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想要获得官位的读书人那么多,换掉了现在这批,慢慢培养一群年轻热血有激情,而且懂得分寸的更实在。
    不称手的臣子总归是能够找到错处,把人从朝堂上清理出去的,自己实在没必要太过心慈手软。
    眼看着刑部尚书出去找内侍领廷杖,神龙脑中突然出现这个想法。
    他随即笑开,发现随着地位的变化,看待问题确实产生了很大的变化过去穆怀渊总担心他太心慈手软,而现在,哪怕没人提醒,自己也自然而然的生出的清理敌对势力的念头;甚至这股念头伴随着强烈的杀意。
    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
    杀人啊,确实是很简单又有成效的办法呢,而且人死了,就再也不能张嘴为自己辩驳了,连以后说皇帝坏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还没到这个地步,他还不想轻易抢夺他人的生命。
    门口噼里啪啦打人的声音很快开始又很快结束,神龙听着内侍高亢的计数声,心想,越权奏事原来挨打也没几下。
    请刑部尚书回来,朕还有国事要与他商讨。
    怎么能让人这么轻轻松松就回去养病呢?他可是当着我的面侮辱我心上人的人品啊。
    神龙笑眯眯的对着石涵招手,把挨打之后坐不下的刑部尚书重新招回来,若无其事的转头吩咐内侍,给石尚书赐座。
    他微笑的看着石尚书深吸好几口气才敢慢慢坐下,之后双腿疼得发抖的样子,好心情的说:石尚书入宫虽然没有正事,但朕却有正事与石尚书商议重新定制《法典》的事情,朕已经交付周太师和典太傅,但廷尉府、大理寺也在吊牌人手参与,朕想着刑部掌管律法条例,更该出人参与此事。石尚书钻研刑律条文多年,最该过去给太傅和太师搭把手。刑部的事情,不如暂且交给侍郎。
    陛下!一直表现得信心满满的石涵总算是受到惊吓。
    他面色惨淡的看向新君,后悔起自己这一回强出头。
    编修《法典》乃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石尚书难道不愿意过去,一起修筑一部能流传千古的名著?神龙拿出怀疑的神色看向石涵。
    石涵再敢招惹新君也是仗着他们设好的局,可前去著书是许多朝臣宁可没了职务也想做的事情,他根本找不到推托之词。
    石涵遍寻不着推脱之词,只好干巴巴的说:臣愿意。
    愿意什么啊,他才不愿意!
    不离开刑部的时候,他是刑部尚书,整个刑部里面的事情少有不顺心,但若是去编书,他就得在周记和典籍手底下讨生活,周记和典籍哪里说不好,来来回回跑事情的是自己,上峰若是又不高兴的时候,也要像孙子似的挨训,更不用说什么刑律之类的事情了天下书籍,谁敢说自己比典籍通晓得更多呢?往自己脸上贴金不是那么干的啊!
    工作不能推脱了,但内容却可以商讨。
    朝臣早就对修订法典的内容议论纷纷,石涵对内容也知之甚详。
    石涵立刻说,陛下,太傅和太师学识深厚,臣无法比拟,可臣却知道历史上大多的《法典》都是针对庶人的。若《法典》写得太过详细,庶民根本无法看懂,又何谈利用呢。
    一早就担心有臣子会拿百姓不识字的事情作耗,本来以为吵吵闹闹这么久都没人提出来,决定听不到,果然不该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啊。
    神龙心中好笑,直接说,看来石尚书对朕修订《法典》的事情了解还不够多,朕设新法,是为了约束官员的。既然民间能说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么官员比朕与百姓接触得更多,官员更应该管一管,免得他们借着官威作威作福石尚书,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石涵想起家中来信,说起又买了邻村三百亩良田冲入石家祭田的事情,官帽里冒出一层冷汗。
    他故作冷静的反问,陛下要约束官员,是对吏部挑选的官员不满么?陛下已然撤换过一回吏部尚书了,若是还是不喜欢,再换一个就是了。
    神龙面对石涵,笑得更加灿烂,单看政绩,吏部官员各个都是才能卓著,但朕最近却在安阳军售送上来的政务里看到一件奇事。当地一个高门大户,子孙兴旺,可惜最近两代子孙都不能考出秀才以上的功名。迁去安阳郡的另一家突然从这一户望族手中买到了对方的祭田石尚书,你觉得这件事情是不是很趣?
    石涵头顶的冷汗一路流到后背。
    安阳郡如此荒僻的地方,陛下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
    对了,安阳郡在的地方是北方,崔家三老爷现在人似乎就在那一代!
    石涵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新君登基后瞧着对外戚不客气,可崔家闹事的竖子严格来说,又不是崔太后一脉的人;更何况崔家人四处传播新君的绯闻,闹得新君心中不悦,崔太后一脉就更得向新君卖好,表达自己对新君的忠心,以免被新君厌弃了。
    看来崔度这个老匹夫去了安阳之后就一直在紧紧盯着他的家人。
    不,若是一直盯着,岂不是代表他早在先帝心中挂名要清理了?
