇多染上一丝血色。
    “你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我对你有愧。”
    拓跋浑露出了有点伤心、但又表示理解的眼神。
    他微微颔首,看起来像个懂事的孩子。然而也正是此时,拓跋浑感觉自己第一次长大,第一次看清了事物的本质。
    “所以,你来救我……来、……”
    说不出“亲”这个字,拓跋浑抿了抿唇,像在回味叶棠的触感:“……是为了、日后不被愧疚折磨。”
    “是,也不是。”
    直视拓跋浑的双眼,叶棠坦言:“我确实是为了日后不被愧疚折磨才来见你的,但我今后每一次想到你,必然都会被愧疚折磨吧。”
    拓跋浑深深地看了叶棠一眼:“可是、你不会后悔。”
    叶棠笑了:“是,我不后悔。”
    为了成就理想的国家,为了引导世间如自己所期望的那般延续,为了走向新的明天、迎来截然不同的未来,全部的付出、一切的牺牲、所有的流血都不会让叶棠后悔。
    这是她的选择。这是她的觉悟。
    她会承受这选择所带来的所有疼痛与孤独。
    拓跋浑也笑了,是失笑,也是苦笑,更是释然之笑。
    “好歹看在我这么惨的份上,说句‘我后悔让你变成了这样’啊……”
    “我后悔让你变成了这样。”
    拓跋浑因为叶棠的斩钉截铁一怔,随后泪水便涌出了他的眼眶。
    “无香子,我第二次见到你时,你对我撒了谎……你说你的目的是光复道门。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拓跋浑咳嗽两声,笑道:“跟我说说吧,你的目的,你的大愿。”
    “是啊……唯有你还不知道。”
    第二次?
    在她的记忆中,平城大营那次就是她第一次见到拓跋浑。
    叶棠帮拓跋浑清理干净的面部,再想去擦拓跋浑的脖子,拓跋浑却嫌痒地缩成一团,还嘴上嘟囔:“我就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我对你道歉好不好?”
    拓跋浑翻了个白眼:“光道歉啊?”
    于是叶棠亲亲他。
    兴许是血液全部集中到了面部,拓跋浑又涨红了脸。
    “我的目的是建立一个女子可称帝、可为官、可习武、可学字、可自由选择成为什么人,而不是只能做‘女人’的国家。”
    拓跋浑不喜欢被擦拭脖子,叶棠就不擦了。她躺在拓跋浑的身边,用和拓跋浑同等的高度与拓跋浑对视。
    “你这人可真是贪得无厌,自己做那九五之尊还不够,还要每个女子都与你一般……”
    拓跋浑不眨眼地瞧着叶棠,像是要把她的面容刻到灵魂上,好下辈子来找她索赔。
    “……那我、我这样的人,是不是特别让你看不起?”
    满脑子情爱而无家国。明明有机会登临至高之位,却因为无法扼杀自己的感情而一败涂地。
    叶棠摇头。
    过去,她是有很看不起恋爱脑的时候。可如今,叶棠愿意珍惜每一颗朝向她、付出得无怨无悔的真心。
    ——真心去爱一个人,明明可以强行将这个人留在身边却尊重了对方的意志,愿意让这个人从自己掌中飞出。将这个人看得比权势、比地位、比金钱,乃至比自己、比这个世界更高的人哪里值得人唾弃?
    拓跋浑或许是傻,或许是笨,可他身上没有任何地方是叶棠会去诋毁的。
    “哈哈……”
    拓跋浑沙哑地笑了两声,他吃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
    “如今没了那佛狸伐、你大愿得成了吧?”
    叶棠挑眉:“还早呢。刘宋还在抵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拓跋浑听不懂“革命”、“同志”之类的话,他有些迷茫。发觉自己开始看不清叶棠的模样,拓跋浑蹙起浓眉眯细了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视野恢复清晰。
    “那……”
    有了某种预感,拓跋浑放弃了眯眼。
    他坦然而笑:“我若、好起来……在你配下做个、小将,如何?”
    “好啊。”
    叶棠低头亲亲拓跋浑的眼皮。
    “那时我便做太上皇,带上你和护卫三五人,去游历那名山大川。你去过刘宋吗?刘宋有江南,江南的大街上有小河石桥,有绿柳红花。有沿街叫卖果子蜜饯的小贩,还有卖糖糕绢花的店家……路上要是瞧见好弓好马,我便统统买来给你。到时你可得牵好了马。”
    “我……我、……”
    拓跋浑微微掀开眼皮,眼中有一抹微弱的亮光。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我为你……牵马……”
    就像那花木一样。你要喝水我便递你腰间水囊,你要吃饼我就去给你买最好吃的香饼。
    沉入回忆中第一次见到木兰与叶棠时的景象,将自己换到木兰当时的位置。最后的热泪从拓跋浑的眼角滑落,拓跋浑就这么半睁着双眼、带着笑容停止了呼吸。
    第192章 花木兰的阿娘(完)
    坐在桌边的木兰看着看着官员们递来的奏疏就走了神。
    她最近四、五天总是这般模样,这让忍了又忍的贺赖野还是出了声。
    “花木……陛下,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还没登基呢,不用叫我‘陛下’。”
    木兰说罢,又笑着重新拿起奏疏看了起来。
    这下子贺赖野不高兴了。
    拿出以前在戊六时对待木兰的强硬来,贺赖野一把抓了木兰的手腕就让她从椅子上起了身。
    “贺赖——”
    “行了!陪我出去走走!”
    “木兰”两个字在贺赖野的嘴边徘徊许久,仍旧没能被他正常地喊出声来。抓着木兰手腕的他强硬的只把自己高大的背影留给木兰,这个的背影看起来怒气冲冲。
    不过木兰看到了,夏日的逆光里,贺赖野的耳朵涨红得厉害,就跟被人抹了胭脂在上头似的。
    贺赖野倒是想把木兰带到未央宫外的地方去,可这会儿正是登基大典前夕,未央宫内外人人都是忙得飞起。要是见到贺赖野在这节骨眼儿上将本该专注为登基大典做准备的木兰带出去,不管是女冠子们还是詹留儿等人都必然会把贺赖野骂到狗血淋头。
    所以贺赖野只是把木兰带到了未央宫一处还未整修的角落里。
    未央宫的建筑群相当庞大,庭院更是不知凡几。想要完全整修好整个宫殿,需要耗费的钱财与人力物力都是相当巨大的。叶棠与木兰都是务实派,宫殿只整修了目前用得着的部分,也因此还未整修的宫殿远远多过已经整修好能住人的宫殿。
    贺赖野带着木兰来的这个偏殿荒废已久,院子里荒草过膝。本应乖巧长在花坛中的娇花这会儿成了四处摇曳的野花。
    木兰有心情欣赏这些蓝色的花儿,贺赖野却是始终背对着她——大个子正努力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贺赖野,不要怕,不要怕。
    你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就是被花木嫌弃而已……唉,真要被嫌弃了也没办法,实在难受就自请去边关吧。正好六镇那边也缺人,自己也习惯了在接近草原的地方生活……

章节目录

[综童话]穿成女主的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草菇老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草菇老抽并收藏[综童话]穿成女主的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