    短短一瞬间,石涵心中闪过许多年头,本就反复被冷汗冲刷的官服湿得越发严重了。
    壮士断腕,以图后效!
    石涵当即做出丢弃族人的决定,毫不犹豫的俯身请罪,石氏族人有五百之数,臣在京中无法管束族人,令其借臣之名在家乡为非作歹。请陛下降罪。
    神龙听完一遍点头一边笑,朕可没说是哪一家的事情。没想到石尚书倒是很清楚啊。
    他突然冷下脸,石尚书既然早就知道族人行此恶事,为何朕不提,你就不说呢?管不住啊,朕看来,不是管不住,而是不想管吧。强夺他人田产,发生在数月之前,那时候朕守孝连一年都没过,最有趣的是,此事最开始并非因为抢夺田产而被当地县令发觉上报,而是因为石家给族中两名婴孩登记户籍。
    石尚书,你石氏在安阳郡也算豪门大族,族中有功名的男子近百人,可别告诉朕,你们看不懂诏书,读不明白一年内不得婚丧娶嫁行房生子。
    饶是石涵自己胆大包天,也没想过这些年来族人背靠着他,居然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丧期产子居然还敢如是报了孩子的生辰八字。
    这是寿星上吊,找死吗?!
    臣、臣石涵总算是完全找不出话来。
    他以为新君会趁此机会,对自己大发雷霆,但新君却起身走到他面前,亲自将他扶起来,十分体贴的表示,石尚书不必内疚,既然你说石氏族人完全对你隐瞒了他们做下的恶行,而借着你在朝中的高位在家乡胡作非为。朕便替你解决此事,免得石尚书日后再为族人牵累而困扰。
    神龙扶起石尚书,仿佛没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和青白交加的脸色,口气淡淡的吩咐内侍,传朕旨意,石尚书这一支单独立出来;孝期行房生子的石氏族人按律惩治,遇赦不赦。不过,作恶的是孩子父母、孩子是无辜的,让官府看着点,别让他们趁机把孩子害死了。
    他摇摇头,唉声叹气的说,啊,虎毒不食子,有些人杀害自己孩子却毫不留情,石尚书你说是不是?
    石尚书已经快被新君挤兑得失去言语的能力了,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完全不想继续留在大书房里等着新君下一步猜测不出来还会如何针对自己。
    神龙用力在石尚书肩膀上拍了两下,意有所指的再次强调,虽然此后分宗,石尚书还是要盯着些以前的族人,杀子也是要入刑的。
    是,臣一定自省。
    行了,你走吧。神龙回身,走到窗前。
    他倚靠着窗框站定,视线停留在窗外的花枝上,许久后,幽幽的发出一声叹息。
    稚子无辜,可哪怕有自己这几声叮嘱,恐怕那两个孝期里头出生的孩子也活不下来了。石家不会甘心留下他们孝期胡为的证据,这两个孩子,他们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成人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神龙拧起眉头,胃中一阵阵的闷痛和恶心,萦绕着鼻尖的花香也不能缓解心理上的重压。
    陛下,奴婢去叫太医来吧。紫荆看得着急,赶忙上前扶着新君,让他去屏风后的软塌上歇一会。
    神龙拦了想要寻太医过来诊治的紫荆,不必了,朕只是想起石氏族人行为觉得反胃。晚膳让膳房准备些酸甜开胃的菜色吧。
    紫荆领命而去,神龙在软塌上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起身,坐回桌案前,提笔给远在蜀地的情人写信。
    鹤鸣亲启:
    分别半载,思念日盛。我一直不敢给你写信,生怕被朝臣察觉,令你在获得政绩前名声被毁。
    蜀地送来的公函,我全都看过了,但信件到达得太慢,现如今已近五月,我看到的还是二月的公函,洛阳的牡丹花已经开了,不知道蜀地如何,花是不是都开过了?听说蜀地潮湿多瘴气,你身体还好吗?今天石涵故意在我面前提起你和蜀地匪首有牵扯,我才敢借机写信给你。
    石涵虽然是皇叔的人,但他还不至于敢在我面前说谎。不过想来,以你的本事,肯定是捉到所谓的匪首了。
    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朝中的事情不必担心,一切有我撑着。
    石涵这一回惹我不高兴,我借着他管不住族人的理由,直接拆了他的宗族,将他单独立出来。朝中正编纂新的法典,我把石涵塞过去给老师当副手。朝臣们为了能参加编修新法典,快要打破头了,石涵身上明明出了恶事却还能入此名额,官位也没丝毫变动,我倒是想看看皇叔是不是有父皇当初的胸襟,能容下石涵。
    皇叔这些日子在京中表现得很老实,整日连府门有不出。
    他越是恬淡无争,我越觉得那张仙风道骨的皮囊底下藏了不少鬼蜮伎俩。石涵今日在大书房对你们发难,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父皇在世的时候,其实早就把到底哪些是皇叔的人摸得差不多了,皇叔给我找不痛快,我就砍断他的爪牙,看他能撑多久。
    皇叔毕竟离京太多年了,这些年入朝的官员,早不是当年了。
    他们眼里的正统从来与一个偏远地方的王爷无关,有了玉成之后,皇位果然更加稳固,连催着我成婚的朝臣都少了许多。
    对了,我忘记说了,孩子被我取名叫玉成,外祖母入宫的时候说这孩子几乎和母后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男生女相,以后定然也是个美男子。
    皇姐的孩子已经落地了,也是个男孩,唉,其实我喜欢软绵绵的小姑娘,不过是男孩日后倒是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建工立业,不必一声困于皇姐带给他的恶劣名声。可惜穆家当初不曾护着你们母子,否则穆家若能出个长得像你的孩子,我一定把他也抱进宫中,让他和玉成一起长大。
    越是长久的分别,我越发现自己不能忍受你和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有关系,哪怕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我突然害怕你恨我断了你拥有孩子的机会。
    神龙顿住笔锋,再也写不下去了。
    他划掉最后几行,痴痴地看着信纸上凌乱的墨痕,过了许久又再一次将同样的内容写回去。
    最终,神龙沉着脸吹干了墨痕,又亲手写了一份分外官方的奏章,将私人信函夹在公函之中封死了信函,八百里加急,将此信送到穆怀渊手里,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新君的面色太难看,紫荆、绿萝等知道他与穆怀渊感情深厚的老宫人都担心不已。
    紫荆和绿萝对视一眼,忍不住劝说,陛下,穆小郎一定不会违背陛下好意,在外生事的。
    神龙随便点点头,没多说其他的。
    内侍们送信下去,宫中很快传出石尚书状告恩科状元、榜眼在蜀地胡作非为,陛下大怒,亲自写信过去质问两人的消息。
    嘉裕郡王府中,石涵面色惨淡,双眸灰败,沉声道:王爷,臣低估新君了。真看不出,他当了这么多年傻子,连文墨都不通顺,诡谲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嘉裕郡王安抚的按住石涵,好脾气的说:新官上任尚且要烧三把火,陛下年轻气盛,一定要杀鸡儆猴乃是常理。此番是孤考虑不周,只想着穆怀渊、林涧西二人胡作非为,只要拿出证据一定能可以令陛下大怒,却忘了他与皇兄一般死要脸面。害了你受此大辱。
    石涵马上说,臣恼火与调动职位的事情无关,只是修个书,臣依旧掌管刑部。
    嘉裕郡王脸上笑容僵硬片刻,随即重新撑起笑脸,继续安抚石涵,让人准备了许多礼品好好将人送回府上。
    石涵刚一离开,嘉裕郡王顿时面色晦暗阴沉,急匆匆的召唤谋臣前来议事。
    嘉裕郡王把石涵说过的话说了一遍,可他心中已有计较,复述过程中难免偏颇了。
    谋士听过嘉裕郡王的描述,心知嘉裕郡王已经不再信任石涵,不过,以他看,权臣家族闹出孝期行房到不止一个孩子降生这种事情哪个皇帝也忍不下。若是哪个皇帝真的忍下这口气了,那么不是这位君王胸襟宽阔,就是他图谋的远远超过暂时忍耐的。
    哪一种君王也不是嘉裕郡王能够与之比拟的。
    谋士心想,龙椅上的天子收拾了嘉裕郡王看来只是时间问题了,自己不能再和嘉裕郡王纠缠在一块了,以后还是回乡去,老老实实温书再参加科举吧。
    先生以为如何?石涵到底是孤的人,还是投了新君,回孤这里打探消息?嘉裕郡王急不可耐的催促。
    谋士垂下眼眸,心中估量一番,决定不说实话,王爷,小人看,石涵的话不尽不实。若照他说的,陛下早知他投了王爷,抓到这样的打错,怎么会不一口气撸到底,反而留着他的官位,还送人去修书?修书可是留名千古的好事。
    嘉裕郡王马上拍手,对,孤也是这般想的!
    确定嘉裕郡王信了自己的话,谋士唉声叹气道,王爷,小人想回乡了,家中老母患上眼疾,我的婆娘对母亲不好,小人实在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乡下。王爷如今大势已成,其实也用不着小人了。
    先生觉得孤大势已成?嘉裕郡王惊奇不已。
    当然!谋士毫不犹豫的施展三寸不烂之舌,把嘉裕郡王糊弄的昏头转向。
    当天夜里,他立刻租了一辆牛车,在车里装满了衣物银钱,让牛车迅速出京,自己则悄悄躲去京中一个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